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問題很簡單,簡單到程千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蕓兒不要調皮。”
“媽媽,蕓兒想爸爸了。”
里間傳來腳步遠離的聲音。
程千帆長嘆息。
“婉怡與蕓兒,今晚會離開上海,她們不會再回上海。”宋甫國背著手,低聲說。
程千帆明白宋甫國的意思,不必擔心今日的交談會埋下泄露他身份的隱患。
“去哪里?”
“重慶,婉怡的娘家在重慶,那邊來信邀請他們過去。”
“為何不去南京?”程千帆驚訝問,南京是國府首都,更是特務處總部所在,生活條件更好,也更方便受到照顧。
“小陶是陸軍軍官學校畢業,他與婉怡是在南京相識的。”宋甫國搖搖頭。
程千帆明白了,南京對于嫂夫人來說,滿滿的都是她與小陶之幸福的回憶,這些回憶曾經是多么幸福,如今愈是一種折磨。
離開亞培爾路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街道上有積水,程千帆推著車子通過。
有欠揍的孩童偷偷溜出家門,坐在木盆中‘劃船’玩,很快傳來大人的呵斥和打罵聲。
有下夜班歸來、淋得落湯雞一般的丈夫,看著自家房子的燈光,妻子的身形在燈光下的窗戶上浮現一抹漂亮的剪影,這是妻子揮動蒲扇為孩子驅趕蚊蟲,丈夫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
程千帆決定了,忙完這兩天,去養育院看看。
那里有小寶,有若蘭,少了他,就不是完整的家。
霞飛路。
程千帆瞥了一眼屋外掛著的一根晾衣桿。
桿上系了一條破布,濕透后纏在桿上。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程千帆輕輕敲門。
“誰?”
“是我,你吳大哥。”
“武大哥?”
“吳,口天吳。”
暗號對上了。
很簡單的暗號,聽起來也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
豪仔輕輕開門,程千帆閃身進來,豪仔就要關門,程千帆指了指外面,“把洋車子弄進來,在外面太顯眼。”
豪仔將自行車架進門,看了看后車胎,“沒氣了?”
“估計是扎了玻璃碴。”程千帆隨口說道,“明天找人補胎。”
“我會補胎,交給我了組長。”
“你會補車胎?”程千帆驚訝問。
“對啊,我會。”豪仔說,“以前行動的時候,經常安排我假扮補車胎的。”
程千帆點點頭,豪仔會補車胎,這倒是不錯,多一門手藝,總歸是有用的。
“有什么情況?”程千帆問。
外面竹竿上系布條,意思就是有情況要匯報。
“組長,對于英倫茗茶咖啡館的東家,屬下現在有一個懷疑對象。”
“說來聽聽。”程千帆精神為之一振,問道。
他此前通過巡捕房的暗中調查,這家咖啡館登機的店主人名字叫做雷蒙,是一個法國人。
這個雷蒙是法租界比較有名的掮客,不少人開店會選擇掛靠在雷蒙的名下,花些錢,享受強大的法蘭西共和國的照顧。
“有一個假洋婆子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去店里,店里的伙計看到這個假洋婆子,都很客氣。”豪仔說道,“屬下懷疑這個女人就是這家店的東家。”
“還有別的理由嗎?”程千帆略略思考,問道。
“沒了。”豪仔想了想說道,不過,旋即露出猶豫表情。
“有什么說什么。”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作為監視者,你的感受是最直觀的。”
“屬下仔細想了想,店里伙計對這女人不僅僅是客氣,似乎還有些怕她。”
程千帆所有所思。
“屬下跟蹤這個假洋婆子,一路跟到了辣斐德路。”
“辣斐德路多少號?”程千帆心中一動,立刻問道。
“辣斐德路十五號。”豪仔說道。
竟然是她!
程千帆驚愕不已,辣斐德路那個不受巡捕所待見的假洋婆子露絲女士!
程千帆來回踱步,思考,他下意識的摸向兜里,煙盒被雨水打濕了。
豪仔趕緊摸出自己的香煙遞過去,劃了一根洋火幫著點燃。
程千帆記起來露絲女士家里那只叫杰克的狗被打死的事情。
當時他發現狗嘴里牙齒縫隙纏有數條絲線,絲線與露絲女士的絲巾極為相似。
不過,這位露絲女士表現出沒有和這條狗有過近距離接觸的樣子,當時這件事引起了程千帆的關注和疑惑。
不過,他沒有繼續調查這件事,畢竟死了一條狗而已,雖然有疑點,但是,狗主人都沒有一直追究捉拿殺狗兇徒,巡捕房這邊自然是樂得輕松。
這起‘陳舊’的治安案件,被程千帆憶及。
因為狗主人露絲女士似是同英倫咖啡茗茶館有了某種牽扯,本來很普通的殺狗事件,在程千帆的眼中卻是多了很多疑問和值得揣摩之處。
“組長,這是屬下記錄的這個假洋婆子的行蹤。”豪仔將一個破爛的小本子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翻開來看,豪仔的字如同狗爬,寫的歪扭七八,有些字他不會寫,就畫了小草、樹木、房子等來代替。
“這是什么?”程千帆指著一個地名問。
“麥琪路。”豪仔看了一眼說。
程千帆忍俊不禁,這小子一個小雞,小雞身上插了個草標,后面歪歪扭扭寫了個路字,賣雞路,麥琪路。
‘麥琪路’的后面,畫了一條狗。
“這又是什么?”程千帆問。
“診所。”豪仔說,“屬下打聽了一下,那是一個給貓貓狗狗看病的診所,組長,這肯定有問題,竟然有人開診所給貓貓狗狗看病,誰會花那冤枉錢。”
程千帆沒有給豪仔解釋什么,在大上海呆上一段時間,豪仔就會明白,很多有錢人的生活是他此前永遠無法想象的。
大上海有富足、享樂的生活,有紙醉金迷,有所謂的自由的空氣,更有蘇州河沿岸的大片的窩棚區。程千帆沒有給豪仔解釋什么,在大上海呆上一段時間,豪仔就會明白,很多有錢人的生活是他此前永遠無法想象的。
大上海有富足、享樂的生活,有紙醉金迷,有所謂的自由的空氣,更有蘇州河沿岸的大片的窩棚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