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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一章 春聯那些事兒

  陸炳沒去找嘉靖皇帝,而是先找別人,那是因為就算他先找嘉靖皇帝,也不太可能被直接免罪。

  那樣會顯得嘉靖皇帝太好說話了,甚至像是聽陸炳的話一樣。

  所以嘉靖皇帝想赦免奶兄弟陸炳,也需要有個臺階下,然后才順水推舟的饒了陸指揮。

  有資格充當臺階、出面向皇帝說情的人,非皇帝寵臣不可,所以人選寥寥無幾,這就是陸指揮半夜來跪秦中堂的原因。

  找秦中堂,別人不會搗亂;找別人,誰知道秦中堂會不會搗亂?

  但秦中堂始終開心不起來,讓家人們都很奇怪。

  秦中堂今天遭受的三連跪里,嚴世蕃是什么樣的人就不用細說了,肯定是中山狼一樣的人物。

  而徐階在原本歷史上一直跪舔嚴嵩十多年,最后徐階給了嚴嵩什么結局?嚴世蕃又是怎么死的?

  原本歷史上的陸炳也因為犯了罪,去跪過當時的首輔夏言,然后夏言心軟放過了陸炳。最后夏言之所以被斬于西市,陸炳也沒少出力。

  所以被這樣三個人跪了,作為穿越者的秦中堂,心情真的十分復雜。

  此后的事情發展,就完全如同秦德威所預料的。

  當段朝用的騙術被揭穿后,論罪肯定該死,但嘉靖皇帝還在猶豫殺不殺段朝用。

  皇帝的這種心態,就好比很多受騙者總是對騙子抱有一絲希望。段朝用只是在黃白術和仙器問題騙了皇帝,萬一真的另有什么長生之法呢?

  另外就是,求長生心切的皇帝還擔心,殺方士不祥,不利于求仙或者吸引真正的高人來效力。

  所以在外人看來,生性苛刻的嘉靖皇帝對道士總是格外寬容,被騙了也舍不得殺。

  反正段朝用在詔獄里出不來了,不殺就這么一直關著,直到皇帝下定最后的決心。

  還在外面奔走營救段朝用的郭勛郭侯爺,也立刻又被捉拿下獄了,被關進了刑部天牢,與已經坐牢七八年的張延齡做了獄友。

  當初郭勛掌權的時候,還從張延齡這里刮了不少錢財,還圖謀過張家把控的北方私鹽生意。

  如今郭勛成了張延齡獄友,也算是天道好還了。

  或許有閑人想多嘴問一句,那去年張家被抄家后,家勢徹底敗落,北方私鹽生意就落到了哪里?

  這就要問問陸炳陸指揮了,然后再想想陸指揮在北方各省招募勇士的基礎又是什么?

  被關進天牢的郭侯爺日子不好過,天天被張延齡隔著牢房辱罵和嘲笑。

  郭侯爺確實也在喊冤,聲稱自己也是被段朝用所蒙騙,所以才將段朝用推薦給了皇帝,但已經沒人關心他是不是真冤了。

  就是年底是刑名淡季,沒誰想折騰案子了,大概要明年再說。所以郭侯爺也要在天牢里過年了,前提是別在天牢里暴病身亡。

  至于東宮官屬,在嘉靖皇帝的九天雷霆之下,羅洪先、唐順之、趙時春這些帶頭的都被罷官,勒令居鄉閑住。

  其余也有不少人收到牽連,左遷貶官者比比皆是,詹事府詹事何鰲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估計也是等到明春再做處分。

  過年前大部分事情也就這樣了,一般沒人想在年底前多折騰什么。

  進入十二月后,又過了臘八,京師從朝臣到百姓全體進入準備歡度春節的狀態,除了隨時待命應急的軍機處,誰還想什么公務。

  明年可是嘉靖二十年,如果以十為一整數的話,二十年就算一個里程碑大年了。

  嘉靖皇帝不上朝雖然屢屢遭到正直大臣的抱怨,但客觀事實上,確實減輕了大臣們的負擔。

  尤其是元旦大朝這樣的規格最高的典禮,一旦免掉,就能讓十二月的朝臣們徹底放松。

  于是各衙門又開始了公宴的高峰期,衙門內部的,衙門之間的,吃吃喝喝,每日都能看到大量官員醉醺醺的走在皇城周邊的街道上。

  當然家境富裕的秦中堂不缺這點吃喝,也不用通過吃吃喝喝拉關系,所以也就不很上心。

  這日秦德威走進文淵閣的時候,方佑方舍人提醒說:“文淵閣該貼春聯了。”

  其他誥敕房、制敕房之類地方的春聯可以隨便找人寫,中書舍人里有的是詞句好、書法好的專業人士。

  但文淵閣正門,也就是中堂外面的春聯,沒人能代筆,只能讓秦中堂親自來。

  秦德威站在庭中,抬頭看著文淵閣的前楹,嘴里卻問道:“西苑無逸殿那邊,嚴閣老的直廬或者正殿可曾貼了春聯?”

  方舍人無語,這是真無語,完全答不上來。不是他方佑無能,這樣上司的腦回路,誰能跟得上?

  就寫春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事情,卻先琢磨西邊無逸殿那里寫了什么,這分明就是存著心別苗頭!

  如今翟首輔和嚴閣老都在無逸殿入直,無逸殿就相當于內閣駐地代名詞了。

  所以秦中堂其實問的是,內閣的春聯怎么寫的?如果不是為了別苗頭,問這個干什么?

  秦德威見方佑答不上來,就吩咐道:“這都不知道?還不去速速打探!”

  方舍人很想問一句,中堂大人你活得累不累啊?當然,也許這就是別人是中堂大佬,自己是跑腿舍人的原因。

  又半個時辰后,方舍人從西苑折返回來,對秦中堂稟報說:“嚴閣老直廬沒有貼春聯,但無逸殿正殿外面已經貼了!

  但正殿這春聯也是嚴閣老手書的,上聯是,和聲鳴盛世;下聯是,春色滿皇州。”

  秦中堂聞言點評道:“果然是嚴氏風格!”

  這里秦中堂所說的嚴氏風格是什么意思,并不能細說,懂得都懂。

  方舍人就就幫著研墨,他想看看,秦氏風格又是什么樣。

  此后秦中堂提起筆來,同樣寫下了十個大字,與內閣春聯的一樣多。

  方舍人抬眼看去,只見上聯是“春為一歲首”,下聯是“月傍九霄多”。

  “好!中堂此聯極工!”方舍人立刻開口喝彩,果然是秦氏風格。

  其實這個對聯很有意味,隱隱透露著一絲小霸氣,還有幾許傲然自得。比如“為”、“首”這樣的字眼組合,一般衙門哪敢用?

  所以秦中堂不負眾望,還忍不住技癢與內閣別苗頭了,春聯氣勢上要壓倒內閣。

  但方舍人也只能用“極工”來稱贊了,別的意味都不好直接說出口,只能讓觀者自己領會。

  果然這個既低調又張揚的個性春聯貼出去后,立即就在官場傳開了。

  然后不知怎么的,官場上就流行起找秦中堂要春聯的風氣了。但凡與秦中堂能說上話的、有排面的官員,基本都找秦中堂索要過春聯。

  大概都覺得秦中堂是個大福氣的人,行走的人形“祥瑞”,都想在新春佳節沾沾秦中堂的福氣。

  這日秦中堂從東華門出宮,前往夷務衙門視事,走到東安門外金水河的皇恩橋上,迎面碰巧遇見了東廠的秦太監。

  東廠衙署在東安門外面,秦太監從東廠回宮里時,必定經過東安門,所以特賜出入皇宮東門的秦德威遇上秦太監并不奇怪。

  禮節性的打個招呼后,秦德威正要繼續前行,卻又被秦太監喊住了。

  然后聽到秦太監說:“聽聞中堂寫得一手好春聯,咱家外宅尚缺一對春聯,有意請中堂賜墨,咱家不勝感荷。”

  在大明朝,高級太監和文官之間的文字互動很常見,比如很多大太監或者大太監父母的墓志銘都是由高級文官撰寫的。

  所以秦太監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以秦太監的地位,秦德威也沒道理拒絕。

  但秦德威還是多問了一句:“廠督想要什么風格的春聯?”

  太監這種特殊群體的心理需求可能與一般人不一樣,故而要先問明白了。

  秦太監便答道:“要彰顯出豁達、敞亮、嫻雅、精致的讀書人風范,最好又要有點特性,與尋常人不同。”

  秦德威無語,豁達、敞亮、嫻雅、精致這幾個詞,與你秦太監沾邊嗎?

  還要與常人不同的有個性?直接在春聯上寫明你是太監,夠不夠與常人不同?

  秦德威一邊想著,一邊皺眉道:“廠督莫不是為難人?”

  秦太監笑道:“以中堂之才學,也有被難住的時候?”

  秦德威答話說:“那就試試看。”

  過年前沒大事,閑著也是閑著,此后兩人便去了旁邊光祿寺。

  借了紙筆,然后秦德威筆走龍蛇,一氣呵成的寫了一對春聯。

  上聯是“無子無孫,盡是他人之物”;下聯是“有花有酒,聊為卒歲之歡”。

  秦太監:“.”

  什么無子無孫,大過年的伱秦德威別自己咒自己了!

  秦德威顧盼自得的說:“廠督看著如何?無子無孫,豁達!盡是他人之物,敞亮!

  有花有酒,嫻雅!又全用南宋宰相喬行簡的詞中語,精致!”

  秦太監只能哭笑不得,收了春聯走人。

  年底的酒席多,雖然大部分宴請都被秦中堂都推掉了,但總有推不掉的,或者不想推的,比如翰林院公宴。

  官場有句話怎么說的,一日為翰林,終身是翰林,縱然官至內閣大學士,也要以翰林出身為榮。

  所以秦中堂雖然為了攫取實權,戰略性放棄了翰林院兼職,但依然有資格參加翰林院公宴。

  算起來,秦中堂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來翰林院了,這次回到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倍感親切。

  此時宴席未開,多數人還站著閑聊。秦中堂一眼就看到了吏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溫仁和,高聲招呼道:“溫前輩!別來無恙乎!”

  溫仁和便與秦德威寒暄著說話。

  秦德威環顧四周,感慨道:“我嘉靖十四年來這里時,溫前輩是吏部侍郎兼翰林學士,如今還是吏部侍郎兼翰林學士。

  六年時間,各處人事更新、物是人非,唯有溫前輩宛如翰苑定海神針啊。”

  溫仁和:“.”

  姓秦的你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

  當年張孚敬對翰林院進行大清洗后,翰林院人數凋零,最少時只有二十來人了。

  但經過嘉靖十二年特選、嘉靖十四年和十七年的科舉館選,翰林院人才隊伍得到了補充,如今人數又大大回升了。

  所以秦德威這次參加翰林院公宴,居然產生了“人山人海”的感覺。

  忍不住又對溫仁和說:“我從來不知道,翰林院居然有如此多人!”

  溫仁和冷笑著說:“你秦中堂還想不到其中奧秘么?明年會試考官未定!”

  秦德威頓時秒懂,答話說:“最近忙的大事太多了,把會試的事情忘了。”

  按現如今官場傳統,會試的主考官要從翰林院選,大概半數同考官也要從翰林院選。

  對翰林們來說,這就是一個好機會。舉個例子,看看那張潮張前輩,收了個秦德威當學生后,多么風光。

  考官是由皇帝點選的,在過去,翰林平常與皇帝打交道機會很多,皇帝一般都心里有數。

  但現在政治生態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嘉靖皇帝一直在西苑修仙,翰林們平常也見不到皇帝,根本沒機會表現自己。

  而翰林院年終公宴上,按慣例皇帝都要與翰林有點互動,比如出題讓翰林們寫應制詩之類的。

  對翰林們而言,這可能就是僅有的表現機會了,容不得翰林們輕忽。

  對此秦德威沒有鄙視,大家都不容易啊,內卷是可以理解的,不是人人都像自己一樣機會多。

  然后秦德威就離開了溫學士,找其他熟人交際去了。

  現在翰林院人數擴張后,不像原來那樣“一團和氣”,就出現派系了。

  大體上最明顯的派系是三群,第一群是傳統派,以十幾年前、甚至更早的入翰林的老人為主。

  第二群人,就是供奉派,就是有機會去西苑入直、給皇帝寫青詞的郭樸、袁煒,以及圍繞在這兩人身邊的一群人。

  第三群人,就是與秦德威關系密切的一幫人,比如趙貞吉、許谷、刑一鳳等人。

  如果要問秦中堂怎么看,秦中堂會表示完全沒看法。他秦德威已超出了這個層次,不太在乎這種低端局部小氣候了。

  最多就是恨鐵不成鋼,經常斥責小弟們不給力,不如郭樸、袁煒那幫人會寫青詞拍馬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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