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后是一個巨大的房間,不僅是面積比夏德家的整個樓層還要大,其高度更是足有正常房間旳三倍。
看的出來卡珊德拉婆婆認真整理過這個房間,古董、油畫、家具,甚至連桌上的八音盒、水晶球擺件,都看上去價值不菲。
房間整體呈現出古銅色的基調,因為四周墻壁和頭頂的天花板上,都是用銅粉,書寫出了仿佛蔓延的藤蔓一樣的符文。細細去看,這是不同時代多種封印儀式的符文,共同拼湊出了這間房子的封印。
如果不是地面上覆蓋著松軟的紅色羊毛地毯,夏德相信自己在地面上也能看到類似的符文。
在房門左側的墻壁上有著壁爐,壁爐上方掛著交叉的刀劍。而此刻,壁爐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為這間昏暗的房間提供光亮。不知道卡珊德拉婆婆用的是什么燃木,又或者看不見的角落里還點著香爐,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芬芳的氣味。
除了壁爐以外,這里任何光源都沒有,因此室內有些昏暗。夏德進門以后,第一時間看到的是地毯上丟著白色的和黑色的紗裙。而向前看,占整個房間最大面積的,是房間中央的四柱床。
那是一張紅木材質的大床,看起來躺三十個人也綽綽有余。四柱的高度直達天花板,柱子的影子隨著篝火的晃動,在墻壁上搖擺。三層帷帳掛在四周,分別是白紗、粉紗以及最內層的黑紗。
紗帳的阻隔和室內的昏暗,讓夏德很難看到姐姐格蕾斯和妹妹海倫。他只能看到兩個坐在床上,依偎在一起的姑娘的身影,卻看不清具體的容貌和衣著。
其中一人將頭靠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另一人用手繞過對方的后背,將其半摟在懷里。也許從昨天在狹間再次相逢后,她們便一直都沒有分開。
只是,這兩個身影有些不像是人類。
并非是指外形,而是指她們的高度。雖然是坐在紗帳里的床上,但僅憑立起的上半身的高度,兩人的身高絕對不會低于三米。她們像是被放大成了巨人,但這巨人的身影,又是那么的具有美感,就像是宗教油畫中描繪出的所謂“神人”。
體形的變化大概是紅蝶雙子相遇后,短暫異常狀態的影響之一。
證據就在于,室內的低語要素非常明顯,雖然比起昨天來說弱了一些,但依然讓夏德感到呼吸困難,和些許的頭疼。
明明室內沒有蝴蝶,但他偏偏能夠聽到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再仔細聽,那又像是兩個不同的女聲交織在一起的呢喃。
隨著低語要素對夏德的影響深入,他甚至在空氣中看到了一些非常虛幻的影影綽綽的紅蝶,但大多只是一閃而過,留下星星點點的紅光后,便消失不見了。
“許久不見,先生。”
“許久不見,先生。”
雙胞胎姐妹兩人的聲音其實還是有差別的,所以夏德終于分辨出來,現在是姐姐格蕾斯在抱著妹妹海倫。
她們的聲音很沙啞,不是特別清晰。
“好久不見,格蕾斯,海倫。”
夏德望著三層帷帳后的她們,明明在門口時心中有許多話想要問,但此刻居然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你們......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他又問出了這個問題,而帷帳后也傳出了輕盈的笑聲:
“先生,那么你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還不錯,其實對于我來說,與你們的分別,只是一個月而已。”
他沒有隱瞞這一點,而帷帳內將頭輕放在姐姐肩膀上的海倫動了一下,變成倚靠在另一個身影的胸前。影影綽綽的紅蝶同樣在賬內飛舞,其中一只停在了海倫的肩膀上,但很快就像是融化一樣消失了:
“先生,對于我們來說,與您的分別,其實也沒有過去多久。”
這是格蕾斯的聲音,作為姐姐,她的聲音顯得更沉穩。
“可是,明明已經過去了......”
“首先我要替海倫道歉。”
她的身影輕輕撫摸妹妹的頭發:
“明明可以早些見您,卻要等到最后,還隱瞞身份帶著您去了如此的危險的地方。”
“這沒關系。”
夏德搖搖頭。
“對我們來說,這一次次的輪回,每一次并不是簡單的身體回到初始狀態,而是連記憶、情感也會回到初始的狀態。只有被神祝福前的記憶是鮮活的,過往五千年的其他回憶,隨著22年循環的沖刷,模糊的如同故事一樣。”
這就解釋了明明是長生者,但她們的氣質依然與當年相似。
“跨越一次次的循環,只愿與妹妹再次見面。時間真是快啊,先生,轉眼間,已經到了第六紀元了。”
她輕聲說道,語氣頗有些哀怨。
“已經這么多年了嗎?”
海倫也輕聲問道:
“我記得最初的故事,還有一次次的與姐姐重逢,一次次的等待,然后沉睡,然后再次等待......人生的意義,似乎只剩下重逢與等待了,而且,我們應該也不能算是人類了。”
“當年,你們為什么要接受雙子神的賜福?”
夏德問道,他甚至認為這賜福和詛咒幾乎沒有分別。
“這是我們自愿的。因為除了這個方法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實現我們的愿望。先生,我和姐姐與您不同。”
格蕾斯說道,夏德知道帷帳內那高大的身影的藍色眼睛,正透過帷帳注視著自己:
“我們只是普通的凡人,即使在您的幫助下從神的酒會中存活,我們也只是凡人。偉大者哪怕注視我們一秒,都是我們莫大的榮幸。”
高大的姑娘們的身影,在帷帳后摟抱在一起,明明是很旖旎的畫面,但卻讓人如此的悲傷。
房間內熊熊燃燒的篝火,讓帷帳中糾纏的影子投射在那刻畫著符文的墻壁上。而夏德的影子,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們。
“我們所求,本就是擺脫永不相見的家族詛咒,然后永遠的在一起。那位庇佑雙子的神明,不是已經實現了我們的愿望了嗎?”
格蕾斯問道。
“是的。”
海倫輕嘆:
“神明親自降臨,擊敗了那個家族世世代代看管著的亞空間邪物,解放了那傳承數個世代的使命,打破了我與妹妹永不相見的詛咒;神明給予我們賜福,讓我們得以永生,讓那份牽絆和眷戀永恒長存;神明甚至給了我們力量,讓我們身為祂的神眷者,即使在神明早已離去的現在,這份力量仍然讓莪與妹妹,能夠肆意的穿行于這個世界......神,已經為我們做的夠多了。”
“而我們需要為這份命運的禮物付出的代價......”
帷帳中的格蕾斯和海倫的身影,同時看向站在床邊的夏德:
“......不過是用22年一次的循環,協助不死鳥鎮壓生死狹間。”
夏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們的選擇真的是自愿的。
“不死鳥是一次次在火中重生,我們雖然原本只是凡人,但現在幾乎也相當于可以在火中重生。先生,看看這些紅蝶。”
翩翩飛舞著的蝴蝶,圍繞著夏德。但當夏德想要伸手觸摸她們,那些蝴蝶便又散去了。
“這是時間的見證,是我和妹妹感情的見證,是我們互相折磨、互相牽絆的見證。時間會消磨感情,但我們那濃郁的情感和愛戀,在這種折磨和牽絆中,卻變得更加深沉。瞧,神甚至幫助我們用這種方法,永遠保持自己的初心。苦澀的等待,和痛心的訣別,還有脖子上的瘀痕,打磨著情感和靈魂......”
這種醇厚的感情其實也可以用“扭曲”來形容,但對她們來說,這就是她們想要的。
“神沒有束縛我們,如果我們想要離去,只需要一起邁入死亡,就能結束一切。但這么多年,這么多次,誰也沒有厭倦那等待和重逢。”
格蕾斯話語中的力量,表現著她們的決心。
外鄉人忽然覺得,自己也許已經理解了她們的想法,這也許不是最好的,但至少不差:
“格蕾斯,海倫。我想知道,如果重新回到我與你們相遇的時代,你們依然會這樣選擇嗎?”
“是的,先生。”
帷帳內的高大身影,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很久以前我們就明白,凡人皆有一死。我們并非畏懼死亡,我們畏懼的是離別。想要一直在一起,這是我和姐姐,永恒的愿望。”
帷帳中的海倫從格蕾斯懷里坐起來,那人影捏著另一個人影的下巴,然后吻了上去。
夏德無法理解這種扭曲的情感,但他認為,這份被稱為親情、愛情或者更復雜的感情,其實才是施加在格蕾斯和海倫身上的詛咒。
那場神之酒會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愿。夏德雖然當時就看出來了雙子們的特殊,卻沒想到,她們會用這種方式,將故事一直延續到今天。
相互折磨、相互眷戀、相互等待、相互別離,獨自行走物質世界22年,只為了再次登上山頂迎接另一個人。
外鄉人在這個世界,已經見證了許許多多的故事,但海倫與格蕾斯的故事,仍然讓他感到唏噓。紅蝶見證了那綿延兩個紀元的循環,而夏德則見證了一切的開始。
他知道目前的狀況,對格蕾斯和海倫已經很好了。但他不喜歡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喜歡。如果能夠完成十二神性升華之路,外鄉人一定不會讓這個故事,以這種循環作為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