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公園。
穿著半新不舊的長跑大褂的程千帆手里拿著點心,大口的啃著,許是噎著了,拿起隨身攜帶的水壺,咕咚咕咚就是幾大口。
右拳捶打了兩下前胸,終于咽下去了。
舒服的打了個飽嗝。
他將包著點心的牛皮紙摸出來,用來包裹裝有磺胺粉的盒子,又摸出約莫三百法幣的鈔票放在一起,仔細的包裹好,用草繩系好。
三百法幣不多不少,他擔心彭與鷗手頭緊,連給受傷的首長吃點好的、補充營養的錢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他踅摸來踅摸去,看中了僻靜處的一顆梧桐樹,走過去,將東西塞進樹洞,然后移動了兩步,便假作要解開褲腰帶解手。
“啊呀。”
梧桐樹旁邊不遠處的一對年輕情侶看到這一幕,女孩子啊呀喊了一聲。
“嚀個小癟三,說你呢,滾。”小開模樣的男的看到女伴受驚,上來指著程千帆的鼻子一通罵。
“要你管!”
程千帆絲毫不理會,自顧自繼續解開褲帶放水。
“嚀個癟三,找打啊。”小開男子上來要動手。
“咋還動人呢?”程千帆一口北方口音,慌忙系上褲腰帶,躲開對方揮來的拳頭。
聽得程千帆是外地人口音,小開男子更加來勁了,直接抽出自己的皮帶,沖著程千帆就抽過來。
程千帆手忙腳亂的躲來躲去,好幾次都險些被對方抽中。
“打他!臭流氓!”
“哎呀,差了一點。”
一旁的女子在一旁為男伴加油,頻頻為男伴差點就抽到這個流氓而驚呼遺憾。
此時此刻,程千帆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遠遠走過來的邵媽。
他不再躲避。
一把抓住了小開男子的皮帶,用力一拉,將男人拽倒在地。
這還不算,程千帆直接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坨狗屎,直接朝著旁邊‘擂鼓助威’的女子扔過去。
射術精準,直接扔在了女子的頭上。
路燈較為昏暗,女子一開始不知道是什么,伸手抹了一把,又聞了聞,然后便是一聲凄慘的尖叫和哭聲,“呀,狗屎!韓林!韓林!嗚嗚嗚嗚嗚!”
程千帆似乎‘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一擊即中,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嘟囔了句,“這么準?”
一抬頭就看到了憤怒的韓林。
轉身就跑。
后者在后面拼命的追。
邵媽假作去上茅廁,靠近了當作死信箱的那顆梧桐樹,就看到有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男子風一般的從她的身旁跑過,后面是一個揮舞著皮帶罵罵咧咧追趕的男子。
在兩人身后,是一個哭哭啼啼、一只手捂著臉跑的女孩子。
邵媽沒有認出喬裝打扮的程千帆的背影:
這個人跑步的時候身體習慣性的前傾的厲害,看似隨時要往前跌倒的樣子。
看到這三個人離開了,邵媽松了一口氣。
此三人剛才都在死信箱附近,要是不走的話,她想要取情報(東西),還是比較麻煩的。
程千帆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七繞八繞便將追趕者甩開了。
他找到河邊洗了手,找了個僻靜角落,翻了巷墻,又繞了繞,從法國大公園的南門出去,叫了輛黃包車。
坐在黃包車上,程千帆搖搖頭,在內心里對剛才被他捉弄的這對男女說了聲抱歉。
按理說他趁兩人不注意的時候,將東西放進樹洞里就該離開的。
這也是通過死信箱緊急傳遞物品的一個準則。
不過,有這兩個人在那里膩膩歪歪的,邵媽想要假作上茅廁經過、順利取走東西會比較困難,畢竟邵媽沒有他這么敏捷的身手:
上完茅廁,經過梧桐樹的時候,快速取走東西就可以了,如果多逗留,容易引起懷疑。
程千帆只能出此下策,將此二人引開。
這件事著實是意外情況:
這顆梧桐樹能夠被他選中成為一顆革命的梧桐樹,這是有原因的,梧桐樹邊上沒多遠便是茅廁,法國大公園的茅廁設計是有問題的,這邊正好是一個夾角的出風口,茅廁的味道全朝著梧桐樹這里飄過來。
只要是正常人,沒有人會在這里長時間逗留的,誰能想到這對男女竟然在這個有味道的地方幽會。
漢斯診所。
彭與鷗兩根手指頭夾著一支煙,香煙已經熄滅,他猶自未覺。
漢斯放下手中的這頁紙,皺了皺眉頭,“就沒有更加詳細的病歷資料嗎?”
“這已經是最詳細的資料了。”彭與鷗表情凝重說道,“我們這位同志還在來上海的路上,他們的電臺一直聯系不上,無法得知最新、最確切的消息。”
他看著漢斯,表情急切,“漢斯同志,就以情報上的描述,有把握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漢斯搖搖頭,“病人的病情資料有限,我需要見到病人,特別是拍了x光之后,我才能告訴你答案。”
說著,他指了指手中的紙張,“腹部中彈,只是經過簡單的診治,此外,這位同志的背部也有貫穿傷,你確認我們的這個同志能夠支撐到抵達上海。”
他搖搖頭,“恕我直言,這種情況,長途跋涉,還要穿越國府軍隊的封鎖線,營養也很難跟得上,我很擔心她無法堅持抵達上海。”
“能!一定能!”彭與鷗咬著牙,說道,“他的命很硬!十幾萬國民黨反動派圍追堵截、在浙南反復圍剿,抓了他三四年都沒有抓到他,沒有吃,沒有穿,餓急了吃草根、樹皮,渴了喝泉水,雪水,泥水,無論多么惡劣的環境,前后數次負傷,無數次身處險境,他都沒有倒下,革命沒有勝利,他不會倒下的。”
“真是不可思議。”漢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贊嘆著搖搖頭,“我要向他們致敬!”
“需要提前做哪些準備工作?”彭與鷗問道。
“磺胺粉!這個必須先準備好,我這里已經沒有磺胺粉了。”漢斯說道。
彭與鷗皺了皺眉頭,露出發愁的樣子,最后咬咬牙,“這個我來想辦法。”
有‘火苗’在,磺胺粉對于目前的上海紅黨來說不是問題,這是彭與鷗故意做出為難的表情。
隨著時局越來越緊張,被譽為‘神藥’的磺胺粉愈發受到重視,各方面的人馬都在囤積這種藥,現在黑市上幾乎是有多少磺胺都會被一搶而空,甚至可以用有價無市來形容。
這種情況下,如果他表現出能夠較為容易搞到磺胺粉,這便可能是一個破綻。
上海灘黑市上現在掌握磺胺粉的黑市商人就那么幾家,其中尤以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的小程巡長為最,彭與鷗必須盡量抹掉一切可能被聯想到程千帆身上的線索和疑點。
“還有什么?”彭與鷗問。
“還有一點,我現在還不確定。”漢斯指了指診所里的x光機說道,“我這臺x光機有些過時了,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能使用最新式的x光機來給這位同志做檢查,當然,這需要等這位同志抵達上海后,根據他的實際情況再做決定。”
“法租界哪里有最新式的x光機?”彭與鷗立刻問。
盡管按照漢斯所說,也許用現在這臺x光機也可以,但是,他必須作出最充足的準備。
“臺拉斯脫路的巡捕房警察醫院。”漢斯說道,“他們兩個月前剛剛買了一臺最新式的德國造的x光機。”
“好。”彭與鷗點點頭,將這件事暗暗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