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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春雷滾滾

  當刑部尚書毛伯溫奏請“三堂會審”的章疏送到內閣時,嚴閣老的感覺是十分蛋疼的。

  因為要不要對秦德威實行“三堂會審”,他嚴嵩沒有資格決定。

  關于秦德威,私下里怎么針對或許都可以做到,只要下定決心沒什么不敢的,搞點什么小動作都不在話下。

  可是一旦把秦德威的事情拿到明面上來說,那就只有嘉靖皇帝才有權力做決定了。畢竟這是“嘉靖男兒”,別人哪有資格決定“嘉靖男兒”的命運。

  這就是嚴閣老最討厭的失控感,所以他感覺毛伯溫這份奏疏發的毫無必要。

  而且嚴閣老嚴重懷疑,毛伯溫是不是又被秦某人忽悠了?

  反正這份奏疏進了仁壽宮,一天后御批下來,是“可”字。

  看起來一切流程都很正常,以秦德威的政治地位也配得起“三堂會審”。

  唯獨讓嚴閣老隱約有些擔心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主官,或多或少都是他這邊的人,萬一出了紕漏就“全軍覆沒”了。

  刑部得到御批后,就著手開始組織會審,主要是協調都察院和大理寺,另外東廠那邊也要知會一聲。

  會審的籌備需要點時間,所以秦德威就在天牢里一連幾日沒出去。他每天就是三樣事情,罵對面兩個侯爵,墻上題詩,召姬喝酒。

  在此期間,京城輿情熱度最高的事情并不是秦德威下獄,而是旱災,從高層到民間都十分關注。

  聽說嘉靖皇帝以身作則在宮里日夜禱告,金粉寫就的青詞不停的燒。

  自告奮勇主持祈雨大譙的段朝用,也在道教總壇朝天宮召集了數百道士,同樣日夜不休的作法,銀子也是流水般的花銷。

  如果說平民百姓關注旱災和期盼雨水,動機是十分單純樸素的,是對生活的擔憂,但官場尤其是上層人士的心思,就夾雜點其他意味了。

  畢竟秦德威下獄,與段朝用和祈雨是有直接關系的。

  把你秦德威罷官下獄后,雨水就來了,豈不正應了段朝用所說的,出現旱災是因為“中樞有人失德”?

  你秦德威反對段朝用祈雨,但段朝用祈雨后,雨水偏偏就來了,你秦德威怎么解釋?

  時間進入了四月初,暮春時節的天氣忽然就變得悶濕起來。有經驗的人都紛紛猜測,這是不是雨水即將來臨的跡象?

  普通人自然是心懷喜悅,唯獨秦德威的親友們反而擔憂起來。

  說破天去,別的大臣說不定在家祈雨有功,伱秦德威卻關在天牢什么都沒干啊。

  就算皇帝心情好不追究,但嘉靖男兒人形祥瑞的神話,只怕也要破滅了。

  此時“三堂會審”也籌備好了,刑部尚書毛伯溫在家里反復考慮細節的時候,忽然嚴府那邊請他過去。

  于是毛尚書很低調的乘小轎從后門出行,也從后門進了嚴府,一直到了大門里面,才落轎出來露面。

  不出意外,在書房同時見到了嚴家父子,毛伯溫就詢問道:“閣老有何指教?”

  嚴嵩略顯疲憊的說:“關于三堂會審這事情,我想了三天三夜”

  毛伯溫知道這是閣老要做指示了,打起了精神后又聽到嚴嵩繼續說:“你們三法司這次一定要秉公辦案,不偏不倚,公正無私!”

  毛伯溫:“.”

  恍恍惚惚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真的很難相信,“秉公辦案”之類的詞是從嚴閣老嘴里說出來的。

  嚴嵩又說:“雖然至今不明白秦德威的動機,但是從天象來看,大勢在我,所以就不要在小細節上翻車。

  秦德威的毆死人命和反對祈雨兩項罪名都是現成的,就不必我們畫蛇添足了。

  隨便他怎么狡辯,該免罪就免罪,該從輕從輕,不要與他在官司上斤斤計較。

  反正大明刑律對秦德威是無效的,關鍵在于有罪名,就不必強行追求刑法意義上的處罰了。

  正所謂功夫在詩外,想對付秦德威并不在于法司審判,而在于拿著他的罪名在皇上那里做文章。

  總而言之,你們三法司真正秉公辦案就好,讓秦德威挑不出任何理就是勝利!”

  嚴世蕃插嘴說:“煩請大司寇將父親的意思傳達給屠總憲和戴廷尉!”

  毛伯溫領會了精神,又悄然離去。原本他最焦慮的是,嚴閣老會讓他強行把秦德威判刑,可如果要秉公辦案,那可就輕松多了。

  又到次日,毛伯溫本打算升堂,反正三法司衙門都在一起,人員匯合起來容易。

  但秦德威卻又借口身體不舒服,硬拖了兩天,一直到四月初五,這場全京師官場矚目的三堂會審才得以進行。

  秦德威施施然從天牢里出來,這是他近十天來第一次見到太陽,等適應了外界光線后,才走向刑部正堂。

  此時刑堂早已經布置好了,刑部尚書毛伯溫、左都御史屠僑、大理寺卿戴金分席端坐。

  東廠派來的人單獨在側面坐著,負責監視和旁聽。

  秦德威上了堂后,對毛伯溫打了個招呼,問候道:“你的同鄉嚴閣老近日身體安康否?可曾有什么指示?”

  又對左都御史屠僑問道:“聽說你們浙江人重新刻印了嚴閣老的《鈐山堂集》?送我一本收藏如何?”

  然后對大理寺卿戴金說:“聽聞當初你被夏言降了一級,還是嚴閣老當政后,才將你升到了大理寺卿?”

  反正說來說去,嚴閣老三個字仿佛蒼蠅一樣盤旋在刑堂里面。

  屠僑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秦德威隨口答道:“沒什么意思,想到什么說什么。屠總憲如果聽出了什么意思,不妨說出來讓我也聽聽。”

  毛伯溫不想節外生枝,趕緊開始審問,拍案喝問道:“秦德威!人言你指使家人毆死道士奚元任,可有此事?”

  秦德威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答道:“有!我認罪!”

  毛伯溫:“.”

  他腦中提前構思過十八種預案,但就沒想到過,秦德威居然絲毫沒有狡辯,直接就認罪了。

  遇到這樣不按套路來的,搞得毛尚書有點不知道怎么往下進行了。

  你秦德威完全可以辯解說,都是下人們私自動手的,你這個老爺不知情!你為什么不這樣自辯?

  屠僑見毛尚書卡了殼,就接過話頭問道:“奚元任尸身藏在何處?有人說,秦府馬車載著大缸出城,然后不知去向,是否與此有關?”

  秦德威不耐煩的回答說:“證據是用來確認罪狀和指認犯人的,但我都已經主動承認罪狀了,你們還要什么證據?不顯得多此一舉么?

  所以就別走這個形式了,直接按罪名宣判就行了!”

  這時候毛伯溫緩過神來了,今天的官司又不止人命案,便繼續審問道:“人言你反對和妨害祈雨,可有此事?”

  秦德威斬釘截鐵的說:“我確實反對妖道段朝用,更反對用段朝用主持祈雨!至今仍不悔改!”

  然后這個問題就沒什么值得繼續問的了,總不能在刑堂上逼著秦德威承認“反對道教反對祈雨”,那不就成屈打成招了嗎?有悖嚴閣老“秉公辦案”的指示。

  就算想讓皇帝理解成“反對道教反對祈雨”,那也要看嚴閣老在另一個戰場的本事。

  于是毛尚書就發現,審問好像就可以這樣結束了?該問的都問了,該認的都認了,還能審什么?

  可這過程也太短了,顯得倉促草率,一點都不符合“三堂會審”的隆重莊嚴氣氛!

  三位主審正彼此使眼色,互相詢問的意見時候,忽然又聽到站在月臺上的秦德威催促道:“別浪費時間了,你們三法司趕緊商量下,然后宣判吧!”

  毛伯溫忍無可忍的拍案道:“囚犯肅靜!”

  秦德威質疑道:“堂上諸公審又不審,判又不判,卻是何故?”

  毛伯溫揮了揮手,對獄卒說:“將人犯帶下去!”

  被拖走前,秦德威高聲叫道:“還是我告訴你們怎么判!我有金書鐵券,如果有毆死人命之事,可以免罪兩次!直接判無罪就行了!

  至于反對段朝用的祈雨事情,你們如果不知道怎么判才好,就從故紙堆里翻出作廢許久的八議條例。

  其中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五項都可以用在我身上,足可用來對皇上有個托詞了。

  最后到底采納不采納,全都交給圣意裁決,你們不必操心!

  而且我建議你們趕在下雨前,快點寫完奏疏,今天時間尚早,還來得及!”

  目送秦德威被拖遠了,三法司主官聚在一處商議。

  然后發現,最好的辦法確實是按照秦德威這個犯人自行擬定的判詞來。

  三法司主官頓感無趣,感覺就是審了個寂寞!

  毛伯溫無奈的說:“吾輩司法必須要秉公而行,就這樣吧。”

  秦德威回到天牢中后,沒有再吵鬧,難得安靜了下來。該做的都做了,下面就只能等待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晚會有雷擊太廟,然后太廟起火被焚毀。

  蝴蝶效應或許可以改變人事,但自然天象應該還會遵循原有軌跡吧?

  借用天災和人類幻想中的神明,盡力攫取皇帝之下的獨裁權力,也許有些冒險和激進了。

  但也沒辦法,時不我待,皇帝越發的昏聵,嘉靖朝的轉折點就在眼前。如果想挽回國勢,這幾年就不能耽誤了,再往后就越發難辦了。

  判詞并不難寫,也不用太長,三法司聯名的奏疏當天就寫好,并呈送到內閣。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審判結果傳出去后,眾人都只覺得秦德威破罐子破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要下雨的天象刺激的。

  先前誰能想到,秦德威的命運居然與雨水關聯起來。

  再細想,還挺黑色幽默的。嘉靖男兒打遍朝堂無敵手,本以為已經天下無敵,卻不想敗給了天地神明。

  嚴嵩嚴閣老在無逸殿直廬里,拿著三法司關于審判秦德威的奏疏,反復看了幾次。然后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一時拿不定主意。

  關于秦德威的問題,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做決定,所以他有兩種時機選擇。

  一是立刻將審判結果送進仁壽宮,提醒嘉靖皇帝早早看了;二是等待雨水降臨后,再把審判結果送到皇帝面前。

  這兩種時機選擇,稱得上各有利弊。

  降雨之前,皇帝心情焦慮暴躁,稍加煽動就很容易產生極端情緒;

  降雨之后,秦德威的罪名就正式落實了,迫于輿論只怕不處罰都不行。

  長考過后,嚴閣老覺得還是要有點耐心,反正他就守在仁壽宮外的無逸殿,隨時可以求見皇帝。

  到了晚上,嚴閣老正在挑燈寫青詞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卷過,然后緊接著,天上響起了雷鳴聲音。

  嚴嵩匆匆走出房間,還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歡呼聲音,從四面八方的遠處傳過來。畢竟打雷就意味著要降水,久旱逢甘霖對人們來說乃是大喜事。

  嚴閣老不再猶豫,拿起審判秦德威的奏疏,就疾步走向仁壽宮。

  雖然夜深了,但嘉靖皇帝還沒有睡下,仍然在殿里禱告,國師陶仲文在旁邊侍奉輔助。

  但嘉靖皇帝皇帝聽到雷聲后,心情也顯然好了許多。

  對嘉靖皇帝而言,祈雨不僅僅是祈雨,而且是與神明溝通的過程。下雨也不僅僅是下雨,而是神明對自己的回應。

  這場禱告結束后,嘉靖皇帝看了審判秦德威的奏疏,對嚴嵩問道:“你以為如何?”

  嚴嵩答道:“臣以為,審案應該算是公正.”

  嘉靖皇帝打斷了說:“沒問你審案公正不公正!”

  嚴嵩便又答道:“只聽說秦德威早就料定自己無事,對于人命、不敬方道、妨害祈雨這些罪名完全不以為意。

  法司也只能依據律例而行,給秦德威免罪,此外別無他法。

  故而段朝用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一個無人能治罪的秦德威,只能靠上天來警示了。”

  嘉靖皇帝冷哼一聲,口中說:“既然三法司審不明白,那就送到詔獄再審!”

  話音未落,突然天空一聲巨大的炸響,震得各人頭皮發麻。

  嘉靖皇帝緩過神來后,下意識的說:“天雷之威,盡至如此!”

  突然黃錦黃太監跌跌撞撞的撲在殿門外,對嘉靖皇帝叫道:“皇爺!有火光!”

  嘉靖皇帝站了起來,走出殿門,果然看到東邊偏南方向,有一片紅色映射在夜空里,十分醒目。

  不用想就知道這是雷擊起火了,這年頭常有這樣的事,就是不知道這次又是哪里著火。

  看著距離皇宮不遠,君臣便都沒心思說話了。

  半個時辰后,又有太監來奏報:“太廟起火!除獻廟外,盡皆起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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