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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眾望所歸

  此時東朝房里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先前眾人本以為,首輔問題是今日議程里最簡單的事項。

  因為毫無爭議,一旦翟鑾確定走人后,接替首輔的肯定就是嚴閣老了,沒有人能和嚴閣老爭首輔位置。

  但是沒想到,事態竟然近乎無中生有的變復雜了,而且復雜程度遠超想象。

  在場地位最高、本該起到「主心骨」作用的嚴嵩很難堪的沉默著,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秦黨從各個角度逼迫到了墻角。

  天道不公!為什么別人當首輔都是水到渠成,連翟鑾這種渣渣都能混上幾天首輔,而他嚴嵩想當首輔卻這么艱難?

  為什么別人的政敵都是正常人,而他嚴嵩偏偏就遇到了一個極其不正常的?

  此時兵部尚書兼軍機處臨時主持王廷相突然長嘆一聲道:「設若秦德威在此,怎會爭論不下,久而無果!」

  眾人聽到這句,不約而同的默然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有秦德威在的時候,很少出現那種曠日持久的爭論模式,基本上秦德威當場就能三下五除二的立判生死了。

  而沒有秦德威參與的事務,如果雙方立場相反,往往能爭吵數月到數年。

  比如嘉靖十六年議征安南,朝廷為此足足吵了一年也沒決議,最后還是秦德威直接出手幫助皇帝拍板。

  秦德威就是有這樣的能力,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總能擺平各方,去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莫非這就是真正的首輔之姿?如果放在前朝,怎么也是個宰相之姿了吧?

  王廷相又忍不住對嚴嵩說:「嚴介溪你剛才一直都在否定他人的意見,卻不說自己的想法!現在你來提出一個意見,讓諸君議論議論?」

  王廷相這話,聽著像是正常問話,其實也是擠兌了。

  在場的人中,誰還能不知道,嚴閣老的意見只有五個字——我要當首輔。

  如果非要再加個條件,那就是「不接受任何改變」。

  但政治就是這樣所有人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卻不能公開說出來。

  嚴閣老也是一個仰天長嘆,環顧四周道:「之所以出現如此紛亂,都怪我德行不足,不能服眾啊。

  或許我只要還位居中樞,就是一個錯誤,是不是已經到了更改錯誤的時候?」

  王廷相嚇了一跳,他從嚴閣老的這些話里,聽出了辭官的意思。

  不會吧?嚴嵩不會真的萌生去意吧?一定是在試探大家的態度吧?亦或是為了岔開話題吧?

  不過王廷相還是有點擔心,如果自己很刻薄的「擠兌」走了嚴嵩,會不會影響自己的歷史形象評價?后世會不會把自己看成秦德威那樣的人?

  所以王廷相不滿的說:「嚴介溪有什么想法就直接提出來,沒有人堵著你的嘴,今天也沒有人指責你什么,何必在此自怨自艾!」

  嚴嵩冷笑著不再說話,難道只許秦黨放火?

  東朝房里其他人也一樣都聽出意思來了,人均一個虎軀巨震!如果嚴閣老也甩手走了,今天還怎么收場?

  首輔已經走人了,如果次輔執政也要走人,內閣兩個有點資歷的老人就全都沒了,接下來內閣怕要徹底散攤子了!

  其實也都能看出來,嚴閣老有點「以退為進」的意思。但「以退為進」這招的好處在于,被看出來了也不磕磣!

  客觀的說,「不能服眾」也不能怪嚴閣老你自己啊!有秦黨在,你想"服眾」可太難了!

  關鍵時刻,今天表現一直很搶眼的陳春陳御史又又又一次站了出來,捏著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去的紙條,很誠懇的對嚴閣老說:

「嚴閣老何必過于自貶!今日之紛亂  ,實在怪不得嚴閣老,都怪在下濫用風聞言事之權啊!」

  嚴閣老瞥了眼陳春,如果你陳御史手里沒有捏著紙條,他嚴嵩就真信了!

  而后陳春繼續說:「在下只憑些許道聽途說,就胡亂彈劾翟閣老科舉舞弊!致使翟閣老內疚于心,辭官離去!又引發朝堂亂象,罪莫大焉!

  為平息紛亂,若諸公覺得可以,在下甘愿撤回彈劾,并辭官謝罪,以為懲戒!」

  嚴閣老:「......」

  陳春身為一名監察御史,「撤回彈劾、辭官謝罪」意味著什么?肯定是自認彈劾錯了,所以主動請罪,糾正錯誤。

  既然彈劾都撤銷了,那么為了「糾正錯誤」,因為被彈劾而「引咎辭職」的翟首輔,是不是又可以免罪回來了?

  所以陳御史的潛臺詞就是,如果嚴閣老敢「以退為進」,那他就敢犧牲掉自己,通過主動認罪,一換一再把翟鑾再請回來!

  反正他陳春只是一個御史而已,能左右首輔級別去留,絕對不虧!

  而且翟鑾原官就是首輔,而且是皇上點過的首輔,回來后按慣例官復原職,完全能夠繼續當首輔。

  那么就可以外甥打燈籠一切照舊,首輔的合法性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秦黨也不介意讓翟鑾繼續當首輔。

  嚴嵩差點又是一口血吐出,自己只是想「以退為進」,而不是被「順水推舟」!

  如果折騰半天最后是自己走人了,翟鑾卻又回來了,那不就成了全天下的大笑話嗎!

  幸虧剛才只是為了試探形勢,話沒有說的太滿,也沒有明確說要「退」。

  眾人看完這一幕,又又又后知后覺的紛紛醒悟。

  為什么在一開始,秦黨黑打手陳御史剛才會跳出來,莫名其妙幫著嚴黨攻擊翟鑾,甚至還故意搶走了「最后一擊」。

  可是沒想到,這么一個小細節也藏有巨大的深意!

  翟首輔到底是被陳御史彈劾走的,還是被嚴黨彈劾走的,蘊含的價值的確不一樣。

  如果翟首輔是陳御史彈劾走的,那么秦黨只要獻祭掉陳御史,就掌握了再把翟鑾請回來的主動性。

  嚴嵩又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責中,他應該看破這些細節的!

  按照他嚴嵩的水平,完全可以早早就覺察到這些!只可惜,他被觸手可及的首輔位置蒙蔽了心智!

  結果對首輔的執念,反而成了自己最大的弱點,被秦黨所利用!

  這個時候,還是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兼秦德威座師張潮站了出來打圓場,先對同樣是門生的陳春陳御史呵斥道:「你下去!別在這里礙眼!」

  然后又對嚴嵩說:「嚴閣老何必說些沒用的氣話,此地也不是斗氣的場合。盡管直抒胸臆就是,我等也愿聽嚴閣老高見!」

  嚴嵩風輕云淡的說:「我沒有什么高見,避嫌之人也不好多說什么,只順其自然,等待諸君的最終決議了。

  若不能盡遂生平之志,便也不強求了,自當效仿古人掛冠而去。此后余生,縱情于山水,亦不失為另一種人生也!」

  拋開了對首輔的執念,嚴閣老感覺自己脫胎換骨了,境界得到了巨大的升華。

  這樣的嚴嵩,有點不好搞,秦黨面面相覷,什么叫「不能盡遂生平之志」?

  但嚴黨都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人出面勸留嚴嵩都知道大佬在演戲。

  嚴閣老微笑著對附近的人說:「你們繼續議論,到底要不要設置首輔,到底要不要搞什么集體決議法,你們倒是拿出一個章程啊。」

  說話的同時,嚴嵩還看到張潮正把一張紙條重新塞進了懷里......

然后嚴嵩又轉過身,對  張潮說:「除我之外,你地位最高,還是由你總結出一個章程吧。」

  張潮很堅定的說:「首輔可以設,集體決議法也要施行,但一人只能一票,首輔也不例外!」

  這種閹割版首輔,誰愛當誰當!嚴嵩轉身就要走,口中道:「志不同則道不合,我無法與爾等共事了!」

  但張潮若無其事的說:「秦板橋近日與我互通書信,他在信中寫到,當初年少輕狂,頗有做錯事的時候。

  其中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不小心導致原首輔夏言這樣的能臣被罷官,最近心里多有懊悔之意。嚴閣老你怎么看?」

  嚴嵩:「......」

  陳御史謝罪辭官,就可以把翟鑾請回來;如果秦德威謝罪,并罰俸三年或者罰掉一個官銜,能不能把夏言再請回來?

  目前得到過「皇上欽點」,并且還健在的首輔就兩個,一個翟鑾,另一個就是夏言。

  「你這是在恐嚇我?」嚴嵩對張潮問道。

  嚴嵩還沒說什么,但嚴黨都有點慌。

  夏言是什么人?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嚴黨在夏言眼里,只怕形同叛徒。

  如果夏言重新回來當首輔,以夏言的性格,肯定要對嚴黨展開瘋狂報復!

  尤其是一些江西人,先前跟著夏言后來又跟了嚴嵩的,比如刑部尚書毛伯溫。

  反正不能讓夏言回來當首輔!于是嚴黨的人紛紛勸道:「嚴閣老不要走,就答應了吧!」

  嚴嵩:「......」

  這種閹割版首輔的方案,自己人居然也支持了?

  秦黨的人突然也叫道:「看來嚴閣老眾望所歸!我等也支持嚴閣老!」

  這次東朝房的大會,終于落下了定局。

  嚴閣老終于含著熱淚當上了心心念念的首輔,而且是一種很復古的首輔類型,也就是一百年前內閣初創時、那種只掛名的首輔。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時間一晃就到了年底,廟堂劇烈動蕩的嘉靖二十年即將過去。

  在杭州城,位于西湖西北的岳王廟修繕完畢,即將重新開放。這是嘉靖二十年年底浙江官場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東閣大學士、右都御史兼兵部尚書、閩浙總督兼浙江巡撫秦德威冒著寒風,親自來到即將竣工的岳王廟視察和驗收。

  免得正式開放后,出現了什么問題來不及改正,落到別人的眼里。

  幕府屬官、本地人、嘉靖十四年進士童漢臣是岳王廟修繕工程的主要負責人,自從加入幕府后,他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修繕岳王廟上面。

  雖然他心懷遠大理想,不想只當一個工頭,但他也相信,修繕岳王廟只是秦中堂對自己的考驗。

  只要自己能通過這次考驗,就肯定會挑起更重的擔子,被委派更重要的工作!

  在童漢臣的陪同下,秦中堂帶著幕府屬員們再謁岳王廟,齊齊步行進入山門。

  原本破舊的木牌坊已經被移走,原址更換成了四柱三層的石制大牌坊。

  牌坊正中「碧血丹心」幾個字不重要,雕刻了什么花紋圖案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落款上,「嘉靖辛丑東閣大學士秦德威立」這一行字準確無誤就行!

  秦中堂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往里面走,門樓、正殿等重要建筑的楹聯、匾額大都也換過了。

  還是那句話,上面寫的什么字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落款,要有秦中堂的名字,而且要醒目。

  對于這個精神,童漢臣還是把握很準的。秦中堂一路走來,看得很滿意,頻頻點頭。

最后走到墓園,四個新鑄造的女干賊跪像已經擺上了,秦中堂的新名句也  都題在了旁邊墻上,很完美。

  「甚好!盡善盡美!配得上忠烈在天之靈!」參觀完畢后,秦中堂沒有吝惜溢美之詞。

  熟知秦中堂性格的童漢臣終于松了一口氣,眾所周知想從秦中堂嘴里聽到贊美是非常難的。

  這波穩了!估計過完年就可以另有重用了!

  一行人走出岳王廟,眺望著西湖對面方向,秦中堂忽然又停住了腳步,對童漢臣說:「我忽然記起,于少保也是錢塘人。」

  童漢臣答話說:「不錯!于少保力挽狂瀾,忠烈千秋,不亞于岳武穆也!」

  秦德威嘆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童漢臣隨口道:「中堂高見!」

  其實秦中堂的心意也不難理解,都已經硬蹭了岳武穆的光環,再多蹭一個于少保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了。

  秦德威又繼續說:「西湖西北峰有岳王廟,應該在對面南邊再修一個于少保祠,如此才顯得南北對稱啊!」

  童漢臣突然有點不祥的預感,但他什么也沒有說。

  秦德威便拍了拍童漢臣的肩膀:「那這件事就繼續交給你了,畢竟你是本地人,做這些事方便。

  看你修繕岳王廟做的不錯,再修一個于少保祠,肯定也能做好!過完年后,就開工吧!」

  童漢臣:「......」

  臥槽!聽秦中堂這意思,還是繼續拿自己當工頭用?他的理想可不是工頭啊!

  早知道,修繕岳王廟就不著急趕在年底前完工了,多磨蹭幾天直接等過年!

  秦中堂身居高位久了,也習慣了發號施令,向童漢臣交待完修于少保祠任務,不管對方情愿不情愿,也就不再去想了。

  只是沿著西湖慢慢走,安寧的時間所剩不多了。等明年過完年后,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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