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白牛的腳步稍微倒退一點點。
“……就是這樣,銀燈一心一意毀滅世界的原因,根源是死城里的灰狐傳承。或許在小時候,銀燈曾經誤入死城,并且成功走出來,但她不是黑鴉,她沒法毫無代價穿過霧門,而穿越霧門的必要條件,就是全盤接受并且繼承灰狐術師的最后意志。”
“當她脫離避難所,就注定她只能迎難而上。”
沉默螺旋第十六層,伊古拉將所有情報告訴亞修。亞修聽完默默點頭,但卻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你其實早在死城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因為你也沒有問……伊古拉下意識就想這樣搪塞過去,但他看見邪教頭子靜靜凝望著他,話到嘴邊卻變成色厲內茬的反問:“你在指責我嗎?”
“我不是指責你,我怎么會遷怒你呢?如果銀燈誘導我們去死城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知道真相,那也該是她告訴我們,而不是你的責任。更何況,我也有許多秘密在瞞著你,我又有什么資格責怪你對我有所保留?”亞修輕聲說道:“我雖然也自私,但不會自私到以為所有人都該無私。”
“我只是有些悲傷。”
“我悲傷得恰到好處,能理解你的好意,也明白問題出在我身上。是我讓你有所疑慮,所以才得不到你更多信任。”
你這家伙……伊古拉一時間忍不住咬牙,這就是吟游者之語的威力嗎?說得好像真的一樣,連我都看不出破綻,明明臉上還掛著笑容,卻讓人感覺眉毛都耷拉下來,像是一條走著走著忽然被人一腳踢進水里的狗。
“你不是我。”伊古拉眼神看向另外一邊,雙手抱在胸前,說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悲劇無動于衷。既然我們會離開這里,就讓它成為我們一個還算值得回憶的地方,而不是只記得這些無可挽回的悲劇。”
“有些悲劇沒有解,是個死結。多一個人看見死結,也只是多一個人苦惱。”
“謝謝。”亞修笑道:“你的解釋對我意義非凡。”
“我不是解釋,”伊古拉說道:“只是讓你知道,你從來就沒得到我的信任。欺詐師唯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亞修微微一笑,又說道:“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嗯?”
“既然多一個人看見死結,就絕不能說沒有解開的可能。”亞修揮揮手:“好,我明白了,你快回去幫塔瑪希吧。還有格溫你也去吧,銀燈我一個人來應付。”
“而且,你也更擅長協助伊古拉。”亞修朝格溫眨眨眼睛,“配合我是浪費了。”
格溫低頭微微頜首,遮掩臉上泛起的淡淡紅暈。伊古拉轉身準備離開,忽又說道:“我知道你對付銀燈的底氣是什么,但你也不要真的以為你能吃定她。對于這種心冷如鐵的人來說,那一點點情愫所帶來的溫柔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亞修也忍不住有些尷尬,“我都說了,我不會自私到以為別人都無私。”
“我這段日子收集過銀燈過去的情報,做過她的心理側寫。”伊古拉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為她誘導我們……誘導你去死城,是希望你能理解她,成為她的同伴,甚至是解救她。畢竟毀滅世界殺戮千萬生靈這種事,而且對自己還沒有任何好處,正常人都是極難接受,所以死城才會百年來都沒人能走出來。”
“銀燈雖然是唯一的例外,但她小時候被強行灌輸的意志,真的能一直堅定不動搖嗎?她會不會是成年后開始抗拒這份使命,但又無法完全放棄,一直處于糾結掙扎之中,將你當成救命稻草,希望你能從泥潭里將她拉出來?”
亞修忍不住點點頭,剛聽完伊古拉的解密,他就浮現出類似的想法。
“你最好別抱這種天真的幻想。”伊古拉冷冷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銀燈的初衷,或許真的是希望你理解她,但她一直獨來獨往,根本不需要你的幫助,所以她并不需要你加入她。”
“她只是單純想讓你知道她在做多么厲害的事。”
“什么意思?”亞修有些疑惑。
“通俗點講,”伊古拉說道:“她為自己的事業感到自豪。”
“她其實是在炫耀。”
“我,就是滅世術式。”
陽光明媚,海風撲面,薇瑟赤腳站在沙灘上,蹲下來捧起一個海螺,微微側臉看著亞修,眼睛仿佛在發光。
仿佛他們討論的不是森羅的生滅,而是海螺的花紋。
亞修沉吟道:“你成為森羅國度的夢主……也就是說,維系森羅國度的責任,就交到你手上了?”
“是的。”
“但……”亞修斟酌言詞,“之前一直都是森羅湛主在維系森羅國度,銀燈你真的能……承擔得了這份工作?”
“當然不能。”
薇瑟笑著搖搖頭,繼續沿著海灘往前走。亞修跟上去,走到她旁邊,這時候薇瑟的方蟬忽然冒出來,亞修的圓蟬也隨之浮現,這兩個同出一源的四翼術靈,紛紛好奇地注視對面那只奇形怪狀的蟬。
“我現在繼承了一小部分森羅國度,”薇瑟用食指與拇指比了一個很小的區間,她想了想,又將這個區間縮小一點:“我現在已經對現實造成影響——大概是某個邊緣綠洲正在枯萎,某條河流正在枯竭,某片荒地正在掀起風暴。”
“我能維系的夢境,就跟你在遙彼空域見識的夢幻泡影那么大。而森羅國度的大小,又豈止千萬個夢幻泡影?更何況,經過上千年的發展,森羅國度已經多出許多需要夢主竭力維持的‘詞綴’。”
“別看森羅國度現在如此荒蕪,但那已經湛主竭力維持的成果。一旦交到我手上,一切都將灰飛煙滅,像泡沫一樣破滅。”
“這里。”薇瑟指了指沙灘:“是最接近現實的地方,森羅湛主就是從這里開始,慢慢用夢境構筑出森羅國度。你堆過積木嗎?森羅湛主構筑夢境的方法跟堆積木有點相似,越堆越高,然后祂抽走地基的積木,也就是沉默螺旋一到十七層,為的就是不讓普通人到達最底層。”
“但這樣不就是空中樓閣嗎?”亞修問道。
“是空中樓閣,但只要有森羅湛主支撐,空中樓閣也能穩如平地。”薇瑟說道:“但如果森羅湛主死了,沒有地基的森羅國度會瞬間崩塌。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的事,但沒有地基的大樓倒塌下來,除了成為廢墟好像也沒其他可能。”
“不過,森羅湛主也不是沒有準備。其實正常情況下,森羅國度是不會出現這么多大法,一般都是十六個教派互相競爭,剛好比十七少一個,森羅湛主會有意識壓制大法數目。唯獨在湛主失去對國度的控制,大法就會迎來爆發增長期……現在廢土的大法總數應該有三十個左右。”
“然后,森羅人只需要將大法填進沉默螺旋,就能充當地基,穩定國度。”
亞修問道:“這能阻止最后的末日嗎?”
“不,”薇瑟搖搖頭,用力踢開沙子,“這是用來迎接末日的。”
“就像拔掉儲水槽里的塞子,然后水就會沿著管道流入下水道。”薇瑟看向亞修:“沉默螺旋,既是地基,也是管道。”
一陣寒意掠過亞修心頭:凡人是無法承擔森羅夢境,但湛主幾乎是忙不迭將森羅夢境送給銀燈;沉默螺旋是繼承森羅夢境的道路,也是通往末日的坦途……
“……那這個塞子什么時候會拔掉?”
“隨時都可以,譬如我現在就可以拔掉一小塊。”薇瑟攤開雙手:“然后森羅夢境就會開始崩潰,眾生都會流向沉默螺旋往下墜落,直至流入我們永恒的安眠地——虛境。”
“除此之外,當我完全繼承森羅夢境的時候,塞子也會徹底碎裂。”薇瑟笑道:“所謂塞子,就是「維系森羅國度繼續存在的力量」,我不知道森羅湛主是怎么做到的,但這恐怕需要神靈的力量才能達成這種神跡,我自然是無能為力。”
“所以我才說,我就是滅世術式。”她捧起沙子,任由它們在指間滑落,隨風吹散,“當我入夢之日,眾生回歸搖籃沉睡。”
薇瑟忽然看向亞修:“你應該知道了吧?”
雖然問得沒頭沒尾,但亞修聽懂了,“伊古拉推測出死城的真相,剛才全部告訴我了。他對你的形容是:你知道未來災難即將降臨,而你有一把神奇的刀,被你殺掉的人會在另外一個世界過上幸福生活,所以你在另外一個世界是英雄,但在現實里你只是一個殺人狂魔。”
“雖然我知道伊古拉在照顧你的感受,但我很喜歡他的描述。”薇瑟笑道:“不過現實里可沒這種好事——不會有什么幸福生活,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是英雄,而且殺人狂魔這個稱呼,對我來說純度也太低了。”
“既然這樣,那你應該也明白了吧。”
薇瑟停下來,看著亞修說道:“不僅僅是我,不僅僅是灰狐術師。摧毀森羅夢境,將所有人拖入地獄,本就是森羅湛主的愿望。”
“森羅夢境實在太龐大,太復雜了。千百年來,無數術師為森羅夢境添磚加瓦,年復一日越堆越高……「避難所」、「雙子系統」、「萬花鏡」這些灰狐遺產背后,代表著數百個乃至數千個特殊詞綴……如此復雜龐大的系統,負責維護運營的工作者,卻只有森羅湛主一位,就像是一個人支撐著整片山脈。”
“恐怕換另外一位神主來,也沒法完好接手這個系統。現在湛主重傷瀕死,這個需要祂維持的系統,就成為祂無法承受的重擔,進一步加劇祂的滅亡。”
“所以,死城的灰狐術師才會在「避難所」里留下那一道傳承。在灰狐術師滅亡的那一秒,數千名術師共同推演災難根源,但他們沒有得到拯救國度的辦法,卻聆聽到森羅湛主的請求。”
“所以,我一來到第十八層,就獲得了森羅傳承。”
“我來遲了兩百年,”薇瑟說道:“森羅湛主,一直在等我。”
亞修忽然想起伊古拉那句話:有些悲劇沒有解,是個死結。
在最開始,亞修以為滅世只是薇瑟的一意孤行;后來發現,滅世是灰狐術師留下的意志;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就連森羅湛主也希冀拋棄這個衰亡的國度。
對于普通森羅人來說,這無疑是飛來橫禍滅頂之災,他們什么都沒做錯,但生來就活在注定要滅亡的國度。
然而就能說是森羅湛主的問題嗎?從火貓、青鳥、灰狐神代就看得出來,祂構筑這個‘夢境國度’的初衷是好的,正因為湛主將自己的夢融入現實,所以森羅術師們才能建造出如此輝煌的文明。哪怕是現在,全體森羅人都仍然受到湛主的恩惠——森羅人出生的‘育嬰器’,顯然是只有森羅國度才能生效幻想造物,更何況湛主還在維持國度的運行。
更何況湛主也是迫于無奈,如果祂沒有重傷瀕死,現在森羅國度早已進入第五神代,甚至可能是物質極大豐富的美好時代。
就連銀燈也一樣,如果她不來沉默螺旋第十八層成為夢主,未來等森羅湛主暴亡,廢土夢境破滅,湛主死亡的負能量將會沖刷國度,將所有生靈化為綠獸,從此眾生進入永恒受難的黑暗時代。
所有人都努力了,但她們只能在壞結局和更壞的結局里選擇,并沒有完美的解。
亞修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是作為第一福音被拉入森羅廢土!
他不是第一福音,所以他一直以為,他被召喚過來是為了對抗四柱神教。但現在看來,四柱神教頂多就是潰爛的傷口,而森羅國度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如果是真正的第一福音,恐怕能輕易探查出真相,明白森羅廢土的癥結。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會被召喚到森羅廢土,不是來協助劫火圣堂,也不是為了對抗四柱神教,而是……
“不過,現在也還不晚。”他輕聲呢喃。
“所以。”薇瑟走到他面前,微微昂起腦袋看著他。如此近的距離,她的眼里沒有一絲羞赧或者別的情愫,只有清澈的決然,“你還要阻止我嗎?”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來阻止你的。”亞修說道:“我是來解開這個死結。”
他抬起手,一個奇怪的術靈出現在他掌心。術靈看上去就像是白板牌,長了一對透明蟬翼,劇烈扇動時幾乎看不見。
“這是空門術靈。”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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