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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制裁令

  這是三樓朝南的大套間,兩室兩廳雙衛。

  這種現代化的公寓在上海灘很受歡迎,尤其是一些喝過洋墨水的人,他們非常傾心于公寓住宅,認為這是一種相當摩登的生活方式:

  公寓沒有石庫門的喧囂,不會被打擾。

  房間里有柚木制作的嵌入式大壁櫥,廚房和衛生間均有熱水供應,有煤氣、有電爐。

  就連公寓里的全部衛生潔具都是從英吉利進口來的。

  還有,公寓房的樓層也較高,可以欣賞現代都市景觀。

  這便是小程總金屋藏嬌的一處公寓所在。

  進了廳里,就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女子坐在沙發上,因為壁爐里生了火,屋子里反倒是比外面溫暖多了,女子脫掉外套,只穿了旗袍,修長的小腿很隨意,腳上是那種不算太高跟的鞋子。

  女子在安靜的看書,聽得張萍引了男主人回來了,她抬起頭,沖著程千帆微微一笑,“來了啊。”

  程千帆忍俊不禁,他指著這齊耳短發的高挑女子,“老趙,哎呦,老趙,你這樣子,簡直是太來噻了。”

  趙樞理便漲紅了臉,爭辯說道,“革命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張萍忍著笑,‘鄭重其事’介紹說道,“達令,這是我最近新交的朋友,匡小琴女士。”

  “你好,匡女士。”程千帆正色說道,還伸出手。

  趙樞理苦笑著搖搖頭,和程千帆握了握手。

  簡單的談笑后,幾人很快便進入正題。

  “陳明初這個人非常謹慎。”趙樞理說道,“盡管我和他結交有些時日了,這人嘴上說是朋友,實際上并不信信任任何人。”

  “我們要的也并非是陳明初信你,只要能掌握此人的行蹤即可。”程千帆說道。

  戴春風令齊伍親自來滬上,除了宣布特情組升格改組之外,還總攬下達制裁令,命令上海特情處與上海區合作鏟除陳明初、王鉄沐、何興建等軍統叛徒。

  肖勉的上海特情處負責提供情報,陳功書的上海區負責動手。

  此鋤奸計劃最關鍵的便是掌握陳明初、王鉄沐等叛徒的確切行蹤,屆時便可以雷霆之勢將此等數典忘祖之輩碾為齏粉。

  程千帆便命令趙樞理設法掌握陳明初等人的行蹤。

  事實上,重慶局本部對特情處以及上海區早就下達過對陳明初等人的制裁令,上次盛叔玉來上海,其意就在聯合‘肖勉’一起籌劃制裁軍統叛徒之事。

  只不過,盛叔玉那邊還沒開始有所行動,就被七十六號盯上了,其本人也險些被特工總部所抓捕,若非程千帆出手搭救,盛叔玉就不止是重傷離滬那么簡單了。

  ‘算盤’同志奉程千帆的命令打入七十六號,趙探長為人任狹,頗為義氣,在七十六號內部的人緣頗為不錯。

  對于陳明初、王鉄沐、何興建等軍統叛徒,選擇何人作為接近目標和突破口,程千帆曾經召開黨支部會議進行過討論。

  首先討論的是,要不要幫國黨,幫軍統,幫‘肖勉’一個忙。

  結論很直接,這個忙要幫,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抗戰乃當前最重要事情,于公于私,都要幫‘肖勉’這個忙。

  然后才是討論以何人為突破口。

  程千帆認為何興建可為突破口,此人雖然也是力行社特務處出身,不過,因為長期在軍伍中,此人對于特務工作并不如王鉄沐等人那么熟稔,許是幾人中較好接近的。

  路大章比較認可程千帆的選擇。

  相比較王鉄沐等老資格力行社特務頭目,何興建這個昔日的忠義救國軍副總指揮也許反而更好作為突破口。

  不過,老黃有不同意見,他認為陳明初是一個較為合適的突破口,此人原來在軍統這邊的地位和資歷便在王鉄沐、何興建等人之下,而在投靠七十六號之后,陳明初實際上也并未如他所料那般更受重用,這種較為失意者實際上更容易接近。

  張萍則支持老黃的意見,她的理由也非常直接:

  王鉄沐是被陳明初出賣的。

  相比較王鉄沐,陳明初這種人更加自私,自私的人才更貪婪,更好接近。

  趙樞理則根據自己和這些人的接觸,給出了他的分析判斷:

  王鉄沐深居簡出,此人似乎對于在七十六號攫取更高的地位也并不算太熱衷,亦或是在等待機會,所以這人并不方便接觸。

  何興建實際上并不經常在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出沒,此人深知他最大的跟腳在軍隊,故而他大多數時間都與其部下在一起,出入則幾乎衛兵不離左右。

  相比較王鉄沐與何興建,陳明初此人雖然也多疑且怕死,不過,陳明初對金錢權勢更加熱切,此人在投靠七十六號之后也是頗為活躍的,積極為七十六號搜捕鎮壓抗日力量獻計獻策。

  故而,趙樞理認為陳明初更合適接近。

  程千帆經過仔細考慮,認同了趙樞理的選擇,畢竟趙樞理對此三人都更加了解,而且作為真正的執行人,趙樞理是最有發言權的。

  “很難。”趙樞理搖搖頭,“陳明初從不會主動赴約,即便是我與他已算是朋友了,陳明初在我面前依然是神出鬼沒的。”

  他對程千帆說道,“想要掌握這個人的行蹤,太難了。”

  “而且,如果是我約陳明初去某地,然后軍統那邊動手的話,我身上的嫌疑是洗不掉的。”趙樞理說道。

  “這個自然。”程千帆點點頭,“雖然是國紅合作,但是,我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保護好我們自己。”

  他點燃了一支煙卷,輕輕抽了一口,陷入思索之中。

  趙樞理拿起程千帆放在桌上的煙盒,取出一支香煙,卻是并沒有抽,只是拿在鼻尖嗅了嗅。

  他現在是男扮女裝,這位匡女士只抽女士香煙。

  “陳明初本人,我們暫時沒辦法。”張萍想了想說道,“那么,陳明初身邊的人呢?”

  她看著兩人,“譬如說,陳明初身邊是否有一個寸步不離的手下,我們若是能掌握這個人的行蹤,豈不是等于掌握了陳明初的行蹤。”

  “‘口琴’同志這個思路來噻。”程千帆點頭說道,他彈了彈煙灰,“也不必只拘泥于陳明初身上,王鉄沐、乃至是何興建,他們兩人我們不好太過急切接觸,但是我們可以嘗試從他們身邊人找到突破口。”

  趙樞理忽而神情微動。

  張萍與程千帆都注意到了趙樞理的表情,皆是心中一喜,不過兩人沒有打攪在冥思苦想的趙樞理。

  程千帆走到里間,他一屁股在張萍的床上坐下,然后還故意躺下去,甚至還‘不小心’有煙灰落在了床單上。

  張萍便微笑著看著這一切,她明白‘火苗’同志為何要這般做。

  “我前日上街,遇到了那位。”張萍說道。

  “應懷珍?”程千帆眉毛一挑,問道。

  張萍點點頭,“我認出了她,就是不知道這位應小姐有沒有認出我。”

  程千帆笑了笑。

  應懷珍自然也認出了張萍。

  應懷珍奉肖勉的命令成為‘小程總’的身邊人,自然對于程千帆的‘其他女人’也格外關注。

  程千帆搶了趙樞理的女人,這直接導致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的‘小程總’和趙探長翻臉成仇,這也使得張萍這個當事女子很是引人注目,應懷珍自然也格外注意張萍。

  “應懷珍不簡單,你要小心。”程千帆說道。

  對于這個從杭州雄鎮樓畢業的校友,程千帆從不敢小覷。

  “阿拉曉得。”張萍點點頭。

  她對應懷珍格外警惕,許是女人的直覺,她認為那個女人看似嫵媚嬌嫩,實際上遠比外表所表現的更加危險。

  程千帆與張萍回到客廳,便看到趙樞理的眼眸中的笑意。

  “看來是有收獲。”程千帆高興說道。

  “是的。”趙樞理點點頭,“我想起了一個人。”

  他看著程千帆和張萍,“或者說,是我想起陳明初曾經向我提起過的一個人。”

  “誰?”

  “孟克圖。”趙樞理說道。

  “這人我有印象。”程千帆點點頭,“我沒記錯的話,他是王鉄沐的人。”

  “是的,孟克圖是王鉄沐的得力手下。”趙樞理點點頭。

  程千帆點點頭,如此便對上號了。

  這個孟克圖是軍統老牌特工了,民國二十一年,軍統天津站成立,王鉄沐擔任行動組長,當時行動組有八個人,孟克圖是其中一員。

  隨后,王鉄沐成為天津站的負責人,而孟克圖更是成為他的副官。

  此人深得王鉄沐的信任。

  “陳明初有一次罵了孟克圖。”趙樞理說道。

  “噢?”程千帆來了興趣。

  “確切的說,是孟克圖有一次喝醉了,他說是陳明初害了王鉄沐。”趙樞理說道,“這話不知道怎么就傳到了陳明初的耳中,陳明初就記恨上了。”

  程千帆眼中一亮,“看來這個孟克圖實際上對于王鉄沐投靠日本人是不太愿意的。”

  “孟克圖是東北人。”趙樞理說道。

  程千帆微微頷首,如此,那就難怪了。

  “陳明初這種小人,他沒有報復孟克圖?”張萍在一旁問道。

  孟克圖那番話若是傳到日本人的耳中,這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以陳明初的小人行徑,豈能不使出陰私技倆報仇?

  “陳明初曾經對王鉄沐說起過這件事。”趙樞理說道,“他提醒王鉄沐,說孟克圖心有不甘,有可能會轉過頭和重慶方面藕斷絲連。”

  “陳明初倒是聰明。”程千帆冷笑一聲說道。

  趙樞理和張萍皆是贊同的點點頭。

  孟克圖乃是王鉄沐絕對親信,陳明初若是‘無端’在王鉄沐面前說孟克圖的不是,這反而會引起王鉄沐的反感和警覺。

  但是,陳明初直接便當著王鉄沐的面將孟克圖那番話如實告知,如此的話,反倒是不會令王鉄沐不快。

  “王鉄沐怎么說?”程千帆又問。

  “王鉄沐說他早知道孟克圖并非真心要投靠日本人的。”趙樞理說道,“他對陳明初說,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信任孟克圖。”

  他接過張萍遞過來的女士香煙,自己拿了一支細細的煙卷,點燃了,輕啟檀口呼出一道煙氣。

  程千帆微笑看著。

  “王鉄沐說,誰都會背叛他,孟克圖不會。”趙樞理繼續說道。

  程千帆緩緩點頭,他明白王鉄沐為何這般說,為何這般信任孟克圖:

  孟克圖這種漢子,對日本人必然非常仇恨,在這種情況下,孟克圖寧愿忍此恥辱,也甘愿跟隨王鉄沐投日,這足以說明孟克圖對王鉄沐的忠心耿耿。

  “這么說來,這個孟克圖一定掌握王鉄沐的行蹤。”張萍給兩人的面前分別放了煙灰缸,說道。

  “王鉄沐去任何地方,孟克圖都會跟著。”趙樞理點點頭,說道,“他最信任孟克圖。”

  想了想,趙樞理又補充了一句,“孟克圖槍法精準不亞于王鉄沐,王鉄沐此前在天津時候曾遇險,孟克圖的槍法大殺四方,助他殺出重圍。”

  “有沒有可能策反孟克圖?”程千帆思忖問道。

  “很難。”趙樞理想了想,說道,“孟克圖對王鉄沐非常忠心,要說服他背叛王鉄沐,這非常困難。”

  “我需要孟克圖的情報。”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所有相關情報。”

  “好。”趙樞理點點頭。

  程千帆看了趙樞理一眼,他盯著趙樞理看。

  “怎么了?”趙樞理不解問道。

  “這個假發質量一般。”程千帆說道。

  趙樞理聞言,臉色微變,他向張萍要了一面小鏡子,仔細看了看,終于點點頭,“確實是有瑕疵,是我不夠謹慎。”

  “是我眼尖。”程千帆說道,“不過,對于我們而言,還是盡量做到最好。”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趙樞理點點頭,然后他問道,“你有意對王鉄沐動手?”

  “看情況。”程千帆將煙蒂在煙灰缸摁滅,“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愿意看到王鉄沐、陳明初、何興建,乃至是蘇晨德、吳山岳等人被一鍋端。”

  “我會從陳明初那里側面打聽孟克圖的情況的。”趙樞理說道。

  “千萬注意安全,陳明初這種人生性多疑。”程千帆叮囑說道。

  “放心。”趙樞理說道,“陳明初恨孟克圖,不需要我多說什么,只要引個頭,罵孟克圖幾句,陳明初便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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