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筆記第二頁:
我舉家搬到了蒼州府治下的蘺水縣。
經過多次解析,研磨,仍不知淬體丹的主要成分。
淬體丹磨成粉末,出現殘渣,無色無味的氣體——磨碎之后的淬體丹變輕了,捏合成型,小了一圈,將其服用,失去了原有效果,似乎缺少了什么。
難道是靈氣?
苦思三月,日夜鉆研,一無所獲。
發妻,妾室,子女,時任蘺水縣縣丞的遠房叔父,全都支持我,鼓勵我……倘若解析出武道丹藥的成分,煉制成型,丹丸出爐,具備功效,我將是千年以來,第一位煉丹成功的非皇室之人!
大乾皇室會如何?
煉丹,功成,又會引起多么巨大的轟動,貪婪,危機?
我不在乎,
我有一個夢想,
我要打破大乾皇室對武道丹藥的獨擅其美,惠及萬民!
是的……
總會有那么一天……
除了練武,亦可煉丹,多出一條跨越階層的途徑……武道無望,根骨和靈性較差,那么煉丹也是一條出路,不需要太多資費,照樣打破窮苦出身的宿命!
且,人人煉丹,價錢低廉,普及到郡縣鄉鎮,更多人買得起武道丹藥。
至少不像如今的世道。
一顆淬體丹,十五兩銀子,掏空一家農戶的幾年積蓄。
至于氣血丹,內壯丹,蛻皮丹,全都是一百兩銀,尋常農戶一輩子也買不起。
須知。
蒼州府城,權貴匯聚的東區,朱門之外棄丹藥,或咬了一口,吃了一小半,或掉在地上,沾上了泥土,就棄之如同垃圾……大多數平民百姓求而不得,買一顆最普通的淬體丹,要多年積蓄,若兒女較多,長子優先,次子次之,女童根本分不到。
世道如此,便是對嗎?
竊以為。
不應當如此。
景武二十年,冬,我開始試著煉制獨門淬體丹。
景武二二年,初春,丹藥成型了。
味苦,生澀,無作用。
失敗了。
景武二三年,夏,丹藥再次成型了。
烏黑,甘甜,無作用。
我再次失敗。
景武二七年,秋,我燒了淬體丹的研究手稿,重頭再來,試著把藥膳濃縮成丸。
即使不如淬體丹。
應有不俗的效果。
妻嘆息,勸我放棄。
蘺水縣縣丞,遠房叔父不再支持我的煉丹志向。
然,百丈高樓平地起,總有先行開拓的人,前仆后繼的人,一代代奮斗下去,我相信我不是最后一個……待我老去,壽終正寢,還有徒弟,還有兒子,子子孫孫無窮盡,總有一日會成功!
景武二七年,冬,煉丹筆記原主人煉丹之時,火焰旺盛,鼎爐炸裂,當場去世,只存尸骨……我乃景武年間的武道秀才,其親傳弟子,續寫此煉丹筆記。
正如師父曾經說的那句話: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一定有我,我來繼承師父的遺志。
煉丹筆記,
將會延續一百年,一千年,
直到有一天,人人吃得起丹藥,再沒有沉河慘事。
但如今……我要先查明,師父的真正死因!武道舉人,后天九層,錚錚鐵骨,真氣護體,怎么會抵擋不住炸爐余波?煉丹室,大火燒,只留下黑色尸骨,以及師父用手指,似磨碎血肉,在地上刻出的血色字跡:不要煉丹!不要煉丹!
我推測。
有人趁師父煉丹,無心他顧,無暇防備,將其暗害,毀尸滅跡,制造出完美的死亡現場:
大火……尸骨……血字。
爐渣……碎片……即將成型的丹藥。
布置巧妙。
毫無漏洞。
儼然是真實的意外事故。
但……那歹人低估了我師父對于煉丹惠民至死方休的信念!
兇手是何人,有什么企圖?
為何要加害師父,毀丹藥,焚尸身?
三日后。
我決定引蛇出洞。
按照師父進入煉丹室之前,準備好的原材料,**,**,***……我將會根據煉丹記錄,重現當日的情況,煉出那一爐不知作用的丹藥……你殺害我師,摧毀那一爐丹藥,那就來阻止我吧,蘺水縣縣丞親至,又請來兩位真氣境武道強者,勢必查出師父慘死的真相。
開始煉丹。
取少量**投入丹爐。
火勢加大,待鼎爐底部發紅,再投入大量**。
咦,咦,怎么會……等等,我,我腦門發疼,好像要炸開,有東西擠進來了……恐懼,驚悚,描述不出來,心口的動脈炸裂,右眼一下子失明,我好像看見天穹之上的黃鳥展翅,遮天蔽日,偉岸無邊,銜山而去!
有大龍吼碎江海!
有大狗吞食烈日!
原來……
師父的死因……
如今輪到我了么……啊啊!不要煉丹!
景武二八年,春,我乃蒼州府鎮邪司麾下右卿,警告看到此處的人,不要煉丹!
蘺水縣。
淪為一座死城。
方圓百里的生靈盡數滅絕。
這,就是代價。
書肆后堂,長桌側邊,方鴻輕輕合上書。
這本書冊,內容不多,卻令他有些震撼。
前前后后,總共有三人書寫:煉丹之人、其親傳弟子、蒼州府鎮邪司的先天高人。
“煉丹筆記。”
方鴻按了按眉心之處。
從頭到尾。
再次梳理了一遍。
煉丹之人,屢試屢敗,始終沒有煉出武道丹藥……親傳弟子,繼承遺志,丟了性命,臨死之際,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幻象,陷入瘋狂,筆尖顫抖,記錄下來,那一段筆跡潦草至極,透露著焦急,驚悚,恐懼……最后,鎮邪司右卿警示,煉丹的代價是上百萬人口的郡縣滅絕。
“蘺水縣,蘺水縣。”
方鴻默默念叨了幾聲。
墨筆放在一邊。
手指搓動兩下。
他回憶:“王三狗媳婦說過……曾有邪魔,掀起災禍,造成洛河村東邊的某個郡縣,寸草不生,生靈死絕。”
“大約就是百年前的蘺水縣。”
“這些秘聞,口口相傳,變成村里嚇唬孩子的傳說。”
而且……煉丹發瘋,幻象叢生。
這是讀書入魔的征兆。
養生齋,抄書人,發瘋暴斃前有過相似的言語:北海游龍,黃鳥銜山,靈氣長城,白鹿踏江,青蟲翻海。
這么一想。
方鴻思路清晰了。
禁止煉丹的警告是由于入魔。
方鴻皺起眉:“讀書入魔,煉丹也會入魔嗎?”
本以為文字有毒。
閱讀,觀看,琢磨其中的意思,等同無意識觀想,引動文字之中的恐怖危險,易生幻覺,走火入魔……方鴻捏了捏下巴:“想的太簡單,并非如此啊。”
“罷了。”
“反正我靈性極高,不用憂慮。”
方鴻漸漸融入大乾王朝,但仍存一些隔閡,沒有太多歸屬感。
他最在意的,只有兩個小丫頭。
再說了……與其杞人憂天,不如盡快變強,提高武道境界,明年考取大乾的功名官身,有機會接觸這些秘聞的真相。
思緒一轉。
清空雜念。
方鴻總結了一下當前進度:“來到飛云縣,約有一個月零四五天。
工作穩定:抄書人。
認親:方夭,方蓁蓁。
家產:租住的小院已經買下,存款幾千兩銀票,另有一兩金。
實力:后天七層境界,左卿級別戰力。
身份:飛云書院的武道奇才,已拿到科考資格。”
方鴻細細盤算,臉上露出笑容,有一種滿登登的收獲感。
這時。
長桌側邊,張大田抿著酒,沉沉地嘆了口氣:“抄書人,只剩咱們三個咯。”
方鴻抬頭看去……三丈長桌,格外冷清,只剩他和張大田以及不知姓名的老婆婆。
曾經共事的眾人,要么暴斃,要么發瘋,要么嘗試幾天就不來了。
在此期間。
唯有住在縣西的邋遢青年拿到月終獎,安然離開。
張大田抓著酒壺,道:“我一個月零九天,你一個月零四天,那邊的老婦已堅持兩個半月。”
方鴻捏著墨筆,笑了笑:“咱也算老員工了。”
“員工……奇怪的詞兒。”張大田笑瞇瞇道:“聽說,飛云書院要舉辦一場入學禮,正式,隆重,廣邀賓客。甚至請了裘縣令、施縣尉、呂縣丞。”
飛云書院,每年都有入學禮。
專為一個人舉辦,相當罕見,足以引起縣城民眾的好奇。
“呵。”
方鴻笑而不語。
縣丞呂子棋被抓,送往蒼州府,下牢獄拷問。
等此事流傳開來,飛云縣將會是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入學禮估計也舉辦不了。
“說起來。”
方鴻語氣幽幽道:“要不是你皮膚衰老松弛,骨質疏松,筋膜勞損,雙臂僵硬,雙腿無力,血液不暢通,每天發量都減少……我差點就以為你是厭倦世俗,隱居郡縣,扮豬吃虎的高人。”
張大田:“……”
縣衙。
正堂。
公案擺放卷宗,層層堆積。
香爐繚繞青煙,彌漫清香。
這時候。
蒼州府誅妖司的左卿、下卿,縣衙的官員們依次落座。
“姜大人。”
裘縣令換了一身嶄新官服,捋著胡須,低聲請示:“那位協助除妖的奇怪武人,用不用查清身份?”
青衣女子姜可嵐搖搖頭:“別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