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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不上不下

  大明官員(特指文官)明面上具有九品十八級,還有個無品級的不入流,但正經文官區間基本上就是七品到二品。

  七品以下都是雜官,二品以上都是加官虛銜,不在常規文官體系之內。

  所以一般做到二品尚書就能稱位極人臣了,內閣大學士也要先掛個虛銜尚書來確定基本政治待遇,然后才能套上宮保銜。

  在二到七這個區間里,拋開翰林光環加成不說,秦德威目前的正五品就是個中間層,而三品以上才能被成為高官。

  至于如何從五品中層變成三品大員,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難點不在于四升三,而在于五升四。

  四品升三品相對不算難,但五品升四品才是最難的,尤其是對秦德威這樣的詞臣來說。

  如果打開大明的官職表仔細看,就能發現五品的位置非常多,從朝廷到地方各種各樣的五品。

  大學士、翰林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左右庶子、六部郎中、六部員外郎、府同知、光祿少卿、大理寺丞、按察僉事等等,都是正五品或者從五品。

  然后三品官職也不遑多讓,同樣豐富多彩,而且很多都是不限名額的。。

  虛虛實實的侍郎是三品,大部分副都御史巡撫是三品,還有大理寺、太常寺、通政司、光祿寺、太仆寺等衙門主官也是正三品或者從三品。

  但是再看夾在三和五中間的四品,就會發現,位置瞬間變少了很多,比三品和五品兩個檔次都要少。

  整個京城,不包括外放的右僉都御史,可能一共就只有十來個正四品官職,其中只有一個是詞臣。

  而且更稀缺的是,京城里的從四品只有國子監祭酒這么一個位置,也算半個詞臣。

  看到這里應該都能明白了,五品升四品是一個什么概念,多少官員就尷尬的卡在了五品。

  再想想六部架構就更能明白,中層是五品郎中,再往上就是三品侍郎,獨獨沒有四品官職。

  所以在大明官場里,四品對官員而言并不是承上啟下,而是不上不下。

  于是秦德威這個五升四的問題,在加上秦德威本身的特殊性,就真難住了嘉靖皇帝,干脆放權推給了廷議。

  如果不是秦德威,本也不會這么麻煩,打發到外地當四品知府就可以過渡了。

  但秦德威這樣的狀元是清流中的清流,怎么能當知府去呢,再說他才二十歲。

  吏部尚書許瓚感覺,這可能是自己掌管銓政以來,所遇到的最棘手的人事問題!

  嘉靖十八年一月二十三日,許天官來到東朝房,主持今日的廷議,此時參加廷議的大臣基本都已經到場。

  參加人員還是老規矩,三品以上大臣、科道的掌科掌道,以及衙門主官,內閣與詞臣回避。

  廷議內容肯定不只是一件事情,許天官作為主持人需要控場。

  他正在琢磨,應該把秦德威五升四問題放在最前面討論,還是放到最后面討論,反正各有利弊吧。

  不經意間,許天官眼角余光掃過東朝房的角落,瞥見了一道年輕的身影,安靜乖巧的隱藏在人群最深處。

  “你怎的在這里?”許天官疑惑的問。

  那人反問道:“在下為何不能在這里?”

  許天官忍不住喝道:“秦德威!這里是外朝廷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未聞詞臣列席廷議的道理!”

  詞臣和外朝真的是兩回事,詞臣和內閣都是圍繞皇帝轉的秘書班子,外朝是正式國家機構,是兩套不同運轉體系。

  秦德威“嘿嘿嘿”的笑了幾聲后,開口說:“那個,冢宰且先息怒,請聽我解釋!

  在下還兼著個鴻臚寺少卿提督四夷館,去年朝會時,還曾被人當成禮部序列官員來著!”

  許尚書也是縱橫朝堂四十年的老手了,立刻就反駁道:“那你既不是三品以上,亦不是科道官,仍然沒資格列席!”

  秦德威也繼續解釋說:“鴻臚寺雖然只是個五品衙門,但主官也應該列席。

  不過鴻臚寺正卿樊大人恰好今天生了病,便委托在下代替列席,所以在下就不得不來了。”

  眾人無語,這樊大人應該是被迫生病的吧?也不知被秦德威抓住了什么把柄。

  許天官只感覺頭疼,又道:“今日廷議,還要議論你的升遷之事,你覺得你不用回避?”

  秦德威很善解人意的說:“你們說你們的,我就聽聽而已啊。再說了,也沒有當事人必須回避的規定吧?

  當初廷推冢宰您做吏部尚書那次,冢宰您當時身為戶部尚書,也在現場,并沒有回避啊。”

  許尚書扭頭不管了,踏馬的肯定說不過你秦德威,你愛怎么就怎么吧!

  你自己好意思站在這里,聽著別人對你品頭論足就行!

  然后賭氣的許尚書直接開場說:“今日第一件事,皇上前日下詔到吏部,曰右庶子兼侍讀學士秦德威修書有功,命我等議論秦德威升遷之事!”

  一時間并沒有人暢所欲言,只有左都御史霍韜敢開口道:“秦德威年資尚淺,升為從四品即可,不必到正四品了。”

  眾人乍然聽著霍韜的話,感覺很公允。

  資歷特別深的話,可以直接正五到正四,資歷淺的,就是正五到從四,沒毛病!

  但是再細想,數遍京城官職,從四品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子監祭酒。

  至于外地的從四品官職,那是侮辱嘉靖男兒秦德威。

  所以按這個套路升遷的話,秦德威只能去當國子監祭酒了,似乎沒有任何其他選擇。

  話又說回來,國子監祭酒一般情況下,也常被默認成詞臣遷轉過渡職位。

  主持廷議的許天官下意識看向秦德威,卻見秦德威仿佛也陷入了沉思。

  別人都以為秦德威是有目的而來,其實都是想多了,秦德威根本沒什么既定目標。

  對秦德威而言,再往上做什么官不一樣?他之所站在這里,純粹就是為了防止被坑的。

  這時候,禮部尚書張潮出聲道:“國子監算是歸禮部轄制的,對此我要說幾句。

  諸君皆知,國子監中有數千監生學習,而祭酒責有訓導之責,必須要能為人師表。

  所以國子監祭酒人選向來看重三點,一是老成端重,二是學術精深,三是品德優良。”

  然后張潮指著秦德威,抬高了聲調,極力貶低說:“而秦德威此人年輕氣盛,老成端重肯定是沒有的!

  至于其他,更談不上學術精深,至于品德就不用提了。沒有一條符合的,何以能為人師表?”

  秦德威:“......”

  老師你這是真心話大冒險嗎?你真的這樣想的嗎?這不會是你的真實想法吧?

  但霍韜卻毫不猶豫的反駁張潮說:“張亭溪你太過謙遜了,須知舉賢不避親仇!你不能因為秦德威年輕,就斷言不夠老成端重啊。

  要說學術,秦德威堂堂狀元出身,都奉旨編兩次書了,還能說學術不夠?至于品德......做到為人師表還是沒問題的。

  總而言之,秦德威以狀元出身擔任國子監祭酒是非常合適的,代表著朝廷對國子監的重視,秦德威一定能重振國子監風氣,為國培育更多賢才!”

  秦德威:“......”

  霍韜你說的這人是誰?

  眾人看看指著秦德威大肆貶低的張潮,再看看對著秦德威大唱贊歌的霍韜,只覺得現實太魔幻了!

  要知道,秦德威與霍韜之間的關系不說是不共戴天,也稱得上仇恨似海了。

  不過魔幻完了后,很多人也漸漸回過味了。

  國子監祭酒這個官職怎么說呢,雖然號稱是詞臣遷轉序列的中間站,唯一的從四品,但確實也有點邊緣。

  只說位置,國子監位于京城的最北端,與其他衙署相隔最遠。

  而且當國子監祭酒,就意味著離開了皇帝身邊,離開了主流政壇,平常也不會出入宮廷,對秦德威這樣的人而言,應該是相當致命的。

  想想最近走紅的那位嚴閣老,當年他在國子監祭酒位置上苦苦熬了六年無所進步,最后沒辦法去了南京才把品級升上來。

  從這個角度考慮,霍韜送秦德威去國子監,也真是善意滿滿了。

  許天官聽得津津有味,他忽然發現,如果調整好心態,不把自己當成強勢主控,還是挺有樂子的。

  最好的主持人,就是竭力挖掘出觀眾最想看的東西。

  許天官忽然轉頭對著角落里的秦德威發問:“秦德威你怎么看?你本人對國子監祭酒職位有何看法?”

  秦德威不假思索,慷慨激昂的答道:“國子監本來是個大有潛力可挖的地方,但近百年來卻被搞得暮氣沉沉,至今有名無實,徒費朝廷錢糧!

  我若為祭酒,必將重振風氣,讓國子監再次恢復到高皇帝時的榮光!”

  眾人:“......”

  秦學士你清醒點,別聽到能當個一把手就這么激動,你不會真的認為,霍韜忽悠你去國子監是好意吧?

  秦德威仿佛沒注意到別人的眼神,舉起手比比劃劃,滔滔不絕的闡述自己的上任思路:

  “若我為祭酒,要充分利用國子監的數千讀書人資源,辦一份報紙,就是比邸報更為進化的一種東西!

  紙面大小類似街頭揭帖,內容也類似揭帖,但字體要小的多,可容納內容也多數倍!

  每旬出一份,政事政論,針砭時弊,熱點話題,觀點碰撞!說不定諸公的大名就會出現在上面!

  技術上可以采用銅活字印刷,如果前期做不到,就用人手抄!發動國子監監生,短時間內能抄個幾千到一萬份,也足夠發行了!

  前期免費發行,然后每份一分銀子發售,各衙門誰敢不買報紙,就重點關注!

  穩定后爭取月保底收入二百兩,用以補貼監生,實現良性循環!”

  臥槽!各衙署的大佬們聽著聽著就臉色劇變了,沒人懷疑秦德威不敢胡來!

  這踏馬的如果真讓膽大妄為的秦德威去了國子監,不是給所有衙門找麻煩嗎?大家全都要被秦德威所謂的報紙支配!

  秦德威實在恐怖如斯,去國子監這種邊緣地方,都想著玩出花來!

  禮部尚書張潮環視了一圈,幽幽的說:“敢問諸君,可還有人贊同秦德威出任國子監祭酒?”

  沒人說話,張潮又問霍韜:“你說呢?”

  霍韜已經驚愕了半天,實在無言以對。

  資格最老人物之一、刑部尚書兼京營總督王廷相也苦笑連連,對許天官說:“別考慮從四品了,直接議論四品吧!”

  從四品官職只有國子監祭酒,如果不敢讓秦德威去當這個,那就只能向上兼容正四品了。

  朝廷里正四品官職有左僉都御史、通政司左右通政、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太仆少卿、鴻臚寺卿,以及最尊貴的詹事府少卿。

  正五品詞臣直接加詹事府少卿,升為正四品本來也是常規操作,比如禮部尚書張潮張老師當初就是這么過來的。

  但秦德威實在太年輕了,直接上正四品詞臣,無論親仇所有人都覺得太踏馬的夸張了。

  要知道,理論上詞林官最頂級就是三品,并具備了入閣或者轉尚書的資格。

  二十歲就沖到四品詞臣,只差一步就成為內閣大學士或者尚書的候選人,聽起來像是搞笑。

  許天官擰著眉毛,非常慎重的說:“詹事府少卿非資深翰林官不可兼任,秦德威年資太淺,不足以當之。”

  這不是他對秦德威有意見,完全出自平衡朝堂的公心。

  說完后,許天官又看向秦德威,試探秦德威的反應。

  秦德威很淡定的回應說:“在下真心無所謂,反正都是為皇上效力,什么官職都一樣。

  說實話,我心里并無定數,任由諸君評定而已,即便讓我出任國子監祭酒我也不介意!”

  眾人心里一起吐槽,可別提國子監了!

  于是許天官拿出了一個方案:“秦德威翰林詞臣官職可以不變,另加一個非詞林的四品官職,也算是一種變通了。諸君意下如何?”

  四品詞林官太尊貴了,不能輕易給,就只能加一個其他序列的四品,同時保留原有五品詞臣官職。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既照顧到品級牌面,又保持了詞臣身份,對朝堂格局沖擊也不至于太大。

  又是霍韜開口提議說:“秦德威的鴻臚寺少卿升為正四品鴻臚寺卿,其他依舊,這樣最順。”

  秦德威無語,這樣與過去有什么區別?除了表面上五變成了四,居然什么都沒變?

  再說他的本官可是翰林詞臣,又不是鴻臚寺!

  鴻臚寺官職只是為了搭配提督四夷館而套的,那種三流衙門,掛一個少卿或者正卿有么區別?

  大部分人居然覺得這樣安排挺合理,秦德威頓時感受到了來自朝臣集體的深深惡意!

  既然這樣,那就掀桌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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