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黃包車夫找人,且如此大規模的調動黃包車夫問話,這并不容易。
這種方法并非能常用之策,一方面是動靜太大,難免走漏風聲。
另外就是,黃包車夫也不是萬能的,他們要拉活,每天拉那么多客人,哪里記得那么清楚。
所以,能夠迅速找到人有一點很關鍵,那就是鎖定目標的特征。
‘華美香煙’就是此次找人的關鍵特征。
當然,還有一點,那就是運氣:
因為,有些車夫即便是知道情況也不會說。
這一次,蘇晨德他們的運氣不錯。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青幫向黃包車車行傳話找人說的是:
有福建來的拐子,拐了來滬西六品里走親戚的一個女娃娃,兩個拐子其中一個習慣抽華美牌煙卷。
“確定是許志新?”陳明初立刻問道。
“確定了,屬下讓旅社伙計送了一個壞的熱水瓶去房間。”陸飛表情振奮中帶著些許得意,“果然,房客拎著壞的熱水瓶下來了,海帶躲在角落看了一眼,確認是許志新。”
海帶是禮查飯店的侍應,被特工總部的特工帶著認人。
“好極了。”陳明初夸贊陸飛,“陸組長機智過人!”
說著,他急問,“為民旅社在哪個方向?”
他對貝當區的街頭巷尾并不太熟悉。
“地圖。”陳明初沉聲說道。
“陳組長,為民旅社在這里。”董正國指著地圖上的某處說道,“同華民旅社隔了兩條街。”
這是一份法租界工部印刷局售賣的法租界地圖,主要售賣對象是從歐羅巴來法租界的法國人,地圖上有法文和中文兩種標注,該地圖制作精良,并且較為準確,被特工總部拿來使用。
“他們住在為民旅社的二零六房間。”路飛說道,“這個房間的后窗直線看過去,能看到華民旅社門口的馬路。”
“盛叔玉很狡猾啊。”
很顯然,盛叔玉二人選擇這個房間也是經過精心考慮的。
華民旅社在明,是為明幌,為民旅社在暗,是為暗潛。
倘若他們根據種種查勘到了貝當區,誤以為盛叔玉二人就隱匿在華民旅社,貿貿然對華民旅社展開行動的話,幾乎等同于是向為民旅社這邊‘示警’了。
“盛叔玉在為民旅社嗎?”董正國問道。
“不在,只有許志新在。”陸飛搖搖頭,“旅社伙計說另外那名房客入住后沒多久就出門了。”
“盛叔玉不在,許志新才按捺不住煙癮出來買煙的。”董正國立刻判斷說道。
可以如此確定了,
“現在要確定的是,盛叔玉是暫時外出,晚上還會回來,還是說,他將許志新安排在為民旅社,他自己則另有落腳點。”董正國說道。
說著,他看向陳明初,“陳科長,以你對盛叔玉的了解,他會謹慎如斯嗎?”
“不至于吧。”陸飛皺眉說道。
他不認為盛叔玉會謹慎到如此地步。
他自己就是軍統出身,對于軍統人員的習性頗為了解,大家本就是最擅長干打打殺殺的粗活的,盛叔玉很優秀,很謹慎,這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認為盛叔玉會謹慎到如此魔障的地步:
如此謹慎程度,無論是軍統還是中統都做不到,養不成這樣的習慣。
也就只有那些習慣了當十來年耗子,東躲西藏的紅黨才會謹慎到了骨子里。
“應該不至于。”陳明初搖搖頭。
他同樣不認為盛叔玉會謹慎到如此地步。
已經有了華民旅社這個幌子,再加上此前這兩人先后換乘三次黃包車,甚至還在金神父路雙龍坊公寓那邊也設下了一個幌子。
能夠做這么多安全預警,想必盛叔玉自身也已經是頗為自得了,不會再弄太多手段了。
而且,根據陳明初對盛叔玉的了解,此人頗為自傲,能夠被盛叔玉看中,并且帶到上海來執行秘密任務,許志新必然有過人之處,盛叔玉沒必要拿自己看中的手下作為安全誘餌。
“陳科長,那我們現在就只能等了?”陸飛問道。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盛叔玉,許志新只是小雜魚。
“等。”陳明初沉聲說道。
“就怕盛叔玉今天晚上不回來,那就干熬一夜了。”陸飛搖搖頭說道。
“倒也不用一直干等。”董正國沉思說道,“想要知道盛叔玉今晚回不回來,倒是有跡可查。”
“噢?”陳明初看向董正國。
如果說在他看來陸飛是頗有小聰明的話,董正國這個曾經的中統王牌特工‘大副’則稱得上是智謀不凡。
“許志新中午吃的什么?”董正國問陸飛。
“中午吃的什么?”陸飛微微錯愕,不明白董正國為何問及這個。
“勞煩陸兄去查一下,許志新中午吃得什么,晚上吃的什么,或者是晚飯準備怎么解決?”董正國說道。
他看向陳明初,解釋說道,“若他中午是自己買飯吃,或者是出去吃,晚上必然也會出去,我們可以看他是否會帶吃食回來。”
“要說帶吃的回來,多半是給盛叔玉預備的。”
“還有一種可能,許志新是否向店家要了包飯,若是要了包飯,問問他晚上要了幾人份的包飯。”董正國微微一笑,說道。
“妙啊。”陳明初大喜,沖著陸飛說道,“陸組長,辛苦你去查勘一番。”
待陸飛離開后,陳明初看著董正國,露出感慨、欣賞之色,“不愧是蘇滬區大名鼎鼎的‘大副’,名不虛傳啊。”
“陳科長,說那些做什么,都是過往了。”董正國愣了下,隨之苦笑一聲,“正國現在是一門心思追隨汪先生之和平救國道路的。”
“想多了,想多了。”陳明初笑道,“我可不是試探你,就是好奇。”
說著,他搖搖頭,“你們這幫中統出身的,在查勘線索,緝拿嫌犯方面確實是頗為不俗。”
“都是這些年捉拿紅黨的經驗。”董正國笑著說道。
“這倒也是,那幫耗子可不好抓。”
大約十來分鐘后,陸飛回來了。
“查清楚了。”陸飛激動說道,“許志新是叫的包飯,晚飯叫了兩人份的。”
陳明初與董正國對視一眼,雙方眼眸中皆是喜悅之色幾乎要迸出來。
“所有人!”陳明初沉聲說道,“全面戒備,隨時準備行動。”
他看著董正國與陸飛,“一旦看到盛叔玉回來,即刻抓捕!”
“不等他回旅社房間?”董正國問道。
“不必!”陳明初表情嚴肅說道,“我等在旅社附近設伏,雖然盡量小心了,但是,在抓捕行動開始前,難免會有動靜……”
他冷哼一聲,“若是被那許志新發現端倪,繼而向盛叔玉示警,或者說盛叔玉警覺發現不妥,煮熟的鴨子可就飛了!”
“陳科長深謀遠慮,考慮周到!”陸飛贊嘆說道。
董正國也是點點頭。
根據他對于軍統上海站的了解,這個陳明初頗為貪財、好色,慣于爭權內斗,實際上能力較為一般。
卻是沒想到,投了特工總部,端了日本人的飯碗后,陳明初竟顯露出頗為不俗的能耐。
光是剛才那番考量,此人的本事便可見一斑。
盛叔玉悠悠地吐了一個煙圈,盯著程續源的眼睛看。
他與程續源此番見面,主要目的在于安撫。
局座親發電令此前已抵上海區。
陳功書為上海區新任區長,不日抵滬上赴任。
上海區這邊,特派員李萬茂回渝城。
上海區區長鄭利君調赴河南工作。
其他重要中高層干部也擬將陸陸續續從上海區調走。
電令中卻同時明確了程續源將繼續留在上海,繼續任職上海區書記。
不僅僅程續源留任,程續源的妻子暨上海區電臺臺長桂倩也將繼續留在上海。
程續源對于此安排是頗有微詞的。
從阮至淵叛變那次開始,程續源先后至少三次遇險,且三次都是那種堪堪躲過抓捕的險情。
尤其是這一次,王鉄沐、陳明初叛變,他在舞廳直面陳明初帶人圍捕他,此次能夠成功逃離可謂是命大。
故而,程續源現在是心力憔悴。
憑什么李萬茂和鄭利君可以撤離上海,李萬茂更是可以直接回重慶大后方,甚至于就連行動隊的俞正則都即將被調離上海、另有任用;反倒是他這個遇險最多次的人將繼續留任上海?
而最讓程續源無法接受的是,重慶方面還命令桂倩留任。
“盛老弟。”程續源苦笑一聲,“戴老板令我留在上海,堅持抗戰,老哥我自絕無二話,矢志報國,殺身成仁乃我愿,只是——”
他看著盛叔玉,將煙蒂摁滅,“你嫂子和你侄子侄女,我實不忍他們繼續跟著我擔驚受怕。”
“嫂子乃巾幗英豪,便是老板也多有夸贊。”盛叔玉緩緩說道,“程兄和嫂夫人素來配合默契……”
看到程續源還要繼續說什么,盛叔玉向程續源敬了一支煙,吧嗒一聲,又是咔嚓一聲,用打火機幫程續源點燃煙卷,“當然,程兄關心嫂夫人和孩子們,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自己也隨之點燃煙卷,輕輕吸了一口,吐出煙氣,淡淡說道,“老哥且放心,待我返渝后,定當親向老板呈言,爭取早日安排嫂夫人和侄子侄女們回重慶。”
“此言當真?”程續源悶頭抽了兩口煙,猛然抬頭看著盛叔玉問道。
“絕不敢謊言欺瞞程兄。”盛叔玉鄭重說道。
“好!”程續源點點頭,“別人說這話,我不信,但是你盛叔玉說了,我信!”
盛叔玉大喜。
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甚至是軟硬兼施,總算是安撫了程續源。
事情已經談妥,氣氛緩和不少,兩人又攀談了一會。
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盛叔玉說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他本該早就回去的,只是程續源一直有情緒,他免不得多費些口舌,如此便耽擱了時間。
說著,盛叔玉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知不覺這么晚了。”
“盛老弟這是怪我不識大體,耽擱了時間啊。”程續源皮笑肉不笑說道。
雖然被盛叔玉說服,但是,他心里的怒氣哪會完全消散。
“哪有,哪有,老哥對黨國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鑒。”盛叔玉干笑一聲,說道,“老哥你是我軍統內部出了名的好運氣,與老哥你多處一會,我都感覺渾身通泰呢。”
程續源皺眉看著盛叔玉,不會說話你就不要說。
不過,他知道盛叔玉年少得志,在軍統內部更是出了名的傲氣,此番能夠低聲下氣來游說他,已經是殊為難得了。
“呵呵。”程續源呵笑說道,“若是我的好運能借與老弟,幫你逢兇化吉,老弟日后可別忘了酬謝。”
盛叔玉:……
他覺得程續源這話晦氣。
程府。
小汽車的燈光透過夜色,直射在程府的大門上。
叭叭兩聲喇叭響。
程府門上的探照燈立刻亮如白晝。
門上的探孔開了,探出一個腦袋,“誰?”
唐筱葉心中哼了聲,鄙薄‘漢奸怕死’,她搖下車窗,探出腦袋喊道,“是我。”
“唐小姐來了哦。”探孔的腦袋討好的笑了笑,“稍等,這就開門。”
程府的大門是用電的,門下有軌道。
里面有人按下電門,大門立刻緩緩地向兩側滑動。
車子開進院子里。
楊細妹下了車,繞到另外一側開了車門。
唐筱葉下車,將坤包遞給細妹。
司機則趕緊下車開了后備箱,手腕挎著坤包的細妹從后備箱拎出了禮物。
“筱葉來了啊,快進來,都等你了。”白若蘭抱著小芝麻在一樓客廳門口迎接,笑吟吟說道。
“小芝麻。”唐筱葉上前將小芝麻抱過來,muwa就是一口,“想姑姑了沒?”
小芝麻的腦袋偏向一邊,一副不愿意搭理唐筱葉的表情。
“白疼你了。”唐筱葉捏了捏小芝麻的嫩臉,跟著白若蘭進了客廳,“千帆哥哥呢?”
“在樓上。”白若蘭笑著說道,壓低了聲音,“小寶和同學打架了,你哥在和小寶談心呢。”
“還是那個小明?”唐筱葉忍俊不禁,問。
“可不是么。”白若蘭笑著說,“呂曉明三天兩頭被小寶打,那孩子竟然一直沒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