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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掃祭祀心懷舊人 立決裂兄弟情斷

  “大哥。”

  夜深了,荒草孤墳,一壺渾酒,無處話凄涼。

  小小的土堆,插滿了各式的山花,燕明一雙笨手,將地上的一堆剛采集帶著露水的枝葉,默默纏繞在一起,直到天上的明月都困得鉆進了云層。

  可惜,他跟惠蘭再也不可能像這藤蔓跟黃色的小花一樣,尚有機會糾纏。

  現在的他們,一個在里頭,一個在外頭,天人永隔。

  “大哥。”

  狗子走進幾步,又喚了一聲,想勸的話卻哽在喉嚨里。

  他知道大哥好強,也不聽勸,更不要說涉及到嫂子。

  終于燕明沒注意,鋒利的尖刺竟然也可以劃破他粗糙的手指。

  他一下子吃痛,這才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那個小點,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才有了一些實感。

  按理說這些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可是他如今覺得生疼,連著心口,腦子里浮現的都是惠蘭。

  初次在大街的那一抹淡淡的回眸,憂傷擔憂的漂亮小鹿眼,溫柔的口吻,笑起來給他整個世界都帶來的明媚。

  如今,她卻只能永遠的沉睡在無盡的冰冷黑暗里,孤獨的一個人。

  他讓自己的血滴落在那無名的黃色小花上,染上血色。

  這是惠蘭最喜歡的花。

  “回去吧。”

  燕明最后自己編織好的染血黃色小花環。

  右手緊緊握著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繡工有些粗糙的小荷包,上面是歪歪斜斜,他的名字,配有一個大大的“義”字。

  這是惠蘭一筆一劃握著他的手,教著寫的第一個字。

  她告訴他,義乃公正合宜。

  分小義和大義。

  小義無愧于心,大義無愧于天地,無愧于百姓蒼生。

  君子行合小義,心懷大義。

  花環最終被端端正正放在這小土堆之上,可燕明緩慢回身地每一步,都走得很痛。

  “天溝溝,月頭頭,

  星星點光,人在地頭兒走;

  年年月月糊不住口,

  黃泥鋤頭地里裂,不見苗兒熟。

  妹妹眼淚流,大紅蓋頭嫁衣紅,

  哥哥莫回頭!

  城隍爺,陰間廟,

  閻王殿前再相逢,

  一拜黃泉,二拜首,

  三拜閻羅,永相守!”

  男人凄絕又不著調的直吼,透露著絕望。

  夜里起風了,一浪高過一浪的草木彎腰拂過行走其間的二人小腿,似是感傷的安慰,一花一木皆有情。

  第二日,燕明就在寨子里大擺筵席,請了寨子里所有的弟兄吃酒,內容竟是勸服眾人,投入到琉島浪人集團,狗子第一個跳起來反對,言詞激烈。

  “大哥,你瘋了嗎?那老王八營田,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天朝的煙土生意,十之八九都與他有牽連,據說還是琉島專門派來安插在天朝的間諜,這么多年,費盡了心機搞了那個什么什么會日株社,一是為了搗毀龍脈,二就是為了到時候里應外合,時機成熟,占了咱們的土地!大哥,您想清楚,咱們寨子再怎么著,也不能賣國做走狗啊!”

  燕明暴怒,拍桌而起,手里原本的杯盅被瞬間捏得粉碎。

  “狗子,你什么意思?說你大哥賣國?!這里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來人啊,把狗子拖出去,逐出寨子,從今往后,就與我燕家寨一刀兩斷!”

  狗子愣住了,他只是出于真心地好言相勸,一向會顧念兄弟情義的燕明,不管他說話多沒有分寸,也從來不會真的怪罪于他,可今時今日,燕明突然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讓他覺得很陌生。

  他不敢相信,呆著原地沒動。

  幾個燕明下手位的弟兄,紛紛站了起來,“大哥,大哥”的來勸,卻被燕明一句“你們要幫他,就跟他一起走!”給嗆住了。

  狗子知道燕明言出必行,叫住又拉住了幾個一直關系不錯的,還要上前理論,言辭懇切,情緒激動的弟兄。

  “大哥,狗子只問您一句。”

  狗子上前,滿眼的期望。

  “您真的執意要帶著寨子里的所有兄弟去做琉島的走狗,營田的殺人工具?”

  燕明一字一頓,言之鑿鑿。

  “那叫合作共贏,是給咱們燕家寨的兄弟找條后路。”

  “好了,別說了!狗子明白了!是狗子不識抬舉,有眼不識泰山。”

  狗子最后抱著的一絲絲的希望,完全破滅。

  他長這么大,一共就哭過兩次,一次是十五歲親娘過世的時候。

  還有一次是他十六歲時,十四歲的親妹妹被琉島浪人擄走一整晚,他瘋狂找了一天一夜,一路走到臨海,才在沙灘上找到妹妹支離破碎的,衣不蔽體尸身的時候。

  妹妹走了之后,他一直在逃避,他沒完沒了的做噩夢,夢到可憐的妹妹滿身是血的求他為自己報仇,可他只敢抱著頭,懦弱的醒來,強迫自己忘了這一切。

  父親一遍一遍勸他算了,這樣的世道是妹妹命苦,怨不得別人。

  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

  有些人活著就是處在煉獄里,萬劫不復,他脫離父親,一步步走到現在,午夜夢回,他不再害怕,反而在夢里試著去拉住妹妹鮮血淋漓的手,他要告訴她:“哥哥,一定可以堂堂正正給你報這血海深仇!”

  沒想到,他最信任的大哥,如今卻要投靠這群禽獸不如的畜生,他恨,打心眼里的恨。

  “大哥,這么些年,多虧您的照顧,狗子才不至于跟那幫流民一樣,四處逃亡要飯,狗子給您磕三個響頭,算是報答您多年收留的恩情。”

  話音未落,狗子已經雙膝跪地,拱手沖著燕明,在地上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以后狗子不在大哥身邊了,大嫂也撒手去了,希望大哥能照顧好自己,每日幾餐要按時吃,少喝點酒,喝酒傷身。”

  邊說著第二個第三個已經磕在了地上。

  “大哥,狗子這就去了,不管今后如何,狗子只希望大哥問心無愧便好,別的好聽的,狗子也不會說。”

  狗子抬眼又望了望兩旁站著的一群兄弟,吸吸鼻子,一腳跨出門檻,仰頭看了看屋外,瀟灑地朝背后揮了揮手,隨手就是一拱,算做告別,學著戲文的一套說辭,頗有英氣的耍起了花腔。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狗子什么也沒拿,就這么匆匆下山去了。

  燕明緩緩起身,來到門前,凝視了一陣,轉身又找回了初始的一副笑臉,繼續招呼著其他人都坐下吃席,仿佛剛才只是一個很小的小插曲,不足為奇。

  袁蝶衣每日照顧著巧兒,寸步不離,世平就隨著徐旻,跟在夏廉貞的病榻前玩兒,獲得了不少的寵愛。

  夏瑜更是在夏廉貞不茍言笑的臉上,不止一次看到了舒展的笑顏,小孩子果然是老一輩的良藥,不管在任何時代。

  袁蝶衣的開朗客觀,讓每個同她接觸的人都覺得心安平和,只有夏瑜總會在一天的傍晚,午夜時分,在高高的城墻之上,潮汐交替的海灘前,見到她一個人,落寞地張開雙臂,閉上雙眼,踮起腳尖,任風吹亂每一根發絲。

  她在擁抱什么?還是在幻想著自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墜落下去?

  夏瑜不敢再想,等她再去尋找那抹倩影之時,卻發現人早就沒了。

  她驚訝慌張地跑上去,探出半個身子,朝那城墻地下緊張地張望,底下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

  “找我?”

  身后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猛地轉身,正是她要找的那個眉眼笑得溫柔的女子。

  “袁蝶衣?”

  “怎么,你覺得我會跳下去?”

  “不會的,即使要死,我也要拉上仇人做墊背的。”

  她背靠著并不穩固的城墻樓扶手,仰頭很是自在。

  “現在,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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