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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囂張

  一處屋頂上有人迎風急走。

  哈哈哈的狂笑聲不斷,再被大風瞬間吹散。

  “啊哈哈哈為他人做嫁衣裳!白瞎了半個月的操持!”

  “慕四,你年紀也不小了,越來越瘋癲這兆頭不大好,想來是大齡未婚所致,我和父王討個顏面,幫你賜婚可好?”

  慕四:“……慕容十八你做不做人!”

  “不做!”

  兩人在屋頂上坐下來,這里已經是皇城中央,靠近宮城不遠,四面八坊,住的都是皇親貴戚,三品以上大員,再往里紅墻黃瓦,連綿恢弘的那一大片宮宇,住著他擱在心尖上的女子。

  慕容翊目光在四面梭巡一圈,忽然道:“哪家是容家?”

  慕四之前就帶人查看過皇城內外的地形,聞言指了一家。

  “做人吧你。”慕容翊呵呵一聲,“那明明是那個土撥鼠的窩。”

  “土撥鼠?”

  “離群索居,不和人親近,恨不得總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才舒服。”慕容翊下巴一抬,“顧公子,顧小小。”

  “皇太女如果知道你這樣評價她的好友應該會很歡喜。”

  原以為能聽到主子針鋒相對,結果好久沒聽見回應,慕四詫異轉頭,就看見慕容翊雙手抱頭躺在屋瓦上,悠悠道:“別,別說皇太女,我一聽皇太女這個稱呼,我心里就痛,就傷,就慌。”

  慕四想笑,不知為何卻沒笑得出來。

  “曾經有個妻子,她就在我面前,只要我老實迎娶,她一輩子都是我的,結果我作天作地非要退婚,現在我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再把她追回來。”慕容翊看樣子很想扇自己巴掌。

  雖然慕四很想看他扇,但還是沒忍住毒舌本性,道:“倒也不必如此懊悔。就算沒被你作得退了婚,皇太女也會退婚,就算皇太女沒退婚,遼東大乾一開戰,這婚一樣得退。”

  “我是該謝你呢還是該揍你?”慕容翊仰面望天,好久之后,還在幽幽糾結,“你說,好好一個大活人,怎么忽然就變成皇太女呢?”

  “她沒有變,是你蠢罷了。那么久都沒想到。”

  “其實想到過的,真的,不止一次,但是你知道的,醫狂現在在汝州王宮里呆著,他說過鐵氏皇族血脈純正,十二歲之前一定會顯現天賦之能,不能顯現就絕不會是皇族,他還說過鐵慈經脈運行有異,推測她如何學武必將不堪負荷……誰知道這老東西說的話沒一句是對的。”

  “話不是這么說,醫狂老先生雖然名號為狂,可為人最是謹言慎行了,這許多年,他何曾說錯過一句話來?”

  “所以我才堅信不疑嘛……等等。”慕容翊忽然坐了起來,道,“如果他其實還是沒說錯呢?”

  慕四給這句話驚得背上一炸。

  主仆對視,久久沒說話。

  醫狂從不打誑語,可鐵慈成了例外,這其間是否發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鐵慈也不知道的事?

  半晌慕四猶疑地道:“你別多想,也許你就是看錯了。皇太女如果有這么要命的問題,容溥如何不知道?你說她不能練武,可她確實越練越好,啥事沒有,也許她那個很厲害的師傅幫她解決了呢?”

  “容溥不過幼時隨著醫狂學了幾年,這些年都沒和醫狂見過,他這半吊子徒弟,又是盛都豪門子弟,保不住醫狂根本沒和他說。倒是你說她師傅幫忙解決了還有幾分可能。”慕容翊坐起身,“或許哪天把老家伙綁了來給十八瞧瞧。”

  “那你還不如白日做夢,他可是大王的寶貝,大王才不會借給你。”

  “弄死那老家伙不就行了。”

  “說得輕巧,可我曉得你根本不會殺他。當初他重傷回汝州的路上,你明明有機會,卻沒下死手。”

  慕容翊嗤一聲,卻沒說話。

  慕四是以為他對父親存孺慕之心或者尚存期盼?

  笑話。

  這樣的父親,心里只有遼東基業,兒女不過是他需要時掂量著放置在遼東輿圖棋盤上的棋子。

  這樣的父親他覺得可殺。

  可是臨到頭卻總不能下手。

  或許是因為內心里還有一條線,欺他辱他害他要他命者,他必不容情。

  然而這位父親,硬要說害他欺他,是沒有的。

  缺位失責,致他一度墮入深淵而已。

  他微微皺起眉頭,不愿在盛都的湛碧天空下想起那漠然的一片白。起身,忽然掠了出去。

  慕四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得起身跟隨。

  “再問你一遍,那朵白蓮花住哪里?”

  慕四只得指了一個方向。

  慕容翊戴上面具,沖慕四伸手。

  慕四只得從身后包袱里掏出一套大碼女裝。

  慕容翊非常熟練地換上,衣袂飄飄地掠了下去。

  片刻之后,向來十分警惕的容府護衛發現了一個闖入者。

  對方本來是能混進去的,沒想到軍事管家的容老夫人,對于家中婢女的衣裳有明確規定,更是從來不許婢女們穿那種飄飄灑灑媚氣十足的衣裙,所以這個穿著灑金六幅裙的囂張女賊,第一時間就被老夫人院子里出來辦事的嬤嬤發現了。

  那嬤嬤原本只看見飄飛的一抹衣角,以為是家里哪個不守規矩的婢女亂穿衣,叫住了打算好生教訓,結果剛一發聲,對方轉眼不見。

  嬤嬤也不著急,立即摸出隨身帶的哨子吹響。

  哨聲一響,原本看起來沒多少護衛的容府頓時從各個角落里涌出無數人來。

  他們十分震驚,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還有人敢于闖入容府,這些頗為精銳的護衛們頓時振作起精神,誓要主家明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好處,當下哨聲不斷,左右呼喝,人流從四面八方奔來,要將那膽大包天的蟊賊圍追堵截。

  那小賊倒也不慌,在偌大的幾進院落里出出進進,看似慌亂無章,實則極有計劃地向著目標前進。

  其間這女賊被圍堵住五六次,每次都闖出了重圍,女賊武功高妙下手狠辣,令護衛們更加凜然警惕,對方如此強大,不顧一切地向里闖,想來所圖甚大,弄不好是要刺殺咱們大乾的中流砥柱,百官主心骨容首輔,那如何了得!

  護衛們更加拼命地追殺,并派人保護首輔和各位主子,又向府外傳令,去調盛都府兵和五軍都督府兵。

  眼看那女賊在重重包圍中艱難拼殺,直到闖入了容溥的書房。

  護衛們倒松了口氣,那書房現在沒人,因為容溥這兩年不在府中,也沒什么要緊物事。

  當下護衛首領下令眾人小心包抄,逼近書房,以免對方狗急跳墻。

  容府護衛算定這書房必然不是對方的目的地,不過暫時躲藏而已,正忙著排兵布陣,在首輔所在之地重重保護,忽然圍住書房的人,聽見書房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之聲。

  隨即那女賊從屋頂躍出,一沒去內院,二沒去首輔的主院,身形幾個起落,竟然就這么跑了。

  如臨大敵的眾人面面相覷。

  這雷聲大雨點小的做甚?

  眾人還怕有詐,又等了一會,確定屋內無人,才沖進門去。

  書房門半掩,什么東西都沒被動過,只有正對著房門的多寶閣上,陳放在正中央的紫玉如意落在了地下,碎成了一地紫色亂瓊。

  守衛震驚且懵。

  勞師動眾,偌大陣仗,殺氣騰騰,來勢洶洶,好容易沖進來,就為了砸個瓶子?

  你怎么不上天呢?

  片刻后,和首輔在書房被重重保護的容溥匆匆趕回。

  他臉色很不好看。

  紫玉如意是皇帝御賜,供在多寶閣上的盒子里,用架子卡住,盒子里墊了錦褥,就算發生碰撞,也絕不可能掉落。

  很明顯,是有人特地拿出來砸碎的。

  看這碎裂的程度,扔的時候一定很用力。

  容溥目光在室內搜尋,想看看書房還有什么被破壞的。

  隨即他目光落在墻上的一卷畫上。

  那是一幅前朝名家畫師的《虎口奪食圖》。

  那位畫師本身也是朝廷官員,擅畫虎,這幅畫本身是嘲諷當時朝廷官員貪婪所作,因畫法靈動筆致瀟灑,為容溥所喜,掛在了書房里。

  現在那卷已經密密麻麻鈐印了許多印章的舊卷上,已經蘸了他書桌上的印泥,在十分明顯的最上端,大剌剌印了一個最新的印章。

  “欽德之寶”。

  容溥目光一縮。

  這是皇太女的私章!

  皇室私章一旦仿造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而且其間有暗記,用過印章的卷本都收藏在深宮,尋常人也根本無法仿造。

  這是誰,在他的畫上蓋了太女的私章?

  書房字畫好多幅,偏偏蓋在這一幅具有諷刺意味的“虎口奪食”上。

  威脅他爭奪皇太女是虎口奪食,同時也諷刺他之前在永平奪了他救人的功勞。

  還宣告主權一般,用了太女私章。

  大費周章闖進來就為了干這種事。

  這暗藏囂張的行事,這不動聲色的陰損,除了那人還有誰?

  太女的私章竟然在他那里。

  容溥素來有城府能養氣,此刻也微微變色。太女在他心目中,向來是個公私分明不受私情牽絆的人物,皇儲私章這么要緊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人的。

  然而事實卻在打臉。

  他們倆的感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身后腳步聲響,容麓川立在門口,看見滿地的紫玉碎片,微微變色。

  容溥下意識身子一側,掩住畫上印章,回頭對容麓川笑道:“那偷兒想必想偷東西,被驚著了,失了東西。”

  容麓川目光越過他頭頂,在畫上一落,點了點頭,道:“收拾一下,向宮里告個罪。”

  打碎御賜之物在尋常官宦人家是大罪,在容府卻沒什么。

  容溥點頭應了,看祖父面色如常地離開,也不知道祖父到底看到了那畫上的印章沒有。

  從神情是推測不出來的,畢竟相臣城府。

  容溥回頭看向天際,喃喃道:“你還不死心么……”

  鐵慈沒過多久便接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紫玉如意被打碎了,一個是貓被偷了。

  一般的無聊且惡劣的行事。

  她接到消息的時候暮色方降,內侍們排著隊給皇宮添上燈火,明黃色的燈光次第亮起,天地間像浮沉了無數柔和的夜明珠。

  她就站在一處暖黃光影下,手中的書卷微微攥緊。

  容溥沒有進宮,只是讓人進宮說了一聲,鐵慈半晌對赤雪道:“說知道了,給容府賜一斛明珠。”

  赤雪應聲去辦。

  茄皮紫釉獅耳琴爐里添了翠云龍翔香,這種香乃高手所制,煙氣及香氣都極沉厚,煙氣盤旋繚繞宛如翠龍,凝在眼前久久不散。

  鐵慈目視虛空,良久,指尖無意識地在煙氣中描畫,煙氣順著指尖盤旋游動,漸漸竟然凝成了一張人臉模樣。

  鐵慈一怔,沒想到指尖有神,也能畫出那人模樣。

  室內無風,那張臉在身前逶迤游動,最終緩緩散去。

  門口傳來輕微響動,鐵慈回頭,看見赤雪站在那里。

  她臉上神情平靜又復雜。

  主仆相顧無言。

  半晌赤雪道:“主子,您想過以后嗎?”

  “自然。”鐵慈道,“拳打蕭家,腳踩容家,大權在握,一統天下。這就是以后我要做的事。”

  赤雪道:“一統天下,打下遼東,俘虜遼東世子做您禁臠,不在您計劃中嗎?”

  鐵慈沒想到赤雪也會說這么霸氣的話,不禁笑起來,道:“我看行。”

  赤雪道:“我看他也行。”

  鐵慈笑著搖搖頭。

  不,不行的。

  慕容翊為了王位艱難竭蹶,這已經成了他的執念。

  她不會為了他放棄皇位和疆土,又有什么權利要求他為她放棄王位和執念。

  但她可以堂堂正正的打敗他,收服他。

  在此之前,不應存在任何影響公平對決的因素。

  比如,私情。

  主仆在黑暗中默默相對無言。

  忽然遠處隱隱“咻”一聲響,一點深紅躥上夜空。

  鐵慈轉頭,十分詫異。

  盛都平日里是禁放煙花爆竹的,年節才會放開,如今不年不節的,誰在放煙花?

  看方向,離宮城不遠,是達官貴人聚集的皇城東南。

  “咻。”又是一抹煙花飚射上天,在半空中炸開,花千瓣翠離披,在墨藍色夜空之中綻放,星月立無光。

  “咻咻”連聲,赤橙黃綠青藍紫,天邊轉眼揮如椽巨筆涂抹七色斑斕,映了半天彩霞,半個盛都都被驚動,無數人呼兒喚女,涌出門仰頭看天。

  盛都府和五軍都督府的巡城兵丁也被驚動,一群群涌向該處。

  赤雪忽然驚道:“那方向,好像是戚府?”

  鐵慈一怔。

  她忽然丟下書,快步出門,走上殿前二層的平臺,仰頭張望。

  戚府后院里,剛耍完一套槍的戚元思收槍而立,詫然看著自家府邸上方竄出來的煙花,看那方向應該是仆傭們群居的后跨院,但是仆人們好端端地怎么會放煙花?

  這種華麗且花樣多端的煙花十分昂貴,戚府在年節才會放一些,仆人們也放不起啊。

  戚都督出門赴約喝酒去了,戚元思詫異地往后跨院方向趕。

  后跨院的院子里已經聚滿了戚府的下人,正驚訝地對著屋頂指指點點。

  屋頂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子馬馬虎虎戴著個面罩,女子戴著面紗,裙裾飄飄,風姿看起來極美,個子卻奇高,比那本就很高的男子還高一些,女子肩膀上還蹲著只貓,貓身上心形三花十分顯眼。

  兩人在屋頂上忙忙碌碌,搬運著一大堆煙花,對底下人視若不見。

  戚府家丁原還以為自家的哪位主子興之所至放煙花,此刻見是兩個陌生人,都面面相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哪家白癡,跑人家屋頂上來放煙花。

  戚元思趕到院子中,見是兩個陌生人,自然不容人如此放肆,正要喝令將人趕走,屋頂上的女子忽然坐了下來,將裙子一拎,袖子一捋,笑吟吟沖底下招呼道:“小戚,好久不見,今日哥哥請你看煙花。”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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