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
雖然「增其所欲,贈其所需」其實是貝爾戴特家族的支配秘訣,「此身雖冰冷流火,卻仍期待燃盡之時」也是哈維修習的死靈秘法語句,都并非他們的原創。但亞修愿意相信,這就是他們留下的痕跡。
“看來是我拉低了碎湖的平均水平....”亞修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他還得靠至高尾羽和靈魂天國才能背負第五重地獄,但伊古拉和哈維靠自己就闖過去了。亞修總以為自己有機會償還,總覺得他們是互幫互助的小伙伴,但跟他這位誤打誤撞成為邪教頭子的人不一樣,伊古拉和哈維可是憑實力進監獄的。
在習慣依賴之前,他們就已經學會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跟亞修這種可以用線綁在地面的氣球不一樣,伊古拉是飛花,哈維是浮萍,而命運是風......氣球會不由自主地飄走,但有線就能被抓住,而飛花與浮萍始終只能在風中飄蕩。他們必須抓住一切機會,乘著狂風飛得更高,因為當風停的時候,他們也將隱入塵煙。
直到此時此刻,亞修終于明白伊古拉和哈維的想法:不必追。
沒有人比他們更相信亞修能通過地獄試煉,但他們卻沒有給亞修留下任何信息,只在嘆息之壁寫下他們終生恪守的法則,為自己的人生畫上階段性的句號。哈維一輩子都邋里邋遢,伊古拉做事干脆利落,但他們最后都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他們是被風卷在一起的氣球、飛花與浮萍,現在氣球要固定下來,但飛花浮萍卻不會停下來等氣球。不是所有軌跡都能同行,不是所有欠債都可以償還。
死刑犯是為了活下來才一起冒險,但既然亞修找到自己的生活,冒險隊伍自然就該解散了。地獄試煉只是一個契機,換成婚禮修羅場也一樣,只要他們見證亞修抱住劍姬魔女這一幕,肯定就會一邊幸災樂禍想象亞修永無寧日,一邊放下所有顧慮偷偷溜走。
他們才不想祝福亞修呢。
氣球找到了線,但飛花還需要繼續尋找花園,浮萍也還沒找到它的池塘。
或許有一天亞修終于員們掃地出門,走在狂風暴雨的夜路上,落魄地睡在天橋底下的紙皮箱,他們就會從地獄里趕過來嘲笑亞修。又或許是他們兩個遇到了煩,哭哭啼啼的時候亞修神兵天降在他們面前,狠狠地來一波顯圣。但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再見。
“是哈維叔叔和博金阿姨嗎?”笛雅問道。
“就是他們,他們很好,還走在我們前面。”亞修站起來,笑道:“真不知道他們怎么通過地獄試煉的.....音知和夜見不會又幫忙了吧?”
“就算有神主幫忙,他們也得召喚神靈背負第五重地獄。”維希拍了拍亞修的肩膀,揶揄道:“現在主人你反倒是成了最弱的一個,就你沒有神靈。”
“我就是他的神靈。”薇瑟推了推眼鏡。
“我還是他的女仆呢,如果要這么說的話,那我的魂鎖神靈是不是可以算是他的?”
維希撇撇嘴,轉頭迎上亞修那微妙的眼神,頓時暗感不妙:“喂喂,主人,我最喜愛的主人,至仁至善的亞修先生.....”
維希想后退,但被亞修抓住了手腕,心肝都顫起來,連忙打保證書:“以后我做什么都會先跟你商量,絕對不會私下收割靈魂,對主母們會恭敬禮貌,只會趁她們不在才勾引你—”
“你這是在找茬嗎?“亞修哭笑不得,朝維希伸出手。
“亞,亞修。”維希看著他,抿緊的嘴唇泛起果凍般的光澤,眼里水波盈盈:“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嗎?”
“我才不信你。”
維希根本沒法反抗紅寶石鎖鏈,只好閉上眼睛不看,感覺到自己的鼻尖被刮了一下。
“我可沒逼你,是你主動許諾的。”亞修放開她的手,悠悠說道:“如果你自己違反就要接 受嚴峻的懲罰。”
維希哪還看不出亞修根本沒打算收走她的魂鎖神靈,只是趁機嚇了嚇她。她連調戲亞修的心情都沒了,等亞修轉過身就朝他吐了吐舌頭,躲在一邊生悶氣—她居然被亞修抓到可以威脅的把柄了!
如果魂鎖神靈是維希獨自召喚,現在被亞修搶走,她可能還沒這么氣,畢竟弱肉強食也是她信奉的法則。但偏偏魂鎖神靈的誕生也有一點點點是亞修的功勞,維希反而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
“我們也留言吧。”索妮婭說道:“這是我們作為術師的榮耀。”
“我就不用了。”維希有些悶悶不樂:“每個人只能寫一句話,我就算是第二次來地獄之門也不會多一次機會,我也沒興趣改以前那句話。”
薇瑟想了想,手指拂過死亡幕簾,一段銀色的文字如同光線鐫刻在里面:「我本就沒有期待,是你讓我產生錯覺」
她沒有解釋什么,驟然看上去還有點像是術法經驗總結,畢竟薇瑟本身就是以“錯覺”術靈縱橫森羅廢土。但就算是維希也看得出來,這哪里是留言,分 明就是炫耀。
“我也來我也來!”笛雅不甘示弱,在幕簾畫了幾筆,落下一段粉金色的話:「失憶的公主已經回家,流浪的騎士不想放手」
索妮婭看著她們兩個,笛雅與薇瑟都一副我很正經地留言并沒有摻雜任何感情'的平靜模樣。
過了片刻,索妮婭忽然展顏一笑,“那我也來寫一句吧。”
她直接拔出紅寶石佩劍在幕簾上一劃,留下一段嬌俏可愛的紫紅文字:「我還要欺負你一輩子」
索妮婭收劍回鞘,輕描淡寫地解釋一句:“別誤會,只是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所以我時刻都銘記這句話鞭策自己,畢竟被人欺負的滋味......你們也知道的。”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大家都沉默下來。片刻后,笛雅忽然擦掉自己的留言,改成另外一句話:
「我們是皇后,是執事,是死徒,是女兒,也是魔女。」
“我,我只是想留下我們的名字!”笛雅緊張兮兮地看著亞修,“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但難得來一次地獄之門,我們想留下名字做個記念.....”
“確實,應該要好好紀念一番,畢竟是第一次。”薇瑟附和一句,只是話語里總有些微妙的暗指,好像紀念的不是晉升半神,而是紀念第一次。
她抹掉剛才的話語,寫上新的銀文:「學海有涯,讀書不倦」
“我特別喜歡這一句警世名言。”注意到她們充滿詢問的眼神,薇瑟笑道:“沒什么問題吧?”
“那我也來吧。”維希忽然來了興趣,擦掉她已經陳列在嘆息之墻幾干年的歷史名言,一句毫無掩飾的湛藍語句出現在眾人眼前:
「現在我才是主人!」
“跟你們不一樣,我紀念的就是我剛才做的夢。”維希狠狠撕開大家小心呵護的臉面,語氣帶著一絲挑釁:“雖然忘記了大部分細節,但我肯定說過類似的話。”
大家沉默地看著彼此的留言,從索妮婭留言開始,這場游戲的性質就變了。其實沒人想泄露夢境的情報,就連維希也只是想跟亞修討論一下,沒人愿意讓其他人知道其中細節,但薇瑟與笛雅實在太囂張了,逼得索妮婭開始這場猜疑游戲。
她炫耀細節了,你們跟不跟?
再這樣下去就相當于認栽了,就連最想保密的笛雅都透露了一點口風,表明自己的進度絲毫沒有落后。她們猜測著留言里藏著什么游戲,暗喻著什么場景,描繪著什么畫面。
最后干員們看向亞修,索妮婭平靜說道:“亞修,輪到你了。”亞修苦著臉:“我好像沒有什么值得留言的話—“
“那你就紀念一下最近發生過的事。”薇瑟說道:“將聽過最動人的話寫下來。”
看來是避不開了,不過既然這樣.....
亞修思考片刻,將手指按在幕簾上,靈魂清晰地觸及地獄之門。就像是碰到一塊冰,近乎炙燒的冰涼輕輕舔舐亞修的靈魂,恍惚之間,亞修感覺自己仿佛跟地獄連成一體,抵達了超越一切的虛無維度,他的思緒穿越地獄之門,拂過第一重地獄,第二重地獄,第三重地獄.....
亞修聽到一聲滑膩而龐大的摩擦聲,絕望的森寒滲透進他的思維,恐懼讓他無法思考,就像是血液里長出一團一團冰渣。在虛無維度里,他轉過頭,看見淵遠黑暗的深處,鉆出了一條龐然大物。
知識之海與它相比都變成小水潭,時間大陸容不下它的全身,它一個呼吸就能吹滅遙彼空域所有泡影,它張開嘴巴就能吃掉紅寶石山。它并非源于黑暗,黑暗只是它其中一道色彩,它是蒸發海洋的熔巖,也是點亮虛無的超新星,它是全,也是一,是超越一切的終極。
“它終于追上來了。”幽魔尖銳的聲音貫穿他的耳膜:“死狂,我們完了,一切都完了,吞噬世界之蛇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