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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變亂

  屋里微妙的氣氛被一聲“我來了”打破,張曉琿推著推車站在門口。

  “哥哥稍等。”張曉瑛道,又對王妃道:“夫人,我們把你移到另一間屋子里。你放心,我會一直在。”

  接著把小嬰兒多包一層被褥交給蕭元錦:“你先抱著小寶寶。”

  她在看到這小姑娘的第一眼時總有些熟悉的感覺,后來手術中看她哭成這樣才想起來,這熟悉的感覺是電視劇紅樓夢87 版中林黛玉的氣質,清冷中帶點郁郁。

  但是在她哭過以后,眼神中的郁氣一掃而空,看著小嬰兒的眼睛簡直亮得像發光的黑珍珠。

  她猜這小姑娘大概有輕微抑郁,剛出生的小嬰兒就像寵物一樣,對她有一定的療愈效果。

  接著她把產婦包裹嚴實,保暖到位,這才對張曉琿道:“哥哥可以進來了。”

  剖腹手術后,張曉琿一人抱著產婦已經不合適了,容易擠壓到刀口,需要放在推車上推到后院。

  但即使院子里的地面也不平坦,因此還需要把擔架放在推車上,遇到坑洼不平的路段,也需要把擔架抬起來抬著走。

  在當下的醫療條件下,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移床也需要注意,屋里除了張曉瑛都是新手,張曉瑛講解要點后,由張曉琿和馮嬤嬤合作把產婦平移到推車。

  對于一個手術后的產婦來說,天氣已經太冷了,從手術室到后院得走近四十米路,張曉瑛很是為這幾十米的路傷腦筋。

  蕭元錦貢獻出了自己的灰鼠斗篷。

  衛靖看著張曉瑛為了產婦盡心竭力,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兄長接觸產婦,反而因為兄長可以幫忙感到欣喜。

  而張家兄長自自然然地出手幫忙,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一般,完全沒有任何忌諱。

  對自家未出閣的妹子要住在安樂堂這種都是男人的所在也完全不反對,只是自己留下陪伴。

  這是迷一樣的一對兄妹,仿似與這世間世俗格格不入。

  李書民被請過來給王妃開方調理。他從修正堂被喊過來后就一直忙著救治傷患,雖然也知道外孫女在給一個產婦接生,但是也一直沒顧上過來問問情形。

  等張曉瑛跟他提到自己的接生方式和接生流程,他驚得差點昏厥過去。

  此刻屋里只有祖孫倆,他們在產婦屋子的隔壁開藥方,張曉瑛就住這間屋子。

  手術開始不多久,羅娘子就領著做雜事的仆婦收拾出了兩間屋子,這間屋子除了有床鋪還有桌椅和筆墨紙硯。

  “胡鬧!”李書民忍不住低聲斥道,“這可是兩條人命!”

  “我沒有胡鬧,外祖父您也說了,這是兩條人命。”張曉瑛搖頭,“如果不這么做,他們都會死。”

  李書民沉默不語,他想起了自己生完孩子后大出血去了的孩子他娘。

  “傳你醫術的婆婆此前也做過此種手術嗎?”李書民問。

  “做過的。”張曉瑛答。何止做過,甚至有很多媽媽是主動選擇剖腹產呢。

  李書民不再說話,這個婆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難不成竟是仙姑下界不成。

  只是若真的是仙姑,又何須如此費事,一滴仙露起死回生豈不更好。

  李書民不想再思量,他在回想孫女說的要割開七層才能取出嬰兒,那他的藥方須得顧忌更多。

  站在屋外等著穆多爾的衛靖卻又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楚明白。

  他倒也不是故意聽的,只是他需等著穆多爾看過他母妃后,再一起跟六皇子商議事情。

  此事事關重大,且時間緊迫。

  于是他只能時時陪在穆多爾身邊,也就總是離張曉瑛不遠。

  只他耳力過人,雖然那祖孫倆已經壓低了聲音,他還是都聽見了。

  果然傳授張小娘子醫術的,不是李書民而是另有其人。

  而且,開腹取出嬰孩并不那么簡單,如此復雜的過程張小娘子究竟是怎樣習練的。

  衛靖突然覺得自己不想細究下去了。

  即使她真的是妖孽,那也是一只心善的妖孽,一只連飛禽走獸也要救護的妖孽。

  ~~~~~~~~~~~~~~~

  蕭元錦從安樂堂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直默默不語。

  馮嬤嬤心中忐忑,剛剛給孩子接生時看到她哭了出來,她是真的很高興。她在公主剛出生就在她身邊,從沒離開過。

  公主小的時候胖乎乎像雪團似的,見到她的人就沒有不喜歡的,每日里奔來跑去,笑起來像銀鈴,哭起來……哭起來驚天動地。

  偏偏五年前,大皇子去了,不知是嚇著了還是如何,公主成了如今這般,不哭不笑,懂事得讓人心驚。

  她現如今才知曉,當年公主那哭起來驚天動地,讓她手足無措的撒潑模樣,才是讓人安心的樣子。

  “公主,洗洗換身衣裳吧。”她勸道。

  “好。”蕭元錦應,又問:“六叔在哪呢?我有事尋他。”

  “我讓知夏去找找,衛將軍在安樂堂,六殿下應該也在府衙。”

  ~~~~~~~~~~~~~~~~~

  此刻蕭景燁和鄴城知府劉獻、鄴城守備李暨在府衙議事廳等著衛靖和穆多爾。

  今日的事情印證了他們一直以來擔憂會發生的最壞的狀況。

  北胡聯盟老汗王準丹三月前一場急病薨了,繼位的是他的獨子阿狄松,但是在老汗王生前北胡聯盟就已顯出松散之勢,位于東邊的哈葛察部近些年快速崛起,部落首領巴庫圖牛高馬大,驍勇善戰,每每在會盟時呈現咄咄逼人之態。

  阿狄松繼位后,巴庫圖蠢蠢欲動,終于在前些日發起變亂,逼迫阿狄松讓位,交出王印。

  阿狄松早有準備,安排一隊護衛悄悄護送妻兒帶著王印逃往中原,自己留下迷惑巴庫圖,現今應已是兇多吉少。

  奪權首領要立威,同時籠絡人心,最好的方式就是來一場對外掠奪戰役。

  戰爭已不可避免,黑旗軍的斥候早已分散向北。

  現在迫切需要了解的軍情就是巴庫圖可以糾集多少兵力。

  大乾國土遼闊,國境并不安穩,因立國未久,國庫亦不豐盈,因此軍事預算捉襟見肘,且兵力分散,最多也就可以調集兩萬兵力增援。

  且這兩萬兵力何時趕到,也未可知。

  劉獻正愁眉不展,衛靖和穆多爾走了進來,他一喜,急忙站起來:“將軍。”

  衛靖點頭,介紹道:“這位是北胡聯盟的穆多爾大王子,他帶了北胡聯盟王印,還請劉知府驗證。”

  其實根據收到的信報,這位王子不可能是假冒的,這就是例行公事罷了。

  劉獻向穆多爾行了一禮:“王子請。”

  穆多爾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黑檀木盒子放在桌案上。

  盒子頗為古舊,用銀子做了一個精致的鎖扣,看起來古樸厚重。

  劉獻小心地打開,取出一個孩童拳頭大小的印璽。

  這枚印璽為一整塊質地細膩的美玉雕成,上半截為深棕紅色,雕成一只怒發沖冠,呲牙瞠目的狼頭,雕工精美,纖毫必現。

  下半截卻是乳白色,纖塵不染,沒有半分雜色,使人一眼看去即知絕非凡品。

  劉獻又拿出印泥,把印璽還給穆多爾,請他在一張記錄下今日發生的事情的紙張上蓋下印璽,同時說明此印僅是作驗證真偽所蓋,并無別用。

  穆多爾從小跟隨漢人老師學習中原文化,不僅說得一口流利漢話,讀寫漢字也無任何障礙。

  他仔細審閱了紙上所書,確認無疑,才小心蓋下印章。

  如果張曉瑛在場,就會感嘆:“這就在史書上留下記錄了呀,這王子被狼狽追殺流落他國,千百年后都會被人記住,真不容易。”

  做完這些,穆多爾收好印璽,眾人才相互見禮。

  據穆多爾推測,巴圖仁最少可以糾結三萬兵力南下,甚至有可能達到五萬。

  再問了些北胡各部將領情形,糧草籌集情況,衛靖使人把穆多爾送回安樂堂的住處。

  穆多爾一走,議事廳的氣氛立時沉重起來。

  五萬兵力!即使是三萬,他們也是要面臨極大壓力。

  現在鄴城和永安城兩處的兵力只有五千人,其中只有兩千騎兵。

  最多兩萬的增援兵力還不見蹤影。

  難道要退守到真定府嗎?

  那么多百姓怎么辦?

  十幾年前的苦戰還有何意義?

  這大好河山豈能有失?

  不,我必定死戰到底,也絕不退讓一分!

  衛靖很快在心里做了決定。

  “備戰!”他對劉知府說道。

  ~~~~~~~~~~~~~~~~

  蕭元錦還沒去找她六叔,蕭景燁和衛靖就先找她來了。

  “央央,你收拾一下,到真定府去吧。”

  蕭景燁對她說到。

  “為何?”蕭元錦問。

  “要打仗了,你留在這很危險。”

  “那小張大夫呢?”蕭元錦問。

  “他是軍中大夫,自然要留下。”蕭景燁道。

  “那我也要留下。”蕭元錦道,多年來第一次不再聽話。

  “你如何能與他相比?你是小娘子,留下能做什么?”

  “六叔覺得我什么也做不了嗎?可小張大夫比我還小,她為何能做如此多的事。我,我……”

  她一時哽住,眼淚留了下來。

  蕭景燁愣住,過了一會,小心翼翼道:“央央,你想哭就哭吧。”

  這還是五年來,他第一次見到她流眼淚。

  但是蕭元錦只是默默流淚,流了一會擦干眼淚,倔強道:“我不是要和小張大夫比,我就是喜歡像她那樣做事情。”

  “可你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且先不說你是公主,你是小娘子,如何能做他那樣的事情?”蕭景燁苦口婆心道。

  蕭元錦抬頭看向蕭景燁,又看向衛靖,問道:“表叔,你不覺得張小大夫像小娘子嗎?”

  衛靖還沒想好要怎么答她,蕭元錦已經說道:“你知道她是小娘子對不對?”

  衛靖正要否認,蕭元錦又道:“我能看出來,你對她跟對旁人不一樣。”

  “胡說!”衛靖斷然道,臉卻不覺紅了。

  “我是說你因為她是小娘子,待她才跟待旁的那些人不一樣。你怎么就臉紅了呢?”

  蕭元錦疑惑。

  蕭景燁已經凌亂了:“小張大夫真的是小娘子?五郎,難怪那晚你如此怪異,你竟連我也瞞。”

  他憤憤地給了衛靖一拳:“我還問了你小張大夫有何不妥,你說沒有。”

  “本來就沒有不妥。”衛靖道,難道是小娘子就不妥了嗎?

  “你這是中了什么邪了嗎?她一個小娘子,啊?日日干的都是何事?你還說沒有不妥。”蕭景燁不可置信。

  “她做得比誰都好,有何不妥,她今日還救了難產的北胡王妃。”衛靖道。

  “割開肚子取出嬰孩再縫上肚子。”蕭元錦補充道。

  蕭景燁覺得自己頭大如斗,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靜坐了一會,才道:“小張大夫是個小娘子,今日割開北胡王妃肚子,取出孩子又縫上,她比央央年紀還小。”頓了一下,他看向衛靖,“五郎,你怎么看。”

  “我今日無意中聽到她和李大夫對話,她的醫術是一位婆婆傳與她,且她大概天賦異稟,學得比旁人要快。”衛靖道。

  “也不是。”蕭元錦道,“她今日說了,她當初剛學的時候還不如我,能做到現今這般,也是日日苦練才有。還說她當初是拿的豬蹄子練縫針,她家人吃豬蹄子都吃得快吐了。”

  蕭景燁:……

  竟是真的把他等同于牲口了?

  衛靖也想起了那日張曉瑛的話,忍不住“噗呲”笑了出來。

  蕭景燁想象了一下自己胳膊跟豬蹄子擺一起,也笑了:“這張小娘子倒真是個奇人。央央,雖然她也是小娘子,但你也不能像她那般,難道你也要日日拿著豬蹄子練縫針?”

  “有何不可?我今日還幫了張小娘子了呢。”蕭元錦回想,不覺自豪道。

  “你幫她做了何事?”蕭景燁好奇。

  “她割開產婦肚皮,我幫她扒開產婦肚皮。”

  屋里有一息落針可聞。

  “她知曉你的身份嗎?”過了好一會,蕭景燁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惱怒道。

  蕭元錦白他一眼:“她知曉不知曉又如何?難道我是公主,竟還不如她能做的事情多?”

  只怕在張小娘子眼里,公主也無甚不同。

  衛靖想。

  “她如若知曉你是公主,如何還能指使你做事?”蕭景燁仍是忿忿。

  “那六叔說說,那樣的情形下,我是能指使小張大夫割哪處呢還是能指使她縫幾針?”

  蕭景燁:……

  叔侄倆正相持不下,門外傳來聲音:

  “稟報將軍,莘莊張大郎府衙門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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