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家對亞修的推測仍抱有極大的猜疑,但毫無疑問場內氣氛緩和了許多,沒有拔劍四顧互相對視。
因為她們都至少認可一點:她們之間肯定是關系匪淺,所以才會一起來到這座失憶木屋。
至于到底是朋友、愛侶、親人,那都是細枝末節。
倘若多給她們一些時間,她們也不是不能想通這其中的關節,奈何失憶帶來的負面作用實在太大了:你突然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旁邊有幾個陌生的人,你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對象,你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就被扔到大街上,孑然一身面對現實的引力,空氣仿佛都想讓你窒息。
只是嬰兒除了哭嚎以外沒有其他應對策略,但術師可不一樣——暴力還沒從她們身上抹去。
在木屋的單人劇情模式里,大部分術師往往會因為驚慌失措而攻擊幻影,不過幻影是無法消滅的,而術師也能在宣泄中通過暴力獲得些許安全感。
哪怕無法冷靜下來,他們至少能認清自己的處境,選擇離開或者接受游戲。
但多人模式就不一樣了——相比起自己的幻影,將暴力對準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不是更好嗎?
剛才亞修跟索妮婭拔劍對峙幾乎是理所當然的,而且索妮婭戒心大脾氣差,倘若亞修脾氣跟她一樣沖,那幾乎百分百要打起來。幸虧丹澤爾進門打斷了他們的戰斗回合,然后幻影們出現解釋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
但他們的關系危機仍未解決,因為木屋就這么大,如果要進行問答游戲,那其他人肯定也在場。
她們的理性之弦繃得太緊了,根本無法繼續承受「他人的注視」,只要其他人仍然存在,她們就無法進行游戲。
對于這種情況,幻影們也沒有預案,她們知道該如何引導安撫術師,但木屋機制里并不存在調解術師們矛盾的功能。
不過,幻影也沒必要調解矛盾。
她們之所以會安撫術師,只是為了促使問答游戲進行。如果情況繼續惡化,那結果大概率是四個人里只留下一個,其他人不是被趕走就是被打殺。
雖然參加者減少了,但只要木屋里還有人,問答游戲就可以繼續。
最后留下來的人可以回答四個人的問題,假如她能答對其他人的問題,自然也能獲得其他人的獎勵。
因此在亞修四人展開關系討論時,幻影們并沒有干預打擾。本以為他們會發展成絕命亂斗,沒想到亞修居然將其他人全部團結起來,其中甚至包括后面來的丹澤爾……觀者、劍姬、魔女迅速瞥了一眼女皇,女皇平靜地回望他們。
“聽起來你們好像達成共識了。”觀者說道:“有興趣來回答問題了嗎?”
“等等,你剛才說你們擁有我們的記憶。”索妮婭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是什么關系?”
“不能呢。”魔女搖搖手指:“我們不可以向你們透露任何具體信息,你們必須要在完全失憶的狀態下進行答題。”
亞修說道:“那除了透露信息外,我如果請求你們做某些事,你們會答應嗎?”
“什么事?”
“譬如,你。”亞修指了指觀者,又指了指劍姬:“去跟她接吻,最好是濕吻。”
觀者和劍姬臉色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但不知為何,本體們總感覺木屋里的光線黯淡了些許。
不等幻影們回答,索妮婭就先一步抓住亞修的衣領,臉紅耳赤地說道:“你在說什么啊!”
“你想想,她們是擁有我們記憶的幻影對不對?她們可以交流,似乎也有思考能力,也就是說可以將她們視作‘另一個我'。“亞修非常淡定:“如果觀者跟劍姬能非常自然地接吻,那說明我們是戀人關系。”
“如果他們不愿意呢?”
“那就降低試探的程度,從接吻改成擁抱。如果擁抱沒問題,那我們肯定就是類似于親人的親密關系。”亞修說道:“依靠這個方法,我們可以慢慢將所有人的關系深淺測試出來。”
索妮婭一怔,思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亞修抓住索妮婭的手,將它們從衣領上拿開:“雖然我一直沒有大吵大鬧,也沒發脾氣,但我也失憶了。你有多害怕,我就有多不安,因此不僅僅是你,我也想找到可以證明我們關系的證據。”
“我也想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們。”他輕聲說道:“在漆黑的世界里,沒有什么比將手交給別人更能讓自己安心。”
就在這時候,幻影們似乎終于理解亞修話語里的指令。
觀者擺了擺手,搖了搖頭,雙重否定了亞修的請求:“不能,我們只負責引導你們答題,不會答應除了答題以外的請求。”
“這就是答題的請求!”亞修立刻說道:“我認為你跟劍姬接吻是非常有必要的——”
“雖然我們只是暫時停留的殘像,但我們也有一定智力。”劍姬平靜說道:“別想通過話術說服我們,我們完全明白你是想通過我們的互動來獲取記憶情報,這是不被允許的,死心吧。”
看見幻影們拒絕,索妮婭反倒是有些不滿:“就不能通融一下嗎,你好歹也是我啊……”
“如果你自己變成了一段只能停留片刻的思念,你會滿足別人的愿望嗎?”劍姬冷笑道:“你該慶幸我不是真的你——不然你會更麻煩。”
索妮婭想了想自己的性格,悻悻閉上嘴。
“也就是說我們沒辦法找到證據確證我們的關系了。”亞修說道:“那就先暫定你們都是我的戀人或者情人吧,還是說你們更喜歡當我的妹妹?”
笛雅怯生生說道:“妹妹。”
“為什么要進行二選一?”索妮婭說道:“不選不行嗎?”
“因為這是我們答題時的情報基礎。”亞修認真說道:“這么說吧,如果你們都是我的戀人情人,那就說明你們自愿分享自己的愛人,這里面可以延伸出三條邏輯條件:第一,我們之間關系并不對等,我處于優勢地位,這份優勢或許是源于個體實力,或許是因為社會地位;第二,我們存在重大利益羈絆,所以你們理性上無法離開我;第三,我們之間或許發生過很多事,所以你們感性上不愿放棄我。”
“如果不滿足上面這三條,那就無法解釋我們為什么戀人關系。而上面三條邏輯條件,可以作為你的答題根據,輔助你進行判斷。同理,如果你們是我的妹妹,也可以延伸出相應的邏輯條件。”
“我并不是想占你便宜,但在完全失憶的情況下,這一點參考根據就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索妮婭臉紅一陣白一陣,看見亞修這么有理有據,而自己剛才又是那么蠻橫不講理,自卑和羞憤一時間涌上心頭:“誰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非要選的話,”一直沒說話的丹澤爾忽然說道:“我選情人吧。”
索妮婭驚訝看著她:“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丹澤爾平靜說道:“我只是覺得我離妹妹這個詞有些遙遠。”
亞修看向索妮婭,“你選什么?其實這個只是作為答題時的依據,并不是我們真正的關系——如果你不喜歡這兩個選項,你也可以提出一個新的身份,只要能解釋我們為什么會在一起就行。”
索妮婭沒有回答,低頭看著木地板紋路,左手抱著右手,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假如丹澤爾也選妹妹身份,那她肯定是選擇妹妹。
然而丹澤爾選了情人身份后,那索妮婭就感覺怪怪的。
明明什么都不記得,明明也不知道大家誰是誰,明明心里只剩下警惕和懷疑,但心里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挫敗感。
這種挫敗感并不是對外的憤怒,而是對內的責備。仿佛只要繼續維持住自己這副強硬的刺猬形態,她就會失去了什么,或者說,錯過了什么。
索妮婭側頭看了一眼劍姬,后者冷漠地審視著她,瞳孔里流露出無人能解構的微妙情緒。
“……戀人。”
“嗯?”
“反正又不是真的。”索妮婭自暴自棄地挑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答題吧!”
“剛好一人一個身份,妹妹,情人,戀人。”亞修說道:“等下我們就這樣稱呼彼此吧。”
笛雅拉住亞修的衣袖:“那你呢?”
亞修一怔,笑道:“我還真忘了自己……不過,你們的身份是我取的,那我的身份理應由你們決定。你們希望我是什么身份呢?”
索妮婭沒好氣道:“我們的奴隸。”
丹澤爾想了想:“我們的主人?”
笛雅猶豫了一下,她看見木屋墻上掛著一副畫,畫里的騎士在惡龍面前保護公主,便說道:“我希望你是……保護我們的騎士。”
“好,那我選騎士。”亞修愉快地決定了:“看來我們繼續討論下去也不會有新的情報,那就——”
“開始答題吧。”
亞修拉著笛雅坐在長椅上,丹澤爾過去坐在索妮婭的旁邊。
四人對視片刻,亞修問道:“誰先來?”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問哪個油桶想自愿當消防員,笛雅立刻搖搖頭,丹澤爾陷入沉默。亞修心想應該不會有人做第一個祭品,剛準備舉手,便聽見旁邊啪的一聲拍桌。
“我先來。”
風鈴般的聲音透露出決然。
索妮婭眼睛直勾勾看著劍姬,她眼里的光亮不知道是在燃燒著勇敢、自卑還是倔強,可惜這個木屋里唯一能理解她的人,正坐在她的對面。
“就這么迫切想證明自己嗎?”劍姬斂下眼瞼:“如你所愿。”
“現在,開始你的第一道題。”
劍姬站起來,從旁邊書架上抽出一本畫冊——沒人能想起那里之前是不是有個畫冊,甚至沒人記得那里剛才是不是存在書架。
“這三個人里,你最愛的是誰?”
劍姬展開畫冊,指出了三幅畫:
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農婦;
一個瘦小黝黑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愛的小丫頭;
以及……一個坐在小船上的兜帽人。
“首先,排除這個錯誤選項。”亞修指著畫里的兜帽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