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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收留

  氣絕身亡的不止是這位少年,氈帳里外四處零散著倒伏的人體,男女老幼都有,觸目驚心。

  這位孕婦是藏在一堆草垛子里,那位少年就倒在草垛子外面,能看出死之前奮力要爬向草垛子,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黑旗軍的醫士在四處查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但是顯然沒有,這場殺戮發生在兩天前,即便當時沒死,流血這么長時間也活不了了,而且血腥味還引來了草原上的狼群,許多尸首也被狼群分食得七零八落。

  張曉瑛看到這種慘狀身心都在發抖,但是她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盡快投入工作,這名孕婦應該也沒足月,在驚嚇之中早產了,現在胎頭已經露了出來。

  現在離黑旗軍誘殺狼匪那日已經過去了五天,他們拉著物資走得并不快,今日才開始接近牧民聚集地,但是遇到的第一個聚集點就已經是這幅景象。

  其格桑早就沒了氣力,迷迷糊糊的似醒似夢,她今年才十六歲,剛剛成婚一年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孕。

  今年草原遭遇了大雪災,那雪直下了五日五夜,好在他們部族離大乾近,今年賣羊毛換回了不少糧食,總能熬過這個冬日,然而狼匪來了,她不敢睜眼,一睜眼就看到狼匪搶掠殺人。

  都死了!她被男人藏在草垛子里面,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各種慘叫聲,女人喊著男人,男人喊著女人,阿姆喊著娃兒,娃兒喊著阿姆,參雜著慘呼聲,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狼匪把他們看到的人都殺光,把部族的糧食都搶光,好在他們沒有放火燒一遍,有一些跟她一樣躲在草垛里的人也活了下來,狼匪走了以后他們出來了,但是狼群又來了,也不知曉活下來的人躲哪去了,她走不動,她的肚子越來越疼,狼匪加上狼群,她又怕又疼,也不知曉在草垛里呆了幾日,迷迷糊糊中她又聽見腳步聲,有人搬開了草垛,她以為自己活不成了,直到聽見了一道聲音。

  那是她聽到過最動聽的聲音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藍鳥化成人間的女子發出的聲音罷。

  其格桑被人抬出草垛子放在擔架上,她感覺到那女子輕柔地摸著自己的手腕,跟抬著自己的人說話,她被抬進了氈帳放在床上,接著她嘴里流進了甜中帶著咸味的水,她貪婪地吞咽著,覺得自己的身上又有些氣力了。

  她聽不懂這些人說的話,感覺到他們不是狼匪,不會殺她后,她的心安了,才想起來自己快要生了。

  她急了,這是她男人留下的唯一血脈,男人用自己的命護住了他,她得留住她們倆的孩子,這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她免力睜開眼,看見的卻是一張蒙著面巾的臉,露出面巾外的眼睛格外明亮動人。

  她喏喏說著話,請求這位女子救下孩子,哪怕她死了也無妨,只要孩子能活下去。

  氈帳里燒起了熱水,沒有那么冷了,張曉瑛小心地給產婦做著產前消毒,給張曉瑛當助手的是黑旗軍的兩名隨軍醫士,一名年紀大些三十多歲姓方,一名年輕的二十出頭姓郝。

  “郡主,產婦醒了。”方醫士提醒張曉瑛。

  張曉瑛抬頭看去,這名看著也就十六七歲的產婦眼神中帶著強烈的求生欲望,嘴里發出微弱的聲音。

  聽不懂,張曉瑛安慰她道:“不用擔心,我會盡力的。”

  如果巴爾多在還可以讓他來當翻譯,但是他跟他的護衛一起跟著衛靖追擊狼匪去了,不然沒有目擊證人,也許黑旗軍就被指控為狼匪了。

  “她說請您救救孩子。”方醫士說道。

  “你懂胡語?”張曉瑛很驚訝。

  這胡語對于中原人士來說這不蒂為一門外語了,她也就是讓巴爾多教了她一些問候用語而已,什么“你好”,“吃了嗎”“祝你吉祥如意”之類。

  “軍中時常安排學習,多少會一些。”方醫士答道。

  難怪黑旗軍號稱“大乾第一勁旅”,張曉瑛想道。

  “讓產婦不要說話,節省體力,再給她補充一點糖鹽水。”張曉瑛說道。

  為了給產婦打氣,醫士一邊給她喂糖鹽水,一邊給介紹張曉瑛的身份,那產婦眼神果然亮了一些。

  產婦畢竟年輕,在張曉瑛給她做催產針灸后沒多久就恢復了宮縮,而且還算有勁,張曉瑛指導醫士在產婦的上腹部往下推壓,她自己準備接住新生兒。

  自從蕭元錦當了產科醫生以后,大乾的男醫士在面對產婦時也不再有心理障礙了,公主都做得的事情,他們憑什么嫌棄?所以他們都不用張曉瑛開口就主動來給張曉瑛當助手了。

  隨著一陣猛烈的宮縮,新生兒滑出產道,張曉瑛接住嬰兒,心里不禁一涼。

  這新生兒是個男嬰,渾身青紫,明顯是發生了窒息,張曉瑛急忙給他清理呼吸道,暨給她弟弟土豆用嘴清理胎糞后第二次這么做,果然這第二次就沒那么刺激了,但她都沒來得及漱口又要忙著給新生兒做心肺復蘇。

  終于新生兒發出微弱的哭聲,張曉瑛松一口氣,把他擦干凈放在產婦的胸口上蓋上氈毯,讓這母子倆肌膚相親,這是目前的情況下激發他們生命力最好的方式了。

  其格桑竭盡全力把孩子生出來后又昏睡了過去,她方才似乎聽到說救她的人是她們北胡的公主,她有些疑惑,北胡公主為何不會說北胡話呢?但她已經沒有精力想太多了,不管她是不是公主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突然感覺到胸口一陣溫熱,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孩子趴在胸口,還在吃力地想要含住她的,她不由得微微笑了,眼淚卻流了出來。

  她和孩子都活下來了!

  “郡主,這母子倆如何處置?”方醫士問道。

  如今此地仍是極冷,而且也沒有食物,這母子倆能不能活下去也不好說。

  “產婦還很虛弱,帶著走吧!給她們安排一輛車。”張曉瑛說道。

  救人救到底,雖然外面的尸首清理干凈了,但是讓這母子倆留在這簡直就像把山羊母子趕進東北虎保護區一樣,危險性也太大了些。

  這事留給方醫士他們做就行,張曉瑛回到了房車里,好好刷牙漱口好幾遍才覺得舒服了,以后有條件了她一定先整個負壓球出來。

  離隊伍停駐地幾十米遠處的一處窩坑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趴在地上,警惕地盯著聚集點。

  那是他的家,雖然這個家已經毀了,他和部族里活下來的弟弟妹妹們躲過了狼匪,又躲過了狼群,如今又要躲這一隊奇奇怪怪的人。

  為何說這是奇奇怪怪的一隊人,因為這一隊人看起來不像狼匪,他們帶著長長的騾車,進了他們的聚居地,趕走了正在啃食他們親人尸首的狼群。

  他們出出進進,把他族人的尸首都抬進一個坑埋上。

  他還看到有人翻開一個草垛,那是他家的草垛子,他想起來了,在他阿父把他和妹妹藏起來的時候,他的嫂嫂就被他阿兄藏進了草垛里。

  他后悔死了,手緊緊攥著,狼匪走后,因為害怕狼匪回來放火,他背著妹妹沒命地跑,又因為舍不得家里人想回來看看,還遇上了部族里剩下的其余六個孩子。

  谷</span他們想回家又不敢,遠遠看著群狼在聚居地亂串,這些狼都是跟在狼匪后面出現的,狼匪過處便有它們的食物,他們又冷又餓,就在附近山包里平日放牧過夜的土窩窩熬了兩夜,幸好土窩窩里頭留有火石,他們白天出來撿山上的枯枝,晚上點著火堆過夜,所有人中他年紀最大,最小的是他的妹妹才三歲,餓得嗷嗷直哭。

  為了給妹妹找吃的,他本來想冒險避開狼群摸回家,那些狼吃的飽飽的,躺在地上懶洋洋地曬著日頭,應該不會管他了罷。

  可是還未等他回到家,就遠遠看到這隊人馬出現。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面大大的旗子,哪怕他又冷又餓,也覺得那面旗子怪好看的,那旗子上繡著他們草原上一到五六月便開的滿地都是的堇蘭花,那碩大又嬌艷的花朵被草原上的風吹的不停搖擺。

  這時候他看見草垛子被翻開后露出了一個人,他立即可以肯定那是他懷著身孕的嫂嫂,他咬著牙痛恨自己為什么竟然忘了把嫂嫂一塊帶走,如今他根本不可能把嫂嫂救下。

  他緊緊盯著那些人的一舉一動,想到阿父和兄長肯定都沒了,這時候才留下了逃出來的第一滴眼淚,他哭了一會,擦干眼淚又看向那些人,發現那些人中有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握著他嫂嫂的手。

  那人穿的鼓鼓的,看不出來男女,周圍人好像都聽他的話,他嫂嫂也不知是死是活,被抬進了氈帳里。

  小男孩覺得自己快要僵住的時候,終于看到那個不男不女的人從氈帳跑出來,進了一輛騾車,接著另一輛騾車到了氈帳前,有人把氈毯拿進騾車,接著他看到他嫂嫂被抬上了騾車里。

  不好!他們要帶走嫂嫂!

  小男孩再也顧不得許多,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裝著他嫂嫂的騾車,他已經丟下過一回嫂嫂了,再也不能丟下第二回。

  因為要救這名產婦,隊伍耽擱了小半天,需要加快速度趕往下一個宿營地,張曉瑛從房車出來,隊伍就開始行動了,她歪倒在墊子上,想盡量讓自己舒服一點。

  “稟郡主,有一名少年人說那產婦是他嫂嫂,不讓我們把人帶走。”郝醫士的聲音在騾車外響起,騾車隨即停了下來。

  張曉瑛呆了一下,這聚居地還有幸存者啊!這是好事。

  “我去看看。”她說道,從騾車里出來,可是等她看到那名少年人后不禁啞然。

  啥少年人啊!就是個孩子,這孩子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們,眼神里雖然帶著懼怕,但是絕不退縮讓步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你跟他說他嫂嫂生了小寶寶,他能照顧好她嗎?”張曉瑛說道。

  這孩子突然出現,這兩天也不知道躲在哪處野地里呢,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有吃的吧!

  張曉瑛一邊說一邊從蕭十二掛在騾車上的籃子里拿了一個餅遞給小男孩。

  方醫士把張曉瑛的話翻譯給小男孩后那孩子眼神先是一亮,很快又暗淡下來,看到張曉瑛遞過來的餅卻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咽了一下口水。

  張曉瑛心里嘆氣,這孩子肯定是餓得狠了,但是又覺得自己接了餅便留不住親人,所以便強忍著。

  “我叫堇蘭,你叫什么名字?”她用自己僅會的胡語問道。

  那小男孩一怔,看向張曉瑛答道:“我叫哈圖。”

  哈圖答道。

  原來救嫂嫂的人是個姑娘家,他心里多少有些安心了,而且她的名字就叫堇蘭,難怪旗子上繡著堇蘭花,那她一定是這隊伍中最尊貴的人。

  他見過別的旗子,阿兄告訴他那旗子上繡著的就是代表那支隊伍里最尊貴的人的圖騰。

  想到阿兄他心里一痛,眼睛又紅了,忙低下頭去。

  “吃吧,你要照顧你嫂嫂得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啊。”張曉瑛再把餅遞給哈圖,示意方醫士幫她翻譯這句話。

  哈圖遲疑地接過餅子,卻沒有馬上吃。

  “是不是太渴了,給他一杯水。”張曉瑛說道。

  衛五六從自己的水囊里倒了一杯水遞給哈圖,哈圖接過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卻還是沒吃餅。

  “問他為啥不吃餅?”張曉瑛不由得有些起疑,這孩子餓成這樣還不肯吃是啥情況?

  “郡主,他說這餅要留給妹妹吃。”方醫士說道。

  哈圖已經對張曉瑛等人放下了戒心,這些人肯定不會殺人,他嫂嫂也是他們救下了,他還多了一個侄子,他其實已經動搖了,覺得嫂嫂跟著這個叫“堇蘭”的姑娘家走也未必不好。

  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是那般和善,跟他因為生了阿妹難產死了的阿姆看他的眼神一般滿含慈愛。

  張曉瑛心中感慨萬千,哈圖這孩子小小年紀要顧著妹妹又要顧著嫂嫂,真是有情有義。

  “問他阿妹多大了,在哪呢?”張曉瑛說道。

  通過方醫士跟哈圖的交流,終于搞清楚了哈圖的狀況。

  “這些孩子不能留下,狼群肯定還會回來,他們根本沒有自保能力,而且這里也沒有食物了,不被凍死也會餓死,五六,你跟哈圖和方醫士去把孩子們領回來吧!”張曉瑛說道。

  但是方醫士跟哈圖說的時候哈圖看向衛五六的眼神又滿是警惕,搖頭不干。

  沒辦法,衛五六畢竟是衛靖的親衛,身上自帶幾分煞氣,這些護衛哪個不是一樣呢?張曉瑛說道:“你帶我去吧!把你妹妹她們領回來,不然她該害怕亂跑了。”

  幾個孩子在野外,遇上狼怎么辦?

  就這樣,張曉瑛莫名其妙就收留了八個孩子,五個男孩三個女孩,最大十歲最小三歲。

  衛五六看著跟在騾車后的兩輛車心里嘀咕——公子啊!您該不會還沒成家就喜當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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