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此番隨團來寧,實際上也并未真正意義上參與太多的工作。
而根據手下監視程千帆的情況匯報,程千帆在南京這幾天,主要便是忙于從那個理想車行租車子,然后就是在宿舍同湯炆烙等人打麻將,亦或是品嘗南京美食。
丁目屯知道,此人隨團來寧,本就是楚銘宇提攜后輩之舉。
而且因為事涉機密,根據丁目屯所掌握的情況,法租界巡捕房那邊的官方說法是,程千帆是去天津法租界公干了。
此些情況,直接便造成了一個結果:
在法租界頗有權勢,手下人馬可謂是兵強馬壯的程千帆,在南京期間卻是‘孤家寡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中了槍傷的程千帆只能躺在醫院里養傷,無法外出,他手頭又沒有人,即便是想要安排人去中醫館打探情況,竟然也做不到。
此可謂是丁目屯此前所沒有想到之處,蓋因為大家都習慣了那個在法租界‘呼風喚雨’、‘威風凜凜’的‘小程總’,下意識便忽略了程千帆在南京‘孤家寡人’的情況。
看到丁目屯神色有異,童學詠不禁問道,“主任,可是我等弟兄哪里出了紕漏?”
“和你們無關。”丁目屯擺擺手,“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事實,程千帆在南京是孤家寡人,他現在被困在醫院,即便是想要做什么也做不了。”
“呃……”童學詠也是面色一僵,略有些尷尬,他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略一思索,童學詠問道,“主任,程千帆出不來,不代表外面人的進不去啊。”
“可能性不大。”丁目屯搖搖頭,他明白童學詠的意思,不過,即便程千帆真的有問題,真的可能是軍統的人,丁目屯也認為軍統的人潛入醫院聯系程千帆的可能性很小。
民生橋刺殺行動失敗,現在整個南京城都在搜捕‘仇日分子’,軍統的余孽現在逃都來不及呢,大概率顧不上去聯系程千帆,退一步說,那些人還不一定知道程千帆在機關總二院呢。
而且,即便是有漏網之魚知道在機關總二院,是不是有膽量去聯系程千帆也都是一個疑問,因為在驚弓之鳥眼中,無法確定程千帆現在的情況,是否已經因為刺殺事件被牽連、被秘密逮捕?故而,醫院也可能是一個陷阱。
“總歸是一條路子。”童學詠想了想說道。
“你說的也是。”丁目屯點點頭,看向童學詠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滿意,這便是他欣賞童學詠的重要原因,做事穩妥、謹慎。
他扭頭看向二春,“安排人盯著機關總二院,隨時留意可疑之人與程千帆接觸。”
“是!”
丁目屯又對童學詠說道,“童組長,磨石巷那邊務必提高警惕,我們也要防備敵人從其他途徑打探到磨石巷的可能性。”
“主任提醒的是,確實不可不防。”童學詠表情嚴肅說道。
“‘幄’先生明鑒。”袁子仁趕緊解釋說道,“屬下并未收到馬國忠派人通知。”
他看到‘幄’先生從煙盒取了一支煙卷放進嘴巴里,連忙從身上摸出洋火,劃了一根洋火點燃香煙。
隨手揮了揮洋火根,扔掉,袁子仁繼續說道,“先生你也知道,自從譚文章投靠了大日本帝國后,馬國忠很謹慎,他從不會親自和我們這些分散小組見面,有事情會派人來通知。”
“很奇怪。”‘幄’先生皺了眉頭,“刺殺汪填海這么大的事情,必然是要畢其功于一役,馬國忠竟然沒有命令你部參與……”
“確實是沒有命令下達。”袁子仁搖搖頭,“是民生橋那邊出了事情,屬下派人去打聽情況,那個倒霉蛋被抓走了,屬下緊急聯絡了羽石先生,這才知道是軍統對汪先生有刺殺行動。”
羽石結男是‘幄’先生的手下,平時專司負責與袁子仁溝通聯系。
“這不合常理。”‘幄’先生搖搖頭,他還是覺得無法解釋得通。
根據他所掌握的民生橋刺殺事件的情況,軍統此次刺殺行動實際上做的非常不錯,以兩輛車的伏擊人手能夠成功做到短時間內的前后堵截,在‘幄’先生看來,這已經堪稱完美了。
軍統此次刺殺最大的短板是人手不足,尤其是缺乏重火力。
而因為袁子仁小組早就被憲兵司令部所秘密監控,故而,實際上袁子仁所部無論是人手還是火力都是軍統南京區行動部門之翹楚,在這種情況下。馬國忠要行刺汪填海,絕不可能不調動袁子仁小組。
所以,在‘幄’先生看來,整件事就顯得很詭異啊。
他暫時按捺下心中巨大的不解和疑惑,吩咐說道,“經過此次刺殺失敗,軍統南京區行動能力幾近摧毀,這種情況下,你部將成為軍統南京區唯一成建制的行動小組。”
我孫子慎太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振奮之色,“這種情況下,秦文明必然會聯系你部。”
他拍了拍袁子仁的肩膀,“如果能夠趁此機會一舉抓獲秦文明、邵振奎兩人,徹底摧毀軍統南京區,我會親自在今井大佐面前為你請功。”
特高課之所以一直沒有對袁子仁的行動組動手,就是打算利用這個‘煮熟的鴨子’釣南京區區長秦文明、區書記邵振奎這兩條大魚。
“先生厚愛,屬下愿為大日本帝國效死。”袁子仁激動說道,今井修一是南京特高課課長,此番若果然能立下大功,‘上達天聽’,發達就在今朝。
“大日本帝國是從來不會虧待朋友的。”‘幄’先生微笑說道。
“先生錯了。”袁子仁立刻表情嚴肅說道,“袁子仁并非大日本帝國的朋友。”
‘幄’先生面色陰沉下來。
“袁子仁是先生的一條狗,是大日本帝國的一條忠犬。”袁子仁表情無比鄭重說道。
“吆西。”‘幄’先生深深的看了袁子仁一眼,露出開懷的笑容,拍了拍袁子仁的肩膀,“袁桑,你很好,很好。”
袁子仁帶著諂媚的笑,彎著腰,令身高比自己稍矮的‘幄’先生能夠拍肩膀的時候不至于辛苦。
就在此時,茶社一樓的大堂內,有茶客發生了爭吵。
幄先生皺了皺眉。
有手下推開雅間的門進來匯報,是有‘安清幫’的人在鬧事。
‘幄’先生微微皺眉。
“安清幫”是民間的幫會組織。
它源自于明未清初,因漢民族不服清朝統治,此種秘密結社,一般都以“恢復大明”為旗幟拉幫結派。
‘安清幫’一開始是文人居多,不過,后來手工業者大量加入幫會。
“安清幫”在民國期間已失去“安清”二字的含義。
但它本身也已經不再具有太多的鄭智色彩。
而且,此時的大多頭目無文化,甚至連本人名字也不會寫。
‘安清幫’的幫眾中,也有一些“仗義款人,打抱不平”,做了一些好事。
不過,該幫派中,居大多數的依然還是流氓。
‘安清幫’在南京城是頗有一些能量的,有大大小小的頭目在某一地盤為勢力范圍。
該地盤內的小商小販、手工業者之間利害沖突,必須要尋覓一靠山,這個靠山便是‘安清幫’。
聽到是‘安清幫’在鬧事,袁子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
在軍統的眼中,‘安清幫’連有本事的流氓都算不上,就是一伙欺侮平頭百姓,在苦哈哈身上吸血的懶鬼潑皮。
安清幫的大小頭目們,每天滿腦子想的就是設法巧立名目。
今天“老太爺七十大壽”,明天小孫子“抓周”“滿月”,而交了份子錢的苦哈哈們,是吃不到酒席的,這都是“干份子”。
不過,南京淪陷后,南京維新政府成立后,安清幫的這幫潑皮反倒是得了好機遇。
許多頭目都在“警察局”“偵緝隊”占了個花名冊,掛上“盒子槍”,吃上了東洋皇糧。
而且,這幫家伙搖身一變端起日本人的飯碗后,反倒是對軍統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因為旅館、茶館、飯店、戲院、電影院、舞廳、青院等多有‘安清幫’的耳目,導致軍統人員經常不知不覺就泄露了行藏。
當然,袁子仁對‘安清幫’不僅僅鄙薄,更是深恨之,這也是有原因的。
此前他之所以會被南京特高課逮捕,便是因為在青院和一個龜孫爭風吃醋,動靜鬧的有些大了,被一個‘安清幫’的潑皮認出來,直接舉告到了特高課,日本人在青院的床上逮住他……受刑不過的他,反倒是不必再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幄’先生皺眉的原因很簡單,‘安清幫’這幫人在投靠了大日本帝國,跨上了盒子槍后,一個個囂張跋扈,占人田產房屋,乃至是奪人妻女之事也是屢見不鮮。
這當然不是我孫子慎太良心發現,憐憫百姓:
作威作福的事情,是大日本帝國子民的福利,安清幫的人做多了,等于是從帝國的碗里搶肉吃。
“請上來。”‘幄’先生冷冷說道。
“是。”
手下下了樓,很快,一名一身長衫、尖嘴猴腮,還怪模怪樣的戴了一幅金絲邊眼鏡的男子急匆匆上樓。
“太君。”男子急忙向我孫子慎太鞠躬行禮。
“帝國給予你們權利,是要求你們服務于帝國,更好的管理百姓,打造南京人間樂土的。”我孫子慎太表情嚴肅說道,“而不是容忍你們盤削百姓,制造民憤的。”
起身走到男子面前,‘幄’先生冷哼一聲,“‘安清幫’風評不佳,壞了蝗軍的好名聲。”
‘蝗軍還有好名聲?’男子抬眼看這位太君,心中也是不禁氣苦暗罵,臉上卻是陪著笑,“是小人不懂事,做事沒分寸,我們給蝗軍抹黑了。”
“要改正。”‘幄’先生說道。
“是,一定改正。”
“你叫什么名字?”‘幄’先生問道。
“燕巴虎。”男子陪著笑,“大家都叫小人燕巴虎。”
“好名字。”‘幄’先生看了男子一眼,不得不承認,只有叫錯的名字,絕無起錯的綽號,他拍了拍燕巴虎的肩膀,“最近可有發現,或者是你覺得形跡可疑的人?”
“很多啊。”燕巴虎撓撓頭說道,“弟兄們經常抓這種形跡可疑的人……”
“抓人,然后勒索錢財是吧。”袁子仁在一旁冷哼一聲,揭穿說道。
“這位兄臺是?”燕巴虎面對日本人的時候點頭哈腰,看到袁子仁的時候,反倒是理直氣壯了。
無他,此人在日本人的面前同樣是低頭哈腰,一看就是漢奸。
大家都是漢奸,沒道理誰低誰一頭啊。
‘幄’先生做了個手勢,示意袁子仁閉嘴。
他看著燕巴虎,語氣溫和說道,“我說的是那種,真正的形跡可疑分子,仇日分子,明白嗎?”
“小人知道了,太君說的是重慶分子,是紅黨。”燕巴虎立刻說道。
“沒錯。”‘幄’先生點點頭,“可有什么發現?”
“沒有。”燕巴虎頭搖如撥浪鼓,“弟兄們恨不得躲他們遠遠的,誰還會朝身前湊……”
“巴格鴨落。”‘幄’先生氣壞了。
他雖然不喜歡‘安清幫’,不過,對于‘安清幫’在打探情報、發現仇日分子中的作用還是比較認可的,此前他也曾‘召見’過‘安清幫’的其他頭目,雖多是粗鄙之輩,卻也都是精于江湖之人,不乏有人為抓捕仇日分子立下大功的。
卻是沒想到今日碰到的這個‘安清幫’的頭目竟是如此一個混人。
挨了日本人的罵,燕巴虎有些畏懼。
“以后遇到那種可疑分子,立刻向蝗軍舉報,重重有賞。”‘幄’先生說道。
“是。”燕巴虎趕緊說道。
看著此人的態度,‘幄’先生搖搖頭,這是一個怕死的家伙,很難指望什么了。
“你今天沒有見過我。”‘幄’先生擺擺手。
“小人明白。”燕巴虎滿臉堆笑,“小人沒見過什么人,就是上來摸兩把。”
他做了個摸牌九的動作。
‘幄’先生揮揮手,燕巴虎趕緊退下。
“這家伙絕對有鬼。”袁子仁看到‘我孫子慎太’嘆氣,他立刻上眼藥說道。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幄’先生瞪了袁子仁一眼,他豈能不知道袁子仁和‘安清幫’之間的舊怨,知道這家伙在趁機公報私仇呢。
挨了訓斥,袁子仁訕訕一笑,終究不敢再說什么。
這邊,燕巴虎離開雅間后,在一樓大堂‘遣散’了鬧事的手下們。
他自己嘴巴里咬著一根牙簽,晃晃悠悠的去了隔壁的一個巷子。
又過了一座橋,左拐進了工匠弄的一個院子。
四下觀察了一番后,上前敲響了一處房門。
“誰啊。”
“我,燕巴虎。”燕巴虎嚷嚷著,“開門,說好了今天還錢的嘞。”
“燕大爺,不是說了可以寬限兩天的嗎?”里面有人唉聲嘆氣說道,說著,吱呀一聲,門開了。
“都寬限兩天,老子喝西北風去啊。”燕巴虎罵道,推了這人一把,徑直進門。
男子慌里慌張的關門,緊緊跟上去,“不能,燕大爺,里面有堂客。”
進了里間,燕巴虎的神色變了,他壓低聲音對男子說道,“先生,出事了。”
“不要慌,坐下來,慢慢說。”劉波示意燕巴虎不要慌,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