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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三把火(下)

  嘉靖十四年這撥人里,秦德威肯定是個近乎非人類的異數,其他混的比較好的就是趙貞吉和許谷這兩個同樣出身翰林、數次給秦德威代筆編書的人了。

  趙貞吉今年被弄到了吏部文選司員外郎位置上,許谷仍以翰林身份在軍機處值班,都是很要害的官職。

  其余熟人里,陳鳳這樣的沒有翰林身份加成,按官場規矩想快也很難快,如今先跟著秦德威當幕府屬官,積攢資歷后再升遷。

  至于眼前冒出來的三勇士童翰成、高應冕、張瀚這樣的,其實都算是正常人范疇。

  嘉靖十四年到現在也不過六年,一般同年還都在六七品的官位上撲騰,跟秦德威差距實在有點遠。

  所以秦德威并不是故意推托什么,關于這三哥們的遭遇,秦德威真的是不知情。

  一個主要精力用于和嚴閣老、屠總憲撕逼的人,啊不,主要精力放在國家大政方針上面的人,一般也關注不到六七品這個層面。

  在激烈的交戰中,三位同年都被「誤傷」,在秦中堂眼里絕對是個巧合。

  當然,秦中堂作為派系首腦,也是有無限連帶責任的,黨羽小弟們做下的事情,秦中堂也不得不背鍋。

  「宦海風波險惡,浮沉起伏都乃常事也!今日還是不要說這些煞風景的話題了!「秦德威打了個哈哈說。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秦中堂也不認為黨羽小弟們做錯了。黨爭就是這樣的,宛如臺風過境,沒避開被掃到了只能自認倒楣。

  但同年的面子也不能不給,秦中堂便又指著岳王廟說:「今日我私下祭拜岳武穆,湊巧遇見諸君,可愿與我同往」

  童漢臣等三人對視一眼,答應道:「那就同去吧!」

  作為本地人,去岳王廟早不知幾次了,但陪著秦德威去的意義又是不一樣。

  仗著同年的臉面,才有資格找秦德威控訴。如果秦德威給了臺階,還不就坡下驢,那以后就不好看了。

  同年之間正互敘舊情時,忽然旁邊被彪形大漢夾著的少年田藝蘅又忍不住了,驚慌失色的叫了一聲:「父親!「

  田公子不是傻子,聽到這邊的對話,立刻就明白自己撞上了超級鐵板,不是傻子也要被嚇傻了!

  他現在除了喊父親,也別無他法了。

  童漢臣等人這才想起來,他們過來的主要目的似乎是解救田大參兒子。

  連忙又轉身看去,只見田汝成田前輩黑著個臉,一聲不吭地站在后面。

三人頓時就有點尷尬,這可真是喧賓奪主了!不但搶了田前輩的風頭,還把田前輩的事情耽誤了  秦德威與童漢臣等三人是同年,礙于官場倫理不得不給點面子,但與田汝成可就沒什么情面了。

  于是秦德威故意沒理睬田大參,揮了揮手對別人招呼道:「走了!走了!」

  童漢臣三人雖然很想幫田前輩說幾句話,但秦德威擺明了不想給面子,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說白了,他們與秦德威之間的情分還沒大到能幫人說項的地步,同年這點面子都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三人只能對田前輩遞了個抱歉的眼神,打算先跟著秦德威一起走,等會兒有機會時再想法子幫著說幾句好了。

  「秦中堂慢著!」田大參叫了一聲,又追了幾步靠近了秦德威。

  想到自己的目的,秦德威停住了腳步,開口說:「閣下不用擔心,我與令郎一見如故,邀請他同往岳王廟而已。」

  秦中堂主動提起田公子,也是為了給田大參遞話。如果田大參懂事,說幾句軟話,秦中堂肯定就把田公子放了。

這位田大參好歹也是杭州本地文壇盟主級別的  人物,拿捏他幾下,讓他幫著宣傳宣傳,有利于樹立形象和在本地開展工作,這才是秦中堂的目的,叫做收取士心。

  每個官員到某地就任后,都會想辦法收取本地士心。只是各有各的法子,而秦中堂手段比較邪門而已。

  但是讓秦德威意外的是,田大參居然沒有接話求情,反而說∶「這個孽畜咎由自取,隨意中堂處置!「

  對田大參的態度,秦中堂只是稍稍詫異。

但還被夾著的田公子頓時大驚失色,父親大人仿佛變得陌生起來,自己還是親生的嗎  田大參對兒子視若無睹,卻指著童漢臣等三人,對秦德威繼續說∶「秦中堂有所不知,我與他們三個遭遇是很相像的啊。

  我在廣西左參議左江分守道任滿,按照功績應該升為按察副使,然而卻在廷議上沒有通過,故而我一氣之下辭官回鄉。」

  秦德威∶「…」

  自己又不是對天下負有無限責任的皇帝怎么阿貓阿狗「懷才不遇」了都要賴上自己他秦德威真沒有那么大的臉!

  高級別官員任命一般都要在廷議上推舉,而廷議都是外朝部院大佬參加,然后廷議結果奏報內閣。

  至于外朝部院大佬里,秦中堂的黨羽分布和勢力占比就不必贅述了。所以田大參的遭遇,很可能又是激烈黨爭中的無差別「誤傷」。

  可問題在于,秦德威的同年被黨爭臺風掃到了算是「誤傷」,所以才有資格在秦德威面前「控訴」。

而你田大參和秦中堂又有什么關系沒有這個關系和情面,被掃到了就是活該,哪有資格在秦中堂面前控訴遭遇不公  童漢臣等三人頓時就覺得,田前輩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了,這簡直就是想搭便車,想硬蹭他們三人的面子啊!

  秦中堂作為金字塔頂端的權臣,有時候就像是俯視蕓笑眾生的神明,耳朵里能聽到的呼聲太多了,不可能對所有人都有回應。

  所以對田大參的「控訴」宛如沒有聽見,轉身就要走。

但卻又聽到田大參說「其實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與令尊曾大人也是熟識的  想當年,朝廷要征伐安南,曾大人為偏師主將。我在廣西為官,亦參與其事,當時負責給曾大人籌集補給,結下了深厚交情啊!」

秦德威很懷疑,你田大參真的與曾后爹有交情別是現編的吧  不是秦中堂多疑,實在是官場上這種胡亂吹噓「我與某某很熟」的情況太多了,尤其是通信不便利的年代,很能忽悠人。

  田大參沒等秦德威說什么,突然又從懷中掏出一疊稿件,展示出來說∶

  「當年我與曾大人多有唱酬,這些都是曾大人寫給我的詩文啊,秦中堂一看便知!」

  秦德威∶「……「

我靠,這又是什么鬼怎么忽然又冒出曾后爹的詩稿了  鐵骨錚錚聲討秦中堂三人組瞠目結舌,原來姜還是老的辣,田前輩還藏著這一手!

  跟秦德威他爹有密切關系的話,實際上情面不比同年差了,找秦中堂這個「侄輩」控訴遭遇不公,也是理所應當。

  不知不覺之間,一下子把風頭都搶了回去。

  難怪田前輩剛才說什么「故人之后」,原來在這里打著埋伏。

另外這三人還有點細思極恐,田前輩為什么會隨身帶著秦中堂他爹的詩稿  按道理說在今天之前,田前輩并不知道會遇到秦中堂,不可能是為了應付秦中堂而把詩稿揣在懷里。

  今天本來的計劃是召開西湖詩社雅集,田前輩就算要有所準備,也只能是準備雅集。

所以綜合起來推斷,田前輩揣著秦中堂他爹詩稿,本意是為了在西湖詩社雅集上用在某權臣駕臨本地時,一個文壇盟主在雅集上拿出權臣他爹的詩文,這又是給誰看的出于孝道,權臣能不表示表示  總不能是拿出來批判的吧!簡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且這樣做事,本身就是一種跪舔的態度了,稍微會做人的權臣也要領這個情,不然如何鼓勵其他人來巴結自己  秦德威這樣機智的人,立刻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整個人登時就無話可說!

  縱然英明神武如秦中堂,面對層出不窮的跪舔逢迎手段,那也是防不勝防啊!

  身居高位的大佬就是所有人的目標,每個人都會把大佬研究的透透!

  秦中堂先前還想著,既然能當盟主必定是懂事的,不然也擺不平方方面的關系,卻沒想到竟然這么懂事!

  拿捏不成反被跪舔的秦德威長嘆一聲,意興闌珊的對親兵吩咐道:「既然都不是外人,就放人吧!「

  你這個姓田的壞得很,有這樣的關系,卻一直隱忍,到現在才亮出來!

  田大參看都不看自己兒子,趁熱打鐵的對秦德威說∶「恰好今日有西湖詩社雅集,遇上中堂祭拜岳武穆,不如讓同道們一起追隨中堂祭拜。」

  因為沒有展示出「恩威并施」手段,就被跪舔成功的秦中堂有點不爽,直接拒絕了說∶

  「不必了!我又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我只想著,以個人身份低調前來祭拜,不想大張旗鼓!」

  環視四周后,秦中堂又詢問道:「你們雅集地方多遠」

  田大參還以為秦中堂對雅集有興趣,喜滋滋的答道∶「不遠,距此不過一里地!」

  秦德威冷哼一聲,又指著已經被嚇癱的趙美人說:「你們雅集還請了美人助興」

  田大參又笑著答道:「確實也請了些,以為雅集點綴,若秦中堂有意參加……」

  秦中堂大怒道「荒唐岳王廟就在邊上,岳武穆之墓就在這里你們居然在旁邊管弦絲竹、聲色犬馬,這是對忠烈的褻瀆!「

  田大參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本來舔得好端端的,突然說翻臉就翻臉,這誰能反應的過來!

難道岳王廟在西湖邊上,就不能在西湖玩了  秦德威對左右吩咐說「傳我的命令,為彰示對岳武穆敬意,岳王廟周邊必須保持絕對肅穆!今后在方圓二里之內,禁止聲色娛樂和雅集慶典!」

  旁邊眾人:「……」

你秦德威逛個岳王廟,還逛出責任感來了  但也不能不服,什么叫權力這就叫權力,有了這個就可以任性!一句話就把方圓二里內所有的娛樂都禁止了。

其實再想想,這也不能叫任性。大人物的任何公開表態,都是有其深意的,秦中堂也不例外,想必是為了刷聲望吧  琢磨出秦中堂的心態后,大家大致也都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配合了。

  此后秦中堂又指著廟前神道上的木牌坊說:「這牌坊也太簡陋了,與岳武穆不般配。」

  童漢臣就答話說:「秦板橋所言極是,我看我等可以捐資重建一個規制更大的石牌坊。」

  秦中堂不置一詞,繼續向前走。

  田大參瞥了眼童漢臣,也答話說∶「應該由秦中堂向朝廷奏請重新表彰岳武穆,然后由秦中堂幕府出面,重建牌坊.「

  秦中堂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合該如此!」

  童漢臣暗叫一聲「說差了」,連忙補救說「到時本地父老可聯名,請秦板橋為牌坊題字!」

  秦中堂謙遜的說:「我何德何能啊,可以獻丑?」

過了牌坊,就來到岳  王廟門樓,秦德威欣賞了門聯后,搖頭嘆道∶「不佳不佳!」

  童漢臣又老調重彈的說:「本地父老爺也可聯名,請秦板橋來題字!」

  幾人穿過了門樓,又穿過院落,便來到了正殿。既然要祭拜岳飛,在這里燒燒香、上上供品也是必不可少的。

  此后又向西而行,便來到了岳武穆的墓園,氣氛陡然沉重起來,連一心巴結秦德威的田大參也不怎么說話了。

  在仆役的協助下,祭拜完畢后,秦德威長嘆一聲,終于說出了那兩句可以流傳五百年的句子「人從宋后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

  后面眾人聽到這兩句,心內十分平靜,但嘴上一起叫好。

  這兩句要說好當然好,也說巧妙也足夠巧妙,但從秦中堂嘴里無論說出什么樣的精妙詩句,似乎都不值得稀奇和震驚了。

  秦德威左看右看,覺得少了點什么,疑惑的問道∶「沒有銅像」

  田大參答道:「數十年前有官員鑄過秦檜夫妻跪拜的銅像,后來經常被游人打砸泄憤,年月久了,銅像就毀壞了。」

  秦德威嘆道:「那就由幕府出面,重新鑄四個人像,跪在岳武穆墓前吧!」

  眾人好奇的問:「都鑄誰的?」

  秦德威答道:「除了秦檜、王氏夫妻,還加上萬俟高和張俊!

  正所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人,這兩句也寫在這里,警示后人!」

  其余眾人無語,秦中堂你干脆把岳王廟重修一遍算了,反正你不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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