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認出了章燊才。
雖然他不知道此人名字,卻是知道這人是軍統上海區的。
此前陸飛被‘嘮叨’誘捕,叛變投敵,供出了軍統上海區區本部在科迪埃路十九號的據點。
特高課在科迪埃路設下陷阱,圍捕軍統上海區。
若非程千帆抽絲剝繭發現端倪,帶領上海特情組所部暗中支援,助上海區殺出重圍,那一次軍統上海區可就被日本人一鍋端了。
上海區人員突圍之時,其中一部分人員的相貌自然被阻敵的程千帆看到,雖然只是匆忙間的一瞥,程千帆記憶力驚人,此番再見,卻是一眼便認出此人。
他在心中琢磨,此人是正常來大光明戲院看電影的?還是說軍統上海區在附近有什么行動?亦或是在附近接頭?
程千帆第一反應便是避開。
不管軍統上海區要做什么,即便是他是無意間闖入此地,這對于渾身上下都是秘密的他來說,都并無裨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姑娘走過來,彎下腰,笑吟吟的將一張電影海報遞給了小寶,“小妹妹,想知道六十年后上海灘是什么樣子的嗎?一切盡在奇奧滑稽電影《六十年后上海灘》。”
“哥哥,我知道這個電影。”小寶立刻說道,“小明的爸爸帶他看了這電影,他回到學校就到處吹牛。”
程千帆知道這個電影,這部被電影院冠以奇奧滑稽劇的電影頗受小孩子的喜歡。
《六十年后上海灘》影片講述了某公司職員韓某、劉某,雖然薪水不豐,又有虎妻、犬子拖累,仍在外面放縱不羈。
除夕之夜兩人尋歡舞場,被韓妻與劉妻發覺,各被扭回,圈禁于閣樓。
二人心中煩悶,竟然生出改造家庭和世界的念頭。
隨后更是在夢中來到六十年后的上海灘。
一大學歷史教授發現兩具未壞人尸,發現竟是六十年前戰死沙場的韓某和劉某。
二人被教授救活并恢復記憶。
但因世態變異,他們的妻子早已改嫁,教授不許兩人回家團聚,但卻運用科技手段讓韓某、劉某與他們各自的兒子進行了視頻對話。
視頻里他們的孩子都已經是須發皆白的老人了。
韓某與劉某回家心切,乘機逃離了教授那里。
為了融入社會不被嘲笑,二人調換路邊醉漢衣服,游蕩市場。
此時人類已廢除姓名,改用編號。
兩人因不能適應,多遭災禍。
旋竊坐汽車,突然騰空,墮入高樓走廊,誤被招待入室。
室內設有餐廳、會客室、臥室、浴室等自動轉換設備,兩人不諳操作,胡亂按動機鈕,造成一片混亂。
教授知兩人在外惹事,派人捕捉。
原來兩人剝竊之衣是市政局管理員值日制服,二人是被誤送回局內值日。
值班室內機件設備眾多,兩人胡亂扳動,造成天氣劇變,寒暑雨雪,變化無常。
市人叫苦不迭,涌入市政局抓住兩人。
教授欲以水葬法將兩人送歸原處。
兩人怕死驚呼,忽而醒來,發覺正身著殮衣,家人圍床哀哭,原來兩人長臥數日不醒,家人以為他們已死,正在籌辦后事呢。
程千帆閑暇之余看報上據文,對此電影所描述奇幻場景,也是嘖嘖稱奇,為之神往。
而如他這般心思縝密之人,更是從這部影片中讀懂了導演、劇本的苦心:
劉某、韓某在六十年后被歷史學家‘得知’是戰死沙場的烈士復活,這便是一個隱喻,兩人是知名的抗日烈士,而六十年后,他們仍然被世人銘記,則說明上海灘還是華夏,我中華文明不絕,此唯有抗戰勝利可以解釋!
電影中,市政機關都是中國人,說中國話,大學歷史教授教授的是中國歷史,這也側面說明了這一點——
我中華不會亡!
不僅僅不會亡,還會發展的很好!
程千帆心向往之。
若果然如此,捐軀赴死亦無憾!
“行,那我們就看這電影。”程千帆微笑說道,他從小寶的手中接過電影海報。
看得小姑娘怯怯的樣子,‘小程總’笑道,“行了,上面有你的簽號,少不了你的分潤。”
小姑娘鞠了個躬,高興的去別處繼續推銷電影去了。
電影海報上面有這些推銷電影的小姑娘、半大小子的簽號,譬如說這張海報上就歪七扭八寫了羊拾壹。
電影院將這些推銷電影的小姑娘、半大小子按照十二生肖分組,這個小姑娘是羊組的,這拾壹,就是這張海報是她推銷出去的第拾壹張。
程千帆突然改變決定同意帶小寶去看電影,看似突兀,實屬無奈。
原因有兩個。
他對小寶這個義妹的寵愛在法租界不是秘密,小寶先提出來看電影,這個時候,程千帆或許還可想一個借口推卻,但是,當推銷電影的小姑娘找上來,再加上這個電影是小寶非常喜歡看的,程千帆再找借口推卻,放在平常卻也無甚事,不過,若是被人拿放大鏡去觀察,這就是一個不是疑點的疑點。
此外,還有一點,小寶提起了小明,小明的父親呂啟祥是日特,程千帆從不憚以最大之惡意來揣測,倘若呂啟祥從兒子口中得知他拒絕帶小寶看喜歡的電影,他不知道這會不會引起呂啟祥的某種關注。
很多時候,糟糕的局面不是一日鑄就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個小細節造成的。
他帶著小寶去看電影,光明正大,反而不必遮掩什么,反向思考的話,倘若因為上海區的一些行為導致他被調查,這反而能洗刷他的嫌疑。
“小猴子,去買幾張《六十年后上海灘》的電影票。”程千帆吩咐侯平亮。
“是,帆哥。”
侯平亮答應一聲,吩咐四個弟兄保護帆哥和小寶,自己帶了一個人走向售票處。
章燊才倚靠在售票處旁邊不遠處的一個電線桿上,他的手中拿著一份舊報紙,一幅嗮太陽的閑人的樣子。
此地陽光甚好,如他這般嗮太陽的閑漢還有好幾個,故而并不突兀。
看的侯平亮帶人徑直朝著售票處走來,然后他一瞟眼,就看到不遠處被保鏢拱衛的程千帆,章燊才眼眸一縮,他拿起報紙假裝閱讀,遮住了自己的臉頰。
他的心中是緊張的,更是警覺的。
程千帆此人極度親日,雖然這廝并非公開投日,但是,在軍統內部普遍認為這位‘小程總’未來毫無疑問將是比鐵桿漢奸還鐵桿十倍的漢奸!
“來五張《六十年后上海灘》。”侯平亮掏錢買了四張電影票。
他計算好了,他帶著兩人陪同帆哥和小寶進電影院看電影,行護衛之責。
另外三位弟兄在電影院外隨時戒備,如此足可確保帆哥的安全。
看著程千帆和一個小囡在三個保鏢的護衛下進了電影院,章燊才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看到還有三人就那么的留在電影院外。
此三人看似在電影院外抽煙說話,但是,以章燊才的專業目光看,三人實則都時刻保持警惕,時刻關注著周圍的情況。
這令章燊才臉色一變,憂心不已。
一會程書記就會帶了耿佳吉的照片來此地與他見面,他擔心他們會被程千帆的手下識破。
章燊才非常果斷,他沒有什么猶豫,直接收起報紙,拍了拍屁股,溜溜達達朝著光明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程續源是去光明咖啡館,但是,方才程續源是朝著這個方向過去的。
光明咖啡館門外的大街上。
程續源一臉愁苦之色,他被一個洋人揪住了。
他方才不小心撞倒了這個洋人,此人從地上爬起來后,就一把揪住了他,并且將手中拎著的一個布袋子拿給程續源看,說自己的的祖上得來瓷器古董被摔碎了,要程續源賠償他。
程續源何許人也。
他自然看出來此人乃是碰瓷。
近來坊間碰瓷黨出沒,《申報》還特別提醒市民注意,只是沒想到這個碰瓷的家伙竟然是洋人。
還祖上得來的瓷器古董?
你一個洋鬼子的祖上?
莫不是從圓明園搶來的?
程續源拿此洋無賴毫無辦法,又不敢高喊巡捕來處理,他只能自認倒霉,掏出錢夾子,將錢夾中鈔票悉數給予洋人,這才脫身。
也就在這個時候,程續源就要拉開咖啡館的門進去,就看到了東張西望的章燊才。
章燊才也看到了他,做了一個手勢。
這個手勢的意思是,大光明戲院那邊有情況,兩人隨后的甄別照片會面地點改變。
程續源心中一驚。
雖然章燊才說的是大光明戲院那邊有情況,并非說的是光明咖啡館這邊有情況。
但是,程續源是何等警覺之人:
阮至淵叛變,站長鄭衛龍被捕。
陸飛叛變,科迪埃路遭遇日本人圍獵。
王鉄沐、陳明初叛變,其中陳明初更是誘捕他。
如此等等。
(力行社特務處上海站)軍統上海區多災多難,哪一次的險境都有他化險為夷的身影跳來跳去。
除了運氣眷顧之外,這和程續源做事謹慎,行事果斷,旦有所覺,絕不抱以任何僥幸心理的性格是有直接關系的。
故而,雖然章燊才只是說光明大戲院那邊有情況,且是什么情況未知,但是,程續源十分果決,他并未進光明咖啡館,而是轉身就離開。
照片什么時候拿都可以,命只有一個,小心可保命!
光明咖啡館。
萬三良偶或喝一口咖啡,面色較為平靜,實則內心中也是有些緊張的。
休看他在李萃群、陳明初等人面前分析的頭頭是道,篤定程續源今日會親自來咖啡館拿照片。
實際上,他心中也知道,這畢竟只是他的分析,萬一來的不是程續源,他也沒得辦法,只能繼續徐徐圖之。
咖啡館外的馬路上的爭吵聲引起了萬三良的注意,他看了一眼咖啡館一角看報紙喝咖啡的董正國。
董正國做了個手勢,一名扮作客人的特工出去查看。
不一會,此人回來了,言說是有洋人在大街上碰瓷。
兩人都沒有太在意,這幾日碰瓷黨出沒,光明咖啡館消費不菲,能來此地品嘗咖啡、西點的都是有錢人,碰瓷黨選擇在光明咖啡館附近做活計很合理。
不一會,喧囂聲沒了。
萬三良看了看腕表的時間,他和區本部約的是中午兩點三十分在光明咖啡館見面。
此時已經是兩點三十一分了。
萬三良眉頭一皺。
他有心去咖啡館門口看一看情況,卻又擔心自己太過急切的表現會引得程續源注意和懷疑。
萬三良擔心程續源會在暗中窺伺:
早就聽說這個程書記頗為謹慎,且運氣極好,上海區被日本人和特工總部來來回回剿了那么多次,就連區長(前區長)都被抓了兩個了,上海區這邊的區長(代區長)也都換了兩個了,程續源這個書記卻依然安然無恙,可謂是流水的區座,鐵打的書記。
故而,萬三良并不敢輕舉妄動。
程續源不動聲色離開。
他選擇步行了百余步,確認沒有人跟蹤后,卻并非完全放松,而是隨手招了一輛黃包車。
他故意大聲說去靜安寺,然后沒一會就下車。
拐進了一個巷子,等待了約莫幾分鐘后,果然等來了隨后而至的章燊才。
“出了什么事?”程續源壓低聲音問道。
“程千帆帶人去看電影,他的幾個手下留在電影院外面。”章燊才解釋說道,“那幾個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我擔心出事。”
說著,章燊才有些惴惴不安,“書記,我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壞了你這邊的事情了?”
“不,你做的很對。”程續源搖搖頭。
做他們這一行的,無論多么謹慎都不為過。
章燊才擔心程千帆的人會對他們不利,這個擔心有必要嗎?
很有必要!
這位‘小程總’可是鐵了心要當漢奸的,要知道汪氏去南京和梁宏志、王克敏秘密會談,程千帆可是作為隨行人員的。
“走。”程續源想了想,對章燊才果斷說道。
雖然現在證明只是因為程千帆的手下在戲院守候的原因,并非是他們這邊出了問題,但是,既然已經從咖啡館離開了,程續源便不會再回咖啡館與萬三良接頭會面。
接頭過程中旦出現任何意外情況,這絕非好兆頭。
迷信的程續源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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