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七分政治(下)

  望著秦督師的背影,白總兵、陸指揮、劉知府三人面面相覷,感覺秦督師今天有點暴躁。

  也許是目睹虜騎大軍又無能為力而自我憤怒?

  自從大同城里的鎮、巡等大佬被隔離審查后,主持事務的就這幾個人了,軍事、民政、司法各司其責。

  最終還是劉知府總結道:“督師自有深意啊,其實也是為我等開脫。”

  白總兵點點頭,“督師待下屬還是挺道義的。”

  對邊鎮事務不太熟悉的陸指揮詫異的問道:“此話怎講?我等又沒有過錯,又何須開脫。”

  劉知府無語,這是哪家出來的公子哥,怎的如此天真?人家白總兵就不會問這種問題!

  你姓陸的就不想想,為什么剛才秦督師從軍事上抨擊毛伯溫的時候,雖然聽起來很荒謬,充滿了紙上談兵的想象,但白總兵為什么不質疑嗎?

  只見劉知府指著城外,對陸指揮反問道:“目睹北虜大軍撤退而無所作為,是不是過錯?”

  陸指揮駁斥道:“我方根本無法力敵,出戰不就是找死嗎!萬一優勢敵軍設伏,情況只會更糟糕。”

  劉知府再問道:“但換句話說,就是怯懦畏戰,避敵不出!若有人借此彈劾,又如何解釋的清?”

  陸炳下意識的就喝道:“誰敢這樣彈劾我?”

  劉知府換了一種角度說:“難道你能對皇上自辯說,因為打不過,所以不打?那皇上肯聽你這樣的辯解?”

  于是陸指揮傲然道:“皇上當然信我的!”

  劉知府:“”

  一樣米養百樣人,真是開了眼了,連號稱“嘉靖男兒”的秦督師都不敢說這話!你以為皇帝是什么人?

  算了算了,跟這種紈绔二傻子說不通,劉知府便直截了當的說:

  “就明說了吧,那毛伯溫很有可能彈劾秦督師避敵不戰、放縱北虜,這就是政爭!

  而秦督師給毛伯溫扣上畏敵如虎、坐失良機的罪名,實乃先下手為強,也算是幫同在大同城的我們開脫!”

  陸炳恍然大悟,頓感這趟大同當真是不虛此行啊。

  混到功勞是小事,學到的各種官場做人之道才是重要收獲,這里面門道實在太多了。

  卻說秦督師一封信讓俺答退兵,當北虜越過邊墻,回到塞外的消息傳開后,整個大同鎮就放松了下來,接下來的重要事務就是趕緊修補邊墻了。

  如果總結今年這波對戰,總體來看算是打了個五五開。

  一開始俺答糾集眾多部落,出其不意的侵入山西腹地時,大明一方算是吃了個大虧,嘉靖皇帝臉面無光。

  但秦德威督師宣大后,集合數千精騎瞞天過海,抄了俺答的老巢,算是扳回一局,挽回了嘉靖皇帝的臉面。

  本來酋首俺答還有意趁著入寇的勝勢,居高臨下逼迫大明通貢的念頭(歷史上被好面子的嘉靖皇帝拒絕了)。

  但被秦督師毀了老巢后,俺答也不好意思有以兵勢逼迫的想法了。

  今年的交鋒也就這樣,來日方長,大明與北虜之間的問題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解決的,尤其還有嘉靖皇帝這樣偏執的皇帝。

  當大同城里都知道俺答退兵后,被明軍俘獲的俺答長子辛愛黃臺吉便主動求見秦督師。

  對此秦督師欣然應邀,為表示對“王子”的尊重,秦督師沒有把辛愛黃臺吉像犯人一樣提過來,而是親自前去軟禁處見面。

  通事翻譯黃臺吉的話說:“這些日子住在這里,聽說了很多關于秦太師的”

  “慢著!”秦德威趕緊打斷了,對通事斥責說:“你是怎么翻譯的?太師你也敢亂用?”

  這通事也是從老四夷館出來的,好歹也是秦督師的老“嫡系班底”,被訓斥了也沒害怕。

  只是陪著笑解釋道:“黃臺吉原話就是這意思,他們北虜也就知道用個太師或者丞相來尊稱大人物,沒別的詞了。”

  秦督師暗嘆口氣,身邊逢迎拍馬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簡直花樣百出、防不勝防,煩死了。

  然后指示說:“你翻譯成中堂就可以!別亂用其他稱呼!讓別人聽了以為我譖越!”

  那通事就從善如流的改正了,繼續翻譯黃臺吉的話:“聽說了很多關于秦中堂的事情,知道秦中堂與在下一樣,都是被父親拋棄的人。”

  聽到這里,秦督師很配合的長長嘆了一口氣,對著才十八歲就被父親“拋棄”的黃臺吉點了點頭。

  同是天涯淪落人,此時無聲勝有聲。

  通事等秦督師做完了表情,才繼續翻譯說:“如今心里很迷茫,請秦中堂指點迷津。”

  秦德威早有準備,和藹的對黃臺吉說:“辛愛黃臺吉啊,本督師也甚為同情你。”

  通事翻譯說:“如果不嫌棄,秦中堂請直呼在下本名僧格都古楞特穆爾孛兒只斤。”

  秦德威:“”

  什么什么跟什么?

  通事趕緊很有眼色的補了一句:“僧格也行!”

  于是秦督師總算能繼續安慰少年王子了,“僧格啊,本太本督師可以保證你的性命,甚至能勸說大明皇帝將你放歸草原。

  但你回到草原后,如何面對你的父親,那本督師就愛莫能助了,一切要看你自己。”

  通事翻譯說:“所以才懇求秦中堂指點迷津,給在下找一條活路,聞說秦中堂智如孔明,必能點醒在下。”

  辛愛黃臺吉在歷史上也是有名有號的首領級人物,雖然此時尚還稚嫩,但人肯定不蠢。

  他知道,自己即使能回到慣于弱肉強食的草原,和父親俺答之間的信任只怕也蕩然無存,最是無情帝王家,親情非常脆弱。

  父親俺答不敢信任自己,而自己也不敢信任父親,長此以往,在草原那個適者生存的環境下,多半還是自己要完蛋。

  但如果回不到草原,那就會一輩子在大明當俘虜奴隸,或者直接被砍了。

  所以辛愛黃臺吉此時的心境,真是有點走投無路的感覺。在看守人員潛移默化的不停誘導下,便對秦德威病急亂投醫了。

  秦督師再次嘆口氣,和藹的拍了拍胡人少年王子的肩膀:“辦法不是沒有,草原之大也有你的容身之處,就看你如何抉擇。”

  辛愛黃臺吉趕緊說了幾句,通事翻譯過來說:“愿聞其詳。”

  秦督師便打開一張簡單的地圖,指著宣府北方說:“據我所知,你們宗主大汗小王子部眾即將離開大沙窩,向東遷移!

  而之后的大沙窩勢力空虛,可以作為你的容身之所,同時也是你父親和小王子部眾之間的緩沖。”

  然后很詳細的指點說:“等你回到草原后,可以與你的父親說,請求分離獨立出去。

  你的父親出于“愧疚”心,應該會答應,再說分家各自擴張本就是你們的傳統,不足為奇。

  而且讓你獨立出去,也避免了父子在一起時互相猜忌,這對你們父子都好,你的父親沒道理不答應。

  然后你就可以帶領分給你的部眾,從豐州灘遷移到大沙窩駐牧,如果這里有人排斥你們,我宣府明軍可以協助你們驅逐別人。

  而大沙窩距離宣府很近,此后我會奏請天子開邊市,準許與你在宣府邊墻外通貢。

  我敢說,只要你們能與大明通貢,數年之間富裕起來也不難,甚至成為最富裕的草原部落也不是沒可能。

  當你富裕后,招兵買馬更不在話下,肯定還有大批其他部族來投靠你,你的勢力會越來越強,那還有什么可憂慮的?”

  秦督師描述出的藍圖,對一個落難的王子來說,非常具備誘惑力。

  而且關鍵在于,秦督師并不是虛無縹緲的胡編,每一步都非常具備可行性。

  仿佛只要按照指點的步驟,一切都水到渠成。

  黃臺吉思考了一會兒后,通事又翻譯說:“父親一直想與大明通貢,但大明皇帝始終拒絕,敢問在下何德何能,可以與大明通貢?”

  秦督師誘惑說:“那你就要學會跪啊,通貢就很容易了。”

  撲通!辛愛黃臺吉二話不說,當場就給秦督師跪了。

  秦德威:“”

  這胡人少年也太實誠了,還沒搞明白正確跪法,就先跪為敬了。

  但從另一角度來說,果斷不糾結,敢于舍棄一些東西,確實像是俺答的兒子,是個能成事的,

  秦督師一邊想著,一邊連忙上前將黃臺吉拉了起來,解釋說:“不是讓你跪我,是讓你跪皇上!

  只要你真心悔過,接受我大明冊封,我大明皇帝乃仁慈圣主,自然會放你生路!”

  辛愛黃臺吉讓通事幫忙表態說:“在下愿意!”

  秦德威暗暗感慨,這個苦心謀劃的事情終于也看到眉目了。

  在原本歷史上,辛愛黃臺吉就與俺答之間父子不和,辛愛黃臺吉率一支部眾向東獨立了出去。

  秦督師就是根據這些歷史信息,主動催化了這一過程,絕非是憑空設想的離間父子之策。

  在此時此刻,已經抵達陽和城,進駐陽和驛的毛伯溫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之中。

  因為還沒有與秦德威交接并拿到總督關防,所以毛大人很講究的沒有進駐城中總督衙署,只暫時在驛站安置。

  毛伯溫知道,朝中有很多人都希望他彈劾秦德威,他到大同來就背負著這種期望。

  這并不是指望一定能彈倒秦德威,只要能把秦德威大捷的功勞稍微抵消一下也行。

  彈劾這種事情吧,只要肯吹毛求疵,沒有找不到的理由。

  比如這次俺答從大同城退兵的事情,大同守軍從頭到尾沒有與俺答交戰,就非常能拿出來說事,彈一個“怯懦縱敵”完全可以。

  毛伯溫糾結的地方在于,這樣彈劾實在“違心”,他又不是不懂兵事的大臣,知道不能過于苛求大同守軍。

  而且俺答真的就是退兵,也不存在別處遭到攻擊,大同守軍必須前往支援的情況。

  但如果不想“違心”,不去彈劾秦德威,朝廷大佬那邊似乎又交待不過去。

  正當毛伯溫左右為難,就差拿出個銅板來聽天由命,通過猜正反做出抉擇的時候,忽然有朝廷的公文送到。

  幕僚拿著公文匆匆進來,對毛伯溫稟報道:“秦德威向朝廷彈劾制臺你,說你畏敵不出,坐失良機!朝廷讓制臺你自辯!”

  毛伯溫頓時怒了,拍案道:“秦德威不要面皮!”

  大家好歹也是認識了好多年的,他還沒考慮好怎么彈劾秦德威,結果秦德威卻冷酷無情的先下手了!

  這年頭,好人真是當不得!

  隨即毛伯溫又憤然道:“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此荒謬得彈劾,竟然也要當真!”

  幕僚解答說:“想必是為了照顧秦德威臉面。”

  毛伯溫對幕僚吩咐道:“不等秦德威回話了!明日直接出發前往大同,找秦德威交接!朝廷詔旨在此,秦德威膽敢拒絕!”

  一日之后,毛伯溫又抵達大同城,然后直接去了撫院,堵住了秦德威。

  秦德威開了中門,熱情迎接并招呼說:“毛大人,許久不見了!向來可好?還能適應大同這里水土否?”

  毛伯溫在路上時,想了很多種遭遇秦德威后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到秦德威竟然會“如沐春風”,完全沒有互相彈劾過后、所應該有的尷尬樣子。

  想了想后,毛伯溫決定不吃這套,冷哼一聲道:“口蜜腹劍!”

  秦德威詫異道:“毛大人這是說得哪里話?莫非是因為我的彈劾而耿耿于懷?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先把你彈劾了,就免去了你的為難!不然你不辦事,也不好向夏首輔交待!”

  毛伯溫:“”

  照你秦德威這意思,是不是還要說一聲謝謝?

  秦德威就繼續問道:“毛大人以為然否?您現在是不是只顧得應付朝廷質詢,不用糾結彈劾不彈劾我了?”

  毛伯溫真不跟秦德威耍嘴皮兜圈子了,又直接問道:“閑話休提,總督關防在哪里?”

  秦德威揮了揮手,文書吳承恩捧著個長方形盒子出來,放在了毛伯溫手邊桌案上。

  毛制臺對此又是沒想到,秦德威居然如此痛快的就交出了關防。

  按正常道理,秦德威應該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才是!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