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德威等得挺無聊的,待客先生陪著秦德威手談一局,結果不到一刻鐘,秦德威便大敗虧輸。
再聊聊歷史啊各地土俗啊桃色掌故啊,一個時辰后待客先生又面紅耳赤的掩面而去,為什么這個十五歲少年車速如此之快。
然后秦德威只能神游天外放飛思維了,繼續琢磨著夏言這個人。
假如以嘉靖十四年、嘉靖二十七年為分水嶺,將嘉靖朝分為前期、中期和后期,那么夏言差不多就是這個中期的朝堂主角。
如果又有穿越到中前期的同行,以《明朝那些事兒》為指南的話,估計會死得很慘。
雖然這是一本很不錯的通俗歷史讀物,但不知為什么,對夏言有點太美化了,對夏言對手張璁(孚敬)又有點太丑化了......
有一說一,雖然秦德威因為馮老爺緣故,暫時準備抱夏言大腿,但真不會認為夏言有《明朝那些事兒》里那么品性完美。
可能是后面有嚴嵩這個極其惡劣反派的襯托,所以在后人眼里,看著嚴嵩的前任夏師傅,就像是套上了美顏濾鏡。
在夏家蹭過了午飯,晚飯才蹭到一半,秦德威就被領到第二進院的書房了。
夏言今年才五十一,對于一個只差一步入閣的大臣而言,算是很年輕了。
秦德威見過禮后,就根據社交慣例先套關系。
但他和夏言差的太遠,同年同鄉同門師生故舊之類都扯不上,于是就只能從曾后爹說起了。
秦德威對夏老大人提攜曾后爹表示出極大的感激之情,這不就越說越近了嗎,然后就站著等待問話。
兩人實在不熟,只能按照這樣套路來一遍。
在夏言心里,其實最著急想知道的是,你秦德威讓馮恩沒頭沒腦寫了份供狀,接下來到底怎么構思的?
難道真就這樣原諒那該死的霍韜,輕易放他回京干吏部侍郎?
若不是霍韜麥祥一案是秦德威親手鼓搗出來的,夏師傅都有理由懷疑秦德威是個臥底!
但驕傲自負的夏言卻又不想表現出這種“技不如人”的著急,他要端著。雖然他還沒入閣,但宰輔氣度要先拿出來。
那就先聊聊文學吧!
夏言從袖中抽出一份文稿放在桌上,提示秦德威來看,然后說:“你先看,然后替老夫捉刀,唱和一首。”
雖然說在大明朝應酬詩詞泛濫成災、習以為常,所以這種捉刀唱和的事情并不奇怪,但還是讓秦德威不禁唏噓感慨,
要問他什么心情,這就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啊!
不跟自己聊聊政壇風云、軍國大事,上來讓自己當槍手寫詩,這真是情何以堪!
你是禮部尚書你說了算!秦詩人按捺住悲涼心情,伸著脖子就先看原作。
看起來是一首春季游園的律詩,平平無奇,或者說水平極其一般般,直白淺顯,唯有通順而已。
打個比方,就類似于起點上《開局廠公是我爹》這種書名。
那就從金手指詩詞庫里扒一首三流作品,便足以應付過去了。
拿定了主意,秦德威提筆要寫,但忽然又意識到不對。
了解點歷史的人都知道,夏言的文學功底還是相當很不錯的,那么能與夏師傅進行文學交游的人,肯定也不會太差啊。
那眼前這首《開局廠公是我爹》檔次的春游律詩,又是從哪來的?還值得夏師傅花費力氣唱和一首?
所以秦德威又記起來了,歷史上夏言當紅時,不但會寫青詞,而且也經常與嘉靖皇帝進行詩詞唱和,進行精神上溝通。
霧草!想到這點,秦德威再看桌上的那篇春游律詩,頓時覺得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大巧若拙,返璞歸真!
夏言皺了皺眉頭,開口道:“馮恩說你有七步之才,但凡指物擬題,提筆立就,莫非言過其實否?”
秦德威又提起筆,頭也不抬的答道:“晚生靈思太多,一時不知選哪一種,馬上就好,見笑見笑!”
夏言:“......”這是遇到比自己還能吹的了?
秦德威不在猶豫,“刷刷刷”的寫完詩稿,然后呈給夏老大人。
夏言抬眼看去,只見得詩云:“斗柄瑤光正向辰,御苑嘆游奉北宸。時有微云騰紫氣,還因春雨凈芳塵。
幽潭碧樹迎仙仗,畫舸朱欄列近臣。欲識君王同樂意,普天今是太平人。”
夏言大吃一驚,抬頭看向秦德威,很有點不可思議。
秦德威這首唱和,一看腔調就是“應制詩”,寫給皇帝這種讀者看的。
也就是說,秦德威看出了原作是御制詩。
本來夏師傅拿出這首“原作”給秦德威,其實也是一種考驗的小心思,沒想到被秦德威居然真能看出來。
果然如同馮恩所言,此子的政治嗅覺極其靈敏!
驚嘆完畢后,夏言又重新讀了一遍秦德威寫的這首應制詩,細品之下感覺還真不錯。
在“應制詩”這種有固定套路的命題作文里,已經算很好了,不用修改就可以直接拿去用。
秦德威在旁邊,大著膽子議論說:“進呈御覽的應制詩,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
人人都知道,要體現出富麗堂皇、人間富貴的皇家氣象,還要有雍容醇雅的華貴感。
但如果用慣常手法,以金玉錦繡等字眼入詩,又顯得俗不可耐。
舉個例子,宋代晏殊有句云: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窮人家能有這樣富貴氣象嗎?
所以我以為,能于山水園林情景中見氣象方為上品。另外還有......”
夏言聽著秦德威的講解,頗有收獲,頻頻點頭。
這些拍馬屁詩文技術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只是個文字游戲,無關緊要,但對于夏言來說,意義絕對不同。
畢竟在夏師傅這里,詩文是與皇帝進行精神交流(拍馬屁)的工具,是他維持政治生命的重要道具。
論起如何用詩文拍皇帝馬屁,后世大清經驗豐富、天下無雙......
擁有這些經驗的秦德威隨手又寫了一首:“簪裾鵠侍彩云端,釃酒臨流圣澤寬。碧玉橋頭雙斾引,綠楊陰里萬人看。
西園擊楫過瑤島,北岸揚舲到激湍。惠靄和風偏此日,還知天意與同歡。”
一邊指著一邊現場教學:“你看,這頭兩句,云端是高,臨流是低,是不是高低錯落......”
這樣一直說到深夜,夏言意猶未盡。秦德威見好就收,主動提出告辭。
今天簡直完美!兩個文明一起抓,詩文這個東西也是很重要的,不比軍國大事差啊!
夏言在書房親手收拾今晚的文稿,然后突然醒悟,找秦德威過來的本意,是為了什么來著?
踏馬的,馮恩說的果然沒錯!如果不留神,就很容易被此子帶偏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