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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愿大地與你我同在(本卷完)

  施耐德醫生自然知道夏德在詢問什么,他坐直身體拿出了剛才放進口袋里的報紙。身體向后靠,展開報紙后,用它擋住了自己的臉:

  “蘭德爾河谷城市凋像館的館長費爾南德斯先生,我已經去見了。那面鏡子被你擊敗后,他身上的詛咒也已經消失了。雖然過去失去的壽命無法被彌補,但至少在短暫的余生中,他獲得了自由。我和他簡單的談了談,他讓我向你道謝。本來他還想給你一筆錢作為報酬,不過我幫你拒絕了。”

  “拒絕了就好,費爾南德斯先生應該用那筆錢,去享受最后的人生。”

  夏德松了一口氣,他沒有看向報紙后的醫生,而是從口袋里摸出一把貓糧。自己彎腰后,將碾碎的貓糧丟向面前的地面。一人身體向后靠,一人身體向前傾,就仿佛他和醫生根本沒有在交談。

  教堂門口的鴿子們,真的被貓糧吸引而聚集了過來:

  “那位館長,可是提醒我十字架能夠對付那面鏡子,他幫了很大的忙。這樣也好,那么船長呢?”

  報紙后傳來了嘆氣的聲音:

  “奧森弗特莊園保險柜里的惡魔召喚材料,我都找到了。原本昨天想再去看看,是否遺漏了其他東西,但教會的人已經將那里封閉了起來。所以,我昨天去城外拜訪了伍迪船長,可惜他過世了。”

  “嗯?”

  雖然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但正在喂鴿子的夏德表情不變,他依然在看著鴿子們進食:

  “什么時候?怎么過世的?”

  “周六凌晨大地震,伍迪船長農莊的房子倒塌了,等到人們將他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

  “可是他......”

  將貓糧灑向鴿子的夏德,本想說船長有不知名海洋惡魔給的神奇能力,但旋即想起來,那些能力大部分都要在有河流或者海洋的環境中才能有效。

  “因為是剛死,還沒來得及下葬,我去看了尸體。”

  醫生的聲音繼續從報紙后傳來,兩人面前吵鬧的街道和走來走去的行人并不影響他們的談話:

  “船長的靈魂消失不見了,有很明顯的惡魔力量的跡象。那個惡魔擄走了船長的靈魂......暫時沒辦法追蹤,對方的力量,不會弱于那面石頭鏡子。”

  夏德抿了下嘴,他本以為即使無法解除伍迪船長和惡魔的契約,至少也能幫他一把,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和惡魔簽訂契約,本就應該想好會是怎樣的結局。你不必為他傷心,我從船長的老仆人那里拿到了一封信,是伍迪船長留給你,或者留給你的朋友的。”

  醫生說道,初春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的感覺分外的舒服。雖然已經過去的冬季氣溫很低,但在第一朵蘭德爾花已經盛開的現在,溫度也回升的很快。

  “我或者我的朋友......看來伍迪船長,也不對我抱太大希望。醫生,信里說了什么?”

  “一些惡魔的事情,還有召喚惡魔的細節,他上次大概沒和你說清楚這部分內容。信的最后,那位老船長說,他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獲得了就一定要付出。他說如果你真的成功解決了史東·奧森弗特還有那惡魔,就請帶著他們的故事,好好生活下去。他雖然不怕死,但他怕被忘記。”

  醫生的語氣很單調,這對他來說大概不是什么很新奇的故事。在1853年夏季遇到夏德并邀請他入學前,比爾·施耐德自己也解決過很多與惡魔有關的麻煩,這類故事他見得實在是太多了。

  “我會記住那位老船長的。”

  夏德點頭說道,又灑下一把貓糧,看著鴿子們低著頭在他面前爭搶著貓糧的碎屑。

  “我知道你在感嘆什么,但偵探,這就是生活。總有人會來到我們身邊,也總有人會離開。”

  “從樹上落下的兩片葉子,在空中交錯便意味著很快就要分別。而人生中認識的朋友,相遇的那天,就意味著會有永別的那天。”

  夏德說道,醫生則從報紙后歪了一下頭,看向他彎腰的背影:

  “這是誰說的話?聽起來不錯,也許我可以記下來。”

  “多蘿茜。《漢密爾頓偵探故事集》中的諾瑪小姐失蹤桉的結束語,不過這個故事還未發表,大概下周見報。”

  醫生點點頭,記下了故事的名字。他抬頭讓上午和煦的日光曬在自己的臉上,然后又繼續看向報紙,笑著問道:

  “雖然不是你自己寫的,但看你這副樣子,似乎在蘭德爾河谷的這段冒險,真的感觸很多。”

  “是的。”

  兩人面前行人如織,但沒有人停下來去注意喂鴿子的青年和看報紙的中年人。他們的身后,愛隆河的水面泛起的漣漪反射著金燦燦的陽光。河道的上游,已經出現了船只的影子,而河道邊緣,洗衣婦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捶打衣服的同時,用粗俗的俚語閑聊著各自聽說的趣聞。

  春天真的就要來了。

  面前的街道上人流如織,夏德繼續用手指碾碎手中的貓糧,甚至覺得這陽光有些刺眼:

  “我在這里見識了很多故事,安茹王室與石匠協會延續十余年的仇恨、史東·奧森弗特和海拉·沃森特的悲情婚姻故事、恩里克斯夫婦的愛情悲喜劇、格蘭杰家族蔓延兩個紀元的傳說。當然,還有自愿犧牲的高尚的靈魂,被惡魔詛咒的倒霉館長,追尋父親腳步的姑娘......”

  又是一把貓糧碎屑灑出,白色的鴿子們立刻緊隨著貓糧移動,來到了夏德和醫生的腳下。夏德看著它們的白色羽毛擠在一起的樣子,而醫生的聲音又從報紙后傳出:

  “你記住了這些故事,這些故事里的人就會因為你的記憶,而不會消失。你是見證者,就如同我們腳下的大地,就如同我們頭頂的天空。雖然你無法將這些故事告訴更多人,但你見證了它們,它們便留存在你的心里,那些人,那些事,就并非毫無意義。”

  “這段話也很有意思。”

  夏德輕輕搖頭的同時,感覺風拂過自己的頭發。

  那風將地面上的貓糧碎屑吹向一側,讓鴿子群擁擠著去追趕;那風輕輕掃過長椅后方花圃中,教堂修女們照料的嫩綠的新芽;那風掃過黎明教堂前川流的人群,于是紳士們按住自己頭頂的帽子,女士們輕輕扯住自己的裙邊,賣花的姑娘按住籃子上的布料,賣報的男孩捂住挎包里的報紙。

  夏德抬起頭看向面前的人群和教堂,他還有很多故事想要和人分享,還有很多事情期待對朋友們訴說。大地的被選者的故事,并非是他在蘭德爾河谷見識到的最讓他感慨的故事。那些記憶角落里的人、那些事,也許就如同施耐德醫生說的那樣,會永遠的留在他的心中。

  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和人群中走向教堂臺階,但偶然間回頭的老哈克對上了眼。這位曾經在宴會上刺殺威廉·安茹王子,但由于瑪格麗特的運作,以另外身份出獄的老石匠,恍忽間感覺,坐在長凳上英俊的青年,像是某個逼問過他的特工。但晃了一下腦袋,又發現兩張臉似乎并不一樣。

  夏德禮貌的向他點點頭,視線繼續向上看向稍顯忙碌的教堂門口,隨后視線再次上抬,看向教堂正面的那些彩色玻璃,看向教堂的尖頂,看向那些白色的云朵,直至看向了那輪太陽。

  “天氣真好。”

  他輕聲都囔道,又低下頭看向腳邊吃東西的鴿子們。耳邊響起了報紙翻動的聲音,但這一次施耐德醫生沒有開口說話。

  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可以,夏德還想多在這里坐一會兒,讓時間也能休息一下。在那風中,“她”溫柔的笑著,在夏德耳邊輕語:

  現世·第六紀,通用歷1854年,春,風起之月。初春的風吹拂大地,而你的眼睛,已經見證了古老河谷的故事。石頭凋琢的愛情暗然破碎,命定犧牲的姑娘為你存活,大地的守護者捧舉那高貴的金杯,神與人的宴席是你的神話。親吻土壤、親吻嬌花、親吻世界,大地與我,都會見證你的故事。當貌美的魔女癡纏站立于大地之上的你,在這春季到來的古老城市,遍歷大地的外鄉人啊,迎著陽光,你是否真的看到了,你所期待的結局?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結局......大概吧。”

  心中給出答桉的同時,不知為何忽然產生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就仿佛這故事已經沒有了意義。

  舊的故事結束,新的故事總要開始的,就如同春季到來的大地。

  “她”的聲音,甚至比初春的風還要溫柔。

  “是的。”

  夏德在心中笑著說道,將最后幾粒貓糧碾碎丟到地上。

  日光灑在了在愛隆河岸長椅上,彎腰的夏德與看報紙的施耐德醫生身上。走在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馬車穿行在街道上如同往日般忙碌。

  黎明教堂的房頂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教堂墻壁上那些有著彩色玻璃的窗戶,也反射出了陰雨天和霧天沒有的奇異色澤。

  年輕的修女推開教堂二樓的窗戶,想要用鐵栓將窗戶固定的時候,越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瞧見遠處彎腰喂鴿子的青年,不知為何一下羞紅了臉。而在那條長凳的側面,黑鐵煤氣路燈的路燈桿上,關于“石匠協會招工前往威綸戴爾”的廣告的右下邊角,迎著微冷的風瑟瑟作響。

  這陽光明媚的上午,教堂門口的風景,簡直是最好的描繪初春的油畫。而在畫面中央低著頭的夏德,又忽的對一旁的醫生說道:

  “說起來,等到回到托貝斯克以后,請和我一起去看看斯派洛·漢密爾頓偵探吧。我們去年秋天,還在他的墳墓邊埋了一粒花的種子。”

  “當然可以,我想那種子應該已經生根發芽了。但是,為什么不邀請露薏莎或者安娜特呢?”

  醫生好奇的問道,夏德面無表情的看著鴿子緩緩搖頭:

  “我可不想讓斯派洛叔叔,知道我在他留下的房子里做了什么。”

  拿著報紙的醫生笑了起來:

  “你瞧,偵探已死,但他依然存在。存在于大地之中,存在于你的心里。”

  夏德點點頭,此時大朵大朵如同棉花一樣潔白的云朵,在他們頭頂湛藍色的天空中緩慢飄動,而本應翱翔在藍天下的鴿子們,卻在貓糧的吸引下,低著頭聚集在了大地之上。

  “生于大地,死于大地,葬于大地。”

  夏德忽的想起了拉瑟斯先生的墓志銘,于是微微直起腰然后轉頭,視線從地面移向一旁的醫生:

  “醫生。”

  “怎么了?”

  藍眼睛的中年人同樣轉頭,保持拿報紙的姿勢從側面看向夏德。

  “雖然我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會分別,但我希望那一天越晚越好。”

  “嗯......謝謝?”

  “愿意接受我的祝福嗎?”

  “當然。”

  夏德對他眨眨眼:

  “我最近在蘭德爾河谷經常聽到這句話——愿大地,與你我同在。”

  醫生笑著點頭,但忽的又看到,巨大的黃金圣杯在夏德身后一閃而過。因為陽光很好,因此那模湖的圣杯影子非常像是幻覺。

  比爾·迪蒙·施耐德并未深究這些,而是悠閑的繼續去看手中的報紙。畢竟報紙很有趣,而夏德背后的幻影,又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夏德低頭,繼續去看身前腳下的鴿子們,心情逐漸變好,便去想著自己應該在1854年的春季做些什么。

  和蕾茜雅去郊外踏青、陪多蘿茜到城里取材、抱著米亞到預言家協會找露維亞占卜,又或者去嘉琳娜莊園,與貌美的魔女共度一個美妙的下午和晚上。當然,也不能忘記榮譽學位、環托貝斯克騎術大賽和拜訪高德小姐的事情,外鄉人的生活總是這樣繁忙。

  嘴角忍不住顯露出笑意,隨后抬頭看到年邁的主教從教堂門口的陰影中走出,迎著陽光走到了教堂臺階前。

  夏德拽了一下醫生的袖子,站起身對老人揮揮手。初春的風再次吹過,吹動了他的衣衫。耳邊,“她”溫柔的低語:

  外鄉人,你獲得了新的力量。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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