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菫收回視線看著面前的老人。
裴承彥其實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他看起來比同齡的皇家人年紀要大,臉上有很沉重很深沉的東西。即便是他刻意親昵,可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冷厲也是讓人望而生畏。
他就是那種頭發絲都透著殺氣的人。
這樣的人說訴委屈的話,刻意討好,很怪異。
幼菫淡聲道,“太上皇應該高興才對,子肖父,皇上這是在學你呢。若真如你所說我是你孫女兒,你對母親下狠手時母親肚子里還有著我。你對我下狠手的時候,我肚子里還有三個孩子。”
她露出一抹微笑,“別人沒把你的血脈殺絕,你自己倒是差點滅了個干凈。嘉平帝若是知道了,說不定在棺材里高興得蹦起來了。”
離谷主忍不住想拍案叫絕,罵的好!
裴承彥臉色僵硬。
是,他不但差點親手殺了自己孫女兒,重孫兒,還絕了兒子生兒育女的機會。真真是把自己的血脈給殺絕了。
自己這仇報的,到底有什么意義?
裴承彥一時陷入自我懷疑中。
幼菫見他說不出話,又微笑問道,“太上皇沒算算,從我在娘胎里開始,你一共殺了我幾次?”
裴承彥在心里開始算。
娘胎里一次,燈會刺殺,腌梅子下毒,匣子下毒……
他遲疑地回答,“四次?”
自己可真眼瞎心狠!
這么乖巧的女娃娃,怎么下的去狠手的?
幼菫又問他,“殺了我四次的人,你覺得我是傻還是嫌活的長了,要認他當祖父?”
裴承彥:……
生平只有自己對付別人的份,他還從未被人堵的說不出話來過。
果真是隨了他的。
是親孫女沒跑了!
他看向裴弘年時臉色便沉了下來,“你坐那里作甚?”
什么話都讓你爹說,你也不知道幫著說兩句!別忘了是來干什么的!
裴弘年從地上站了起來,整理了衣袍,看了看幼菫身邊的蕭甫山。
蕭甫山巋然不動,握著幼菫的手。
裴弘年無奈坐到了幼菫另一邊,與幼菫的座位之間隔著一張矮幾,終歸不如蕭甫山那個座位好。
這個蕭甫山,沒什么眼力勁兒。
裴弘年眉眼柔和,緩聲道,“堇兒,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你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是我女兒的可能性有多大?”
幼菫昨晚是靜心想過的。理智來說,蕭甫山分析的那些都很有道理,裴弘年是他父親的可能性很大。
今日聽裴弘年這么一說,可能性就更大了。
她平靜道,“八成。”
裴承彥面露喜色,堇丫頭還是被自己給說服了!
“這就對了,我家丫頭就是心思清明!明兒就讓弘年把你公主的身份公諸于眾,上宗室玉碟!”
裴弘年臉上也帶了和煦笑意,“父皇不必著急,這是大事,一步一步慢慢來。”
裴承彥瞪了他一眼,“為何要一步一步慢慢來,一步到位不行?禮部要是推諉忙不過來,就撤了他們,找能忙的過來的!”
蕭甫山看著幼菫,等著她說后面的那半截話。
幼菫微微一笑,“但是我只信另外那兩成。”
裴承彥和裴弘年臉上的笑僵住了。
幼菫起身福了一禮,“臣妾不耽誤太上皇和皇上的正事了,就先告退了。”
裴弘年站了起來,看著她扶著蕭甫山,施施然走了。
裴承彥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失落道,“話還沒說完,就走了?”
裴弘年嘆息了聲坐了下來。
“她是很倔的。”
幼菫低著頭,心不在焉。
蕭甫山也沉默著不說話,只陪她慢慢走著。
有些消息太出乎意料,她還要慢慢消化才是。
裴弘年與程妙是明媒正娶,裴弘年又因為程妙差點丟了性命,除了陰差陽錯,他也沒做錯什么。幼菫想理直氣壯地恨他,怕是難了。
幼菫低聲道,“父親曾說,母親每日最喜歡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梅樹發呆。父親因此還為她種了許多梅樹,即便是母親去世后,他每年都要種上幾棵。你說,母親看著梅樹時在想什么?”
蕭甫山道,“怕是無人得知了。”
“若是我是裴弘年的女兒,那父親算什么?妻子是別人的,女兒是別人的,連種下的梅樹都是別的男人喜歡的……”
幼菫說不下去了。
父親孤苦了一生,連命都搭上了,到底有什么是屬于他的?
怕是連母親每日郁郁寡歡在想的,都不是他!
蕭甫山道,“堇兒,這些都是岳父大人心甘情愿的,他倒不覺得苦。你想想,他陪著你的時候,哪天不是高興的?”
幼菫回想著父親,每次面對她時都帶著溫暖的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親昵和滿足。她從來沒懷疑過,那會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怎么那么傻呢,替別人養女兒,還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做到此等地步,全天下也就他一人了。
幼菫定定道,“我只一個父親,何文昌就是我親生父親。”
蕭甫山安頓好幼菫,就又回了外院。
他將紅綢子包著的牌位遞給了裴弘年。
裴弘年打開綢布,撫了撫無字牌位,上面終于可以刻字了。
二十多年來,這上面又承載了多少父親的仇恨和回憶。是它支撐著父親一路走下來,沒有一日松懈過。父親這二十多年受的苦和痛,怕是常人幾輩子加起來都無法忍受的。
蕭甫山道,“皇上在十幾年前醒來,就去了南詔,不知皇上在南詔做了什么?”
裴弘年看著他搖了搖頭,“我們祖孫三代都在難過,你想的卻是公務?”
蕭甫山面色依然無甚表情,“陸姨娘是南詔安排在蕭府的探子,那算起來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太上皇尚在京城,滅門慘案尚未發生。這時間不太對。”
裴承彥疑惑,“誰說她是我派的了?三十年前我與你父親可謂是至交好友,以兄弟相稱!他喊我一聲大哥,我能害他不成?”
話說完了,裴承彥皺了皺眉。
這輩分。
裴弘年笑了笑,“好縝密的心思,你若不說,朕都忘了這事。陸姨娘是南詔探子,卻不是父皇派過來的。當時那么回答你,也是打個時間差混淆你的思路,怕你往父皇身世上聯想。”
這的確是成功地將蕭甫山的思路引開了,他雖懷疑他們的皇室身份,卻沒有把他們往承恒太子嫡脈上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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