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呀——
前方雨幕傳來鋼骨摩擦令人牙酸的彎折音,仿佛掰彎的是聆聽者的脊椎。
跑車已經退到極限距離,后方十米就是永不停歇的流金河,只要再穿過一層薄薄的雨幕,厚重的時間就會瞬間壓垮他們的靈魂。
最恐怖的怪物是時間,它無處不在,無休不止,咀嚼眾生,吞噬文明。
虛境地圖里,只剩下三種顏色:代表亞修所在的綠色安全區域,被英魂軍團涂抹的「自尋死路」紅色區域,以及流金河所在的金色區域。
說是會給他們歡愛的時間,但女皇英魂可沒說要給他們足夠的空間,英魂軍團齊齊壓上,現在亞修已經沒有任何周旋騰挪的空間。
在十米之外的雨幕后面,猙獰可怖準備宵夜的英魂軍團已經蓄勢待發。
然而偏偏它們卻停留在雨幕外,身影被逆流金雨徹底遮擋,亞修等人只能聽見它們窸窸窣窣、磨牙刮爪的動靜,這可比它們直接沖過更令人難受——想象力在他們腦海里發起華麗的叛逆,迫不及待地推翻理智的獨裁,喜迎恐虐王師的降臨。
除了想象力叛軍外,宮廷里的求生欲也在勾心斗角。這一層薄薄的雨幕,讓求生欲亂黨無休止的膨脹,它一路高歌擊敗尊嚴侍衛,錘爆勇氣內相,將理智從王座上扯下來,逼迫理智跪拜投降喪權辱國。
生死間有大恐怖。
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女皇英魂絕對會讓隨從部隊一擁而上,你一口我一口將他們吃干抹凈,頂多就只有一層魂皮能逃回肉體——但就像100毫升血驅動不了身體,一點點靈魂碎片也無法重啟意識的操作系統。
哪怕不是像他們這樣得罪本地土著,其他術師死在虛境的情況也不少見。虛境可不是慈善機構,更不是好說話的甲方,它只是一層冷漠的過濾網,篩選出能適應環境的旋律,毀滅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雜音——無論你是落后的詠嘆調還是超前的搖滾。
秘密化身絕對不是他們這個層次能染指的力量,如此喧囂的雜音自然會引來千夫所指——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一千個,但至少有一百個武裝單位圍堵他們。
學院派術師能大行其道果然是有道理,畢竟冒險派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死無葬身之地,而學院派可以用時間換安全,按部就班提高境界派系,一步步攀登虛境高層……亞修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一灘無條件的惡意落到「折射幕墻」的保護罩外,墨綠色的腐爛氣息幾乎要通過呼吸道融化他們的靈魂。術師們被嚇得全身繃緊,然而女皇英魂卻是嘻嘻笑道:“抱歉,我這只蜘蛛喉嚨有點癢,不小心吐了口痰,沒有打擾你們吧?”
亞修氣得喊道:“打擾到了,我們剛要進入狀態,現在什么氣氛都沒了,你怎么還!?”
“嗯那我將自己賠給你?”
“好啊好啊!現在三缺一,你趕緊過來,來得正是時候!”
“對不起,我喜歡自己主動點,那我就派人過來將你帶回來?”
亞修心里一動,但劍姬已經率先一步替他回應:“我們只接受多人游戲,不允許單人外遇。”
“哎時代變了,現在的術師可真是比我那時候開放多了。”丹澤爾聲音里的笑意頗為玩味:“真是可惜啊,多么鮮活,多么美麗,多么香甜可口……”
“在活著的時候聽到自己的悼唁還真是新奇的體驗。”索妮婭冷冷哼了一聲,轉頭看向亞修,壓著聲音說道:“你可別想著自己過去挾持女皇!幾條命都不夠你死的!”
“哎?”笛雅一愣:“原來觀者剛才的猶豫是在打算刺殺指揮官嗎?我還以為……”
“不然呢?難道還有其他可能嗎!?”亞修義正言辭地打斷魔女。
他看了一眼笛雅開始變臟的發色,心里微微一沉。
“上一次我們能從女皇手里占到便宜,并不是我們有多厲害,而是失憶木屋幫了我們大忙。”索妮婭說道:“這次女皇有備而來,她露出的任何破綻都只是陷阱,我們無機可趁。”
“那怎么辦?”笛雅聲音有些飄忽,雖然還沒進入二重奏,但語氣已經跟以前大相徑庭,嘴角勾出不屑的嘲弄:“該不會在這里等死吧?你們兩個可能會滿意這個結局,但現實里還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殺出去!”索妮婭沒有理會笛雅的語氣不善,斬釘截鐵說道:“折射幕墻還沒破,跑車也有邪惡利刃開道,我們戰力無損!女皇在這里布置多日,我們的所有計謀在她眼里不過都是隨手戳破的泡沫,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力破巧,用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
說到后面,村姑平靜的臉上雖然不見絲毫怒意,但右手已經握緊劍柄,眼眸里的紅色變得淵源暗沉。
魔女的發色也越來越臟,但她眼睛卻是越來越亮,清純可愛的臉蛋流露出鮮艷欲滴的瘋狂,甚至抬起手跟劍姬勾肩搭背,嬉笑道:“哈哈,我喜歡這個計劃,沒想到你平時小心機那么多,但關鍵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嘛”
這個只有‘莽’字的計劃哪里有可愛的因素了?
雖然亞修在心里碎碎念,但干員們的狀態卻是讓他松了口氣。他現在最害怕的,是劍姬和魔女在生死恐懼下喪失理智和判斷力,畢竟亞修光是鎮壓自己心里的想象力叛軍和求生欲亂黨就已經耗費太多心力,如果再給他來一兩個累贅,亞修心態會崩的。
就算劍姬再漂亮,魔女再可愛,但如果她們在這時候拖后腿變成負面情緒怪物,亞修在心里也會下調她們的信任等級。
沒有什么比豬隊友更讓人筋疲力盡,特別是在項目最關鍵的時刻。虛境隊伍需要的不是吉祥物更不是花瓶,而是可以互相托付的隊友。
但劍姬和魔女不僅不是累贅,甚至反過來說,亞修覺得自己才是她們的掛件。面對生死危機,她們一個比一個勇,恨不得一劍斬破生死門,兩手分開是非門,恐懼、后悔、絕望、怯懦這些負面情緒在她們心里都異化相侵翻涌成最果決的殺意,跟她們站在一起,亞修感覺自己仿佛擁有千軍萬馬。
不過亞修將她們兩個按回座位上,“先等等,我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方法。”
“情人!”亞修高聲說道:“我有份禮物想送給你!”
“什么禮物?”笛雅、索妮婭、丹澤爾的聲音同時響起。
亞修按了一下干員們的腦袋,喊道:“我的招魂術靈,喜歡嗎?”
“一般般吧,不是特別滿意。”丹澤爾非常挑剔地說道:“但畢竟是你送的,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吧。”
“收下后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幾個?”亞修攤攤手:“其實我們之間也沒什么深仇大恨,不如就當無事發生過,以后你們打你們的戰爭,我們探索我們的虛境。”
“你在說什么呢,我可愛的小情人。”丹澤爾呵呵笑道:“你不死,我怎么拿回招魂術靈?你該不會忘記,你在虛境里一旦放棄術靈,術靈就會立刻消失嗎?只有術師死亡后爆出的術靈,因為還有原主的靈魂烙印氣息,所以才能逗留片刻,存在被其他術師捕捉的時機。”
“但契約里不是說我被你抓到,我就得主動交出‘招魂’術靈……”亞修有些懵,如果他根本交不出招魂術靈,為什么女皇會在契約里加上這一條?
“所以這個條款的真正含義是在我抓到你之后,你就會乖乖自殺不做反抗。”丹澤爾說話輕快,快樂得像是在唱歌:“每一個條款都有字面下的陷阱,你們居然一條不改全部接受,我當時真的憋了好辛苦才沒笑出來,小情人你還真是體貼呢。”
“但你還有顧慮。”
面對女皇的嘲弄,亞修一點都沒生氣,平靜說道:“如果真的只需要抓住我,我就會乖乖自殺交出招魂術靈,你就不會浪費這么多時間精力跟我聊天,而是直接沖過來將我煎皮拆骨。”
雨幕外笑聲逐漸停歇。
“你用大軍圍獵我,用嘲諷打壓我,用軍團恐嚇我,用言語調戲我,我自己看著都為你感到疲累。你想吃掉我直接過來將我剝開不就得了,何必這么麻煩呢,難道這套操作下來我的肉質會提高到雪花級別嗎?”亞修說道:“你想方設法消磨我的反抗心,原因只有一個——讓我徹底喪失判斷力。”
“如果我沒猜錯,等我們理智崩潰歇斯底里的時候,你就會給我們提出一個很優渥的方案。內容大概就是,只要我自愿死在你手里,你就會放過我的同伴,并且你不會徹底殺死我,只從我的靈魂里拿走‘招魂’術靈……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