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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騎虎難下

  本時空嘉靖二十年十二月,昭圣慈壽皇太后張氏崩于慈圣宮。關于這次駕崩,看起來過程很符合邏輯。

  驚聞親兄長在赦免前夜突然暴斃,年老的張太后承受不住打擊,當即臥床不起。

  皇后方氏和宮廷大總管司禮監掌印秦太監前往侍疾,親手奉上湯藥,雖然只是走個形式,但這也是禮法。

  但張太后近十年來待遇很差,從身體到精神本就不好,這次又悲傷過度,一下子人就沒了,喝湯藥都救不回來,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一切看起來都是符合邏輯的,縱然也有疑點,但又有誰會抓著疑點不放?

  經過嘉靖皇帝二十年的不停打擊和封殺,張太后自身沒有勢力,在宮里是一個純正的孤家寡人。

  而宮外張家勢力已經徹底煙消云散,張鶴齡、張延齡這兩個公侯都已經身亡,只剩下幾個零星小字輩散落在外地。

  所以,沒有人替張太后“鳴冤”,外人就算想追查,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更沒動力了。

  政治就是這樣殘酷,有的人死了,重于泰山;有的人死了,輕如鴻毛。

  當一個人的死亡,并不能給別人帶來附加價值時,真就是白死了。暗殺這樣的人,也是最沒有風險的。

  最終這樣一個名義上地位至尊的人,神秘死亡的后果也就是增加了一則宮廷秘聞。

  不過宮里最多的就是各種秘聞傳說,這次甚至都不能算特別突出的。

  張太后的梓宮還停在慈圣宮,司禮監派了太監李芳和馮保在此看守。

  馮保沒有多想,只是感慨說:“當年張家何等煊赫,堪稱是第一國戚,如今宛如白茫茫大地,當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李芳則沉默寡言,先前秦太監問他的時候,他還預測說這是讓張延齡速死之道。

  卻萬萬沒想到,不但張延齡死了,張太后也很干脆利落的追隨先帝去了。

  真實活生生的上了一課,很多話只能爛在心里了。

  而在此時,本來已經打算躺平過年的百官不得不又聚集在午門外,等待產生新的政治生態。

  其實也沒什么懸疑,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一遍。

  內閣閣臣和司禮監諸太監一起從午門的左掖門走出來,到場官員就自動安靜了下來。

  首輔嚴某人不想說話,張潮作為禮部尚書,就開口道:“圣母崩而太子年幼,內廷無可以做主者,于今為家國計,唯有請皇后攝政。”

  這個提議絲毫不出眾人所料,是個人就能猜得出來。

  雖說皇后攝政有點不倫不類,在史上僅有的幾個皇后攝政例子也都是充滿非議的。

  可如今在宮里面,除了方皇后之外,已經沒有別人具備攝政資格了,任何禮制都不得不屈從于現實。

  還有些惡毒的大臣忍不住就想,如果這位方皇后也崩了,朝廷又該怎么辦?

  張潮等了一會兒后,再次開口道:“若無別議,我等一同去朝見皇后,請皇后出面攝政。”

  百官一起“勸進”,這也是一種法理形式,沒有這個程序,想攝政就是僭越。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慢著!有些事情還是先議論明白為好!”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通政司的趙文華,另一個身份就是嚴嵩的義子。

  秦太監詫異的看了眼嚴首輔,貴黨還不死心?

  嚴嵩也很意外,趙文華這完全是“自作主張”,他并不知道趙文華想要干什么。

  趙文華是個喜歡高調的性子,排眾而出,侃侃而談:“有兩件事,還是先議論出個章法,再去朝見皇后。

  第一,先前為防專擅和里外串通,政務和宮務是分開的,圣母太后攝政,皇后娘娘主持宮務。

  現如今若請皇后娘娘攝政,宮務是否應該遵照先前規矩,另交與別人?”

  眾人想了想,覺得趙文華這個角度挺刁鉆的。

  當初方皇后硬是把宮務單獨剝奪出來,搶在自己手里。如今別人若要依葫蘆畫瓢,還真沒理由拒絕。

  而后趙文華又繼續說:“第二,太子太過于年幼,由誰來看顧太子起居?

  皇后如果攝政,為避嫌就不應該再看顧太子!以免武周舊事重演!”

  眾人一開始還不明白趙文華的意圖,聽到這里就有點“水落石出”的感覺了。

  除了皇后之外,誰還有資格看顧太子?當然是太子的親生母親王貴妃了!

  張太后崩了后,宮里最尊貴的女人是方皇后,第二尊貴的女人就是太子生母王貴妃了,而且這是名分僅次于皇后的皇貴妃。

  那么又再回到第一個問題,宮務和政務如果按“先例”分開,主持宮務的人除了王貴妃還能有誰?

  趙文華擲地有聲的說:“總而言之,為防范專擅,皇后娘娘理應有所避嫌,將宮務和太子起居交與他人來主掌!

  我等人臣應當全盤衡量輕重,堅持原則方為大義!不能喪失信念,一味迎合當權攝政之人!”

  正所謂有理走遍天下,趙文華的這些話理直氣壯,居然無人能駁斥。

  縱然“氣焰囂張”的秦黨眾人,也不好公開說這些道理不對。

  反正也不影響皇后攝政的大局,就先這樣吧。

  張潮環視四周道:“若無異議,就如此向皇后娘娘奏請。”

  于是百官就開始列隊,準備一起去朝見方皇后。

  列席的司禮監諸太監先行一步,到了方皇后寢宮這里準備。此時秦太監又將午門外群臣議論結果,簡要的告知給方皇后。

  本來內心深處正在暗喜的方皇后聽完了后,怒道:“趙文華算是個什么東西,膽敢如此惡意揣測本宮!說的本宮仿佛要謀朝篡位似的!”

  秦太監冷靜的說:“但他這些話確實也順應了人心。”

  方皇后沒理解秦太監的意思,反問道:“哪來的人心?什么人心?那王氏又有什么人心?”

  秦太監便只好又答道:“圣母駕崩,朝臣對此肯定有些疑慮,雖然不至于翻桉,但多少也會有所反應。

  在朝臣眼中,娘娘你受益最大,難免下意識的想要針對你。

  趙文華所順應的,就是這個人心!朝臣們的疑慮,需有要一個渠道發泄出來。”

  方皇后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那就只能暫且忍住了?”

  秦太監就說:“眼下要鎮之以靜,不必針鋒相對,一切從長計議。”

  隨即百官已經候在了正殿外,方皇后便出去接見,謙遜道:“本宮德薄才淺,難當大任,諸公還是另尋賢明吧!”

  朝臣便再勸三勸,請方皇后為了江山社稷大局,出來暫時攝政。

  又禮節性的謙遜了幾次后,實在推辭不掉,方皇后便應百官所請,接受了攝政職責。

  百官又賀拜后,這個法理程序算是走完了,大明又有了一個“君主”,后面各回各家。

  嚴嵩也沒什么心思回內閣辦公,反正現在臨近新春,也沒什么必須處置的公務。

  他走出了長安右門外,忍不住對跟隨在身邊的趙文華說:“你今天失心瘋了?上來直接把即將攝政的方皇后得罪到死!”

  趙文華卻有點瘋狂的答道:“方皇后肯定不是我方的人了,我們現在就已經是她的敵對者,不必心存僥幸!

  所以得罪到死和小小得罪之間,又有什么關系?與其還想著討好方皇后,不如去賭另一種可能!

  至少王貴妃現在,對我們肯定十分感激!肯定會將我們視為潛在的盟友!”

  嚴嵩嘆道:“你這賭性也太大了,都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

  趙文華咬牙道:“現在情況都變成這樣了,如果去賭,將來還有一絲希望;如果不賭,就什么也沒有了!”

  嚴嵩沒再說什么,他還有希望,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東南了,眼下也只能等待結果。

  只要秦德威翻了車,將差遣辦砸了,一切都會再次好起來的。

  要不然的話,也不用再掙扎了。等秦德威勝利班師回朝的時候,就主動辭官走人,以后不玩了!

  方皇后正式攝政后,很快就先下了兩道旨意,今年已經到了尾聲,有些事情還是盡快去做比較好。

  第一道旨意是關于張太后的喪葬事宜,命令朝廷盡可能以最高規格辦理。

  第二道旨意,就是關于閣臣的名號問題。

  先前張太后攝政時,只嚴嵩和張邦奇的名號被批準了。如今方皇后便將其余閣臣封賞全部發下。

  關于這位太后的喪葬事宜,雖然被要求“最高規格”,但對于官員們來說也并不難辦,一切遵照既定的規矩就是。

  張太后是孝宗皇帝的元配皇后,正德皇帝的本生皇太后,禮法上無可爭議。

  國喪就是停止一個月的娛樂,下葬就是葬在孝宗皇帝的泰陵,與孝宗合葬在提前準備好的墓穴里,不需要另外再大興土木。

  所以并沒有什么實際上的難題,無非就是花錢多少的問題。

  這種波瀾不驚的按部就班舉行喪禮,居然讓相關官員感到了有點不適應,竟然沒有任何波折?

  要知道在嘉靖朝,每一次喪禮問題都可能是“大禮議”,動輒引發巨大的爭議,讓相關官員無所適從、左右為難。

  想想嘉靖皇帝那個死了二十多年的爹,再想想三年前死的蔣太后,都惹出了多大的風波?

  伴隨著太后喪禮的,還有內閣輔臣的任命。

  原本被張太后扣押的誥命紛紛頒給下去,張潮和秦德威一起晉位武英殿大學士,張璧加文淵閣大學士。

  誥命在新年之前送到杭州的時候,秦中堂正在與幕府屬員們議事,這次議事完畢后就要封存關防過年了。

  在這個時候,秦中堂同時收到了太后駕崩的訃告和晉位武英殿大學士的誥命。

  屬員們面面相覷,情況有點古怪,怎么太后駕崩的折子和秦中堂的誥命一起來了?到底應該不應該向秦中堂道喜?

  眾人又看向秦中堂,只見秦中堂皺著眉頭,面上有著揮之不去的憂愁神色。

  于是眾人又勸道:“中堂肩負重任,要振作起來,切莫陷入情緒不能自拔!”

  秦中堂便解釋說:“剛建造好的岳王廟石牌坊,我的署名用的是東閣大學士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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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才沒過幾天,朝廷又給我晉位武英殿大學士,那石牌坊上的署名豈不就立刻廢了?

  石牌坊造價不菲,如果再次重建,又要多花不少銀子,是以憂愁!”

  眾屬員:“......”

  敢情在你秦中堂眼里,就沒把晉位武英殿大學士當回事?也沒有把攝政太后駕崩當回事?

  這兩件事加起來的影響,還不如讓你擔憂重建石牌坊費用?

  唐順之便又勸道:“雖說中堂在朝中根基深厚,但也不可將朝廷變動太不當回事。

  過了年馬上就要進入關鍵時期,我們幕府還是需要朝廷支持的,至少不能被朝廷中的惡人拖了后腿。

  故而應該早做打算,早做籌劃,減少來自朝廷的干擾。”

  吳承恩感覺終于找到了賣弄機會,可以向其他屬員展示一下自己和秦中堂的密切關系。

  于是吳承恩神神秘秘的對唐順之說:“你可知道,皇后方娘娘乃是中堂的同鄉舊相識?

  如今太后沒了,太子年幼,也只能讓方娘娘來攝政了。”

  唐順之恍然大悟,難怪秦中堂沒把太后駕崩當回事。

  原本他擔心的朝廷變動影響到幕府,可如果有這層關系,那就沒什么可擔憂的了。

  “你閉嘴吧!”秦德威突然發飆,沒好氣的對吳承恩說。

  吳承恩莫名其妙的,但又不敢和老師頂嘴,只能聽話的住口不言。

  秦德威長嘆一聲說:“木秀于林,千夫所指,未必是好事啊!”

  目前搞成這樣子,秦黨風頭太盛了,連秦德威本人都有點害怕了。

  正所謂騎虎難下,又所謂被黨羽綁架著往前沖,沒有了回頭路可走。

  歷史書上那些個權臣,勢力膨脹到這個階段,往往才是真正危險的開始。

  萬一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醒了,就會有點難辦啊。

  眾屬員無語,你秦中堂還知道木秀于林不是好事?你秦中堂還知道害怕千夫所指?

  現在秦德威內心有點后悔了,或許當初秦太監干掉嘉靖皇帝的提議是正確的,但自己還是心軟和不忍,才造成了有點尷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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