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早就閉市了?”
夏瑜忍不住心中好奇,還是問了出來。
佟懷信嘆口氣。
“早些歇著少消耗一些,節省糧食。”
“哦。”
路邊的災民見這街道兩旁門戶緊閉,果然情緒激動起來,女眷還只是敲門賣慘討飯,男人們直接動手動腳準備破門而入了,求生的原始本能讓他們成為了歇斯底里失控的野獸。
眼看著一家小鋪子要被幾人破開,齊遠及時出手,將自己手中的一塊隨身攜帶的印鑒隨意脫手,霎時之間已經碰到那領頭后腦之上,他應聲倒地,隨后小橘劉衍也飛身上前,一左一右,制服了另外兩名試圖闖入的男子。
可街上此時早就亂了,這邊剛抓了兩個,別處地方早就被砸的七零八落,拖出屋里無辜的婦孺逼問財物糧食,一時之間,街面上再次哭嚎四起。
佟懷信一拍腦門,有些自責無力。
“興縣還是亂了。”
眼見為實。
大力終于深刻體會到了元哥兒剛才所說的一番話的嚴重性。
親自抗刀,默默將那剛才還求爺爺告奶奶的可憐人一一收拾了。
這事怪他,不分青紅皂白。
當然也不能完全怪這群可憐人。
為了活下去,作為長途奔波,被一座座城拒之門外的棄子,他們生的念想大于一切。
恐慌到頂點的一群人會愈加瘋狂,像拼命吸附在大樹上的纏繞藤蔓或是寄生在別的生物體內的寄生蟲。
唯一活下去的方法就是深深汲取宿主的養料來供養自己,等這一顆樹,這一個宿主倒了,再換下一個。
循環往復。
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里,這一群弱小的集體,通過這樣作弊的方式茍且活下來,也不失為一種取巧的方法。
佟懷信齊遠他們見的聽的多了,反而一直在江湖漂泊的大力,想的淺薄。
“現在怎么辦,人太多了!”
幾個人各盡所能當街制止了一些,可這風氣一但挑起來,就很難杜絕。
“佟懷信你不是父母官嗎?叫衙門的人來啊,就咱們幾個人,這樣下去不是事兒啊!”
“沒人啊!”
夏瑜也著急,眼看這街上越來越亂,幾個膽大的已經自發的組織起來,拿著石塊磚頭,甚至還有拎著剛闖入民宅搶來的菜刀的,慢慢聚攏起來,向他們幾人靠近,她轉身大聲疾呼著喊著大力小橘過來。
畢竟她自己是個菜雞,這么多人,隨隨便便一刀一斧子劈下來,她就要當場交代在這兒了。
她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這里。
幾個人都在忙著招架自己眼前的敵人,無暇分心顧及,夏瑜隨手抄起街上某個攤子遺漏的一長條板凳在手里,瑟縮著腦袋,虛張聲勢結巴著直被逼的后退著,一遍遍叫囂著“不要過來!”
“駕!駕!”
丁零當啷的鈴鐺聲響起,伴隨著萬馬騰躍的轟鳴,一隊黑壓壓的人馬如入無人之境,鐵蹄一揚,竟直接撞開,踏破有些搖曳的城門。
“噓吁~!”
那為首之人坐下的長鬃烈馬,剛進城門便是抬起雙前蹄的,一聲長嘶,頗有氣勢,把城中所有人的震住了。
成為目光焦點的馬上男子,控了韁繩,居高臨下,桀驁不馴的眸子透著野性,隨便掃了眾人一眼,又忽地眸色一寒,唰喇喇擦出馬上佩刀,揚在手中,策馬奔騁而來,劃開一道血路,所到之處血光四濺,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夏瑜面前那四五一伙之人,要么斷臂,要么攔腰,要么掉頭,四分五裂,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這腦袋斷臂膀滿天飛的場面,可把夏瑜嚇得不輕。
她定在原地石化了,傻愣愣看著這五大三粗的狠辣大哥,再掉轉馬頭,折返噠噠回到她面前,翻身下馬,拍了拍馬背,摸了摸馬鞍上掛著的火紅的舊鈴鐺,再次發出當啷的一聲響。
這才走路帶風,朝她風風火火而來。
身后緊跟的兩個小弟也翻身下馬,像是撐場子的。
這大哥的出場相當有氣勢,就走的這幾步,夏瑜已經自動腦補古惑仔出場的名場面,亂世巨星的bgm自動播放。
她怯生生后退了半步,保持距離。
小橘等人見夏瑜有恙,終于不再做纏斗,飛身而來,一個個都擋在她身前,做最好的人肉盾,橫眉冷對,怒目圓睜的挑釁注視著。
走到很近處,雙方都是鼻孔指人,氣勢凌人,就怕壓不過對方,露了怯,敗下陣來。
身后的一些亂民依舊在行兇。
佟懷信沒法子兩全,最終拍拍小橘,意思是讓她好好護住夏瑜,自己則拉著齊師爺,招呼幾個手下人繼續做無謂的制止。
那大哥面無表情的站了一會兒,突然大手一揮。
身后兩個小弟也不多話,頭一點。隨后,后方的馬蹄聲又烈烈而起,紛紛從他們身邊繞開,如黑色潮水直撲上前,拎小雞仔一樣,收拾了這幫亂民,輕輕松松,不費吹灰之力。
佟懷信幾人有些懵了,不知道這伙人到底是何來頭,又是正是邪。
“佟大人,好久不見!”
這群人不像是什么烏合之眾,訓練有素,再細看這衣甲制服,似也是特別制作的,整齊劃一。
人群中款款上前之人,一身藍灰的套裝,小板寸剃的干凈利落,素凈的臉上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最為吸引人。
“徐旻?”
佟懷信訝異,果真是好久不見。
徐旻意氣風發,同樣下馬,三兩步上前,熱烈地率先抓住佟懷信雙手握住。
“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謝謝你!”
徐旻說的親真意切,一切又盡在無言中。
“你不該謝我,要謝就好好謝謝她。”
佟懷信拉著徐旻返回,來到夏瑜跟前。
“喬錦,夏瑜?!”
同樣是一聲驚呼,徐旻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那狠辣大哥。
這一直面無表情的狠辣大哥,終于有了些變化。
眉眼變得溫柔了許多,走上前來,伸出手,卻遲遲不敢摸上夏瑜的發絲。
他粗糙寬厚的手掌懸在半空中,頓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握緊,心有不甘的放下。
“小姐,您不認得老爺了?”
一旁的小弟被這磨磨唧唧的場面急的不行,終于出聲提醒。
夏瑜一臉茫然。
徐旻用手肘捅了捅,悄聲在她耳邊補充了一句。
“這是你爹。”
“我爹?”
看這排場,就算是當官的,應該也是個手握重兵的老將,可她清楚記得書里設定的,這夏小姐的父親原是個閑散的知州吧?這下好了,全亂了。她這知道劇情走向的唯一一點優勢都沒有了。
正郁悶著,徐旻又開了腔打圓場。
“夏瑜在外漂泊了這么久,難免近親情切,一時半會兒認不出也正常。”
這夏知州點點頭,并沒多說什么,只又深深看了夏瑜幾眼,招呼佟懷信到跟前。
“佟大人!”
佟懷信畢恭畢敬聽候老大人訓誡。
誰知道他古怪地咳嗽了兩聲,眼神上瞟,高傲地眼色不自然。
“縣衙之中可有干凈衣裳?”
“嗯,啊?”
佟懷信抬頭看了眼,這才想起夏瑜幾人渾身上下均是濕漉漉的,的確急需一身干爽衣裳。
“卑職這便去準備!”
“阿瑜,小橘,你們跟我來!”
說著話,佟懷信就招呼三人跟他一道換裝去了。
留下夏知州的大隊人馬,準備處置這批亂民。
徐旻進言。
“知州,此番便算了吧,小姐找到了,也算功德圓滿,赦免他們,留些仁德。”
這夏知州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方方正正的一張臉,不茍言笑,寡言少語,心思深沉。背肩筆直,端的儒官的架子,標準的白凈迂腐知識分子的面相。
只如今各地紛亂,山河危亡,不得以,為了一方百姓,執筆的手還要拿刀端槍。
徐旻陰差陽錯又投入其麾下,也是因為妻子秀云的緣故。
秀云一直放不下自家小姐,四處尋找不到之后,干脆選擇了回到老爺身邊守著,也替著盡些孝道。
夏知州抬頭思索了一些,還是下令將幾個手握磚頭石塊菜刀行兇的狂徒,給處死了。
那幾個企圖對自己女兒不利的,首當其沖,由同仇敵愾的家將亂刀砍死,絲毫不心軟。
“走吧,去看看!”
行完刑,夏知州云淡風輕,單手背在身后,牽著馬,一個人追隨著佟懷信一行人的腳步徐徐前行。
徐旻帶著剩下的人收拾殘局,無非是清理一下街面,當街對其余的亂民災民訓訓話,安排安排,將人都押到城外,臨時找些工具,安營扎寨,也給災民們搭個帳篷集中安置起來。
佟懷信只有男式的長袍,玄色的,深藍的別無其他。
三個人換上之后清爽了許多,一個個瞧著像白面書生。
夏知州剛到縣衙大堂之時,夏瑜剛好從內堂出來,稀奇地一甩下擺,開心的轉著圈圈。
她還是第一次穿這樣式的男裝,哪兒哪兒都透著新鮮勁兒。
夏知州有些尷尬,無所適從。
夏瑜站定之后,抬頭才看到他。
面對這個世界的所謂父親,她也很是無所適從,很是陌生。
“爹,爹!”
她通紅著臉,低下頭,躊躇了半天,從嗓子眼里擠出了這兩個字。
夏知州淡淡地“嗯,嗯”了兩聲,背過身去,嘴角止不住地瘋狂上揚,干涸的眼眶有了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