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經下定決心親自動手,程千帆便拋卻其他心思,專司思考如何策動此行動。
首先是要排除自身可能的嫌疑。
確切的說,因為現在要離開七十六號,他需要避免因為此時離開所可能引來的隱患。
程千帆先回到禮堂,四處轉悠了一圈,似是在尋找什么人。
“李學長呢?”程千帆找到了一名七十六號特工,問道。
他方才與凌選義說話的時候,余光瞥到李萃群面色嚴峻,急匆匆離開禮堂。
“李副主任有緊急公務要處理。”特工回答說道,“程總如果有事,我可代為通報。”
“罷了,也不是什么緊急事務。”程千帆搖搖頭,他轉身走了兩步,又回來說道,“你與他說一聲,就說他若是有閑,這兩天我做東請他。”
“是。”特務忙不迭答應。
程千帆打了個哈欠,指使一個七十六號特工去會客室喊來了李浩,自己徑直朝著院子里的停車場走去。
兩分鐘后,李浩小跑過來了。
“帆哥。”李浩幫程千帆拉開后排座位車門。
“去張姨太那邊。”程千帆酒意微熏,撫了撫額頭,說道,然后他進了小汽車后排,搖下了車窗,點燃了一支煙卷,抽了兩口后,將煙卷送出車窗外,彈了彈煙灰。
就在這個時候,馮蠻一身旗袍裝,雪白色的皮草披肩,款款從院子里走過去。
程千帆吹了聲口哨,引得馮蠻看過來,他便笑著揮了揮招呼。
馮蠻看到是程千帆,也笑顏揮手回應。
“走吧。”程千帆將還未抽完的煙卷扔出窗外,又搖上了車窗,說道。
車輛開動,一陣風卷起,地上的煙卷忽閃忽閃,汽車尾燈發出透亮的紅光,小汽車飛馳駛離了極司菲爾路。
“豪仔在哪里?”程千帆問。
“滬西錢眼里。”李浩說道,“孟克圖說王鉄沐喜歡跳舞,尤其喜歡滬西舞場。”
“這個選擇是對的,提前預設戰場,能夠更加迅速投入戰斗。”程千帆滿意點頭,豪仔現在做事情也愈發有腦子了。
他思忖著,他方才遠遠旁觀,看王鉄沐、何興建等幾人的騷動的樣子,十之八九是去舞池,只是不知道確切會去哪個舞池。
“前面的路口,你放我下來,你開車去把車子停在張萍家樓下稍遠一些地方,然后換個車到滬西等候接應。”程千帆沉聲說道。
“帆哥,你不必親自動手的。”李浩勸說道。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親自動手才放心。”程千帆說道。
行動二組組長小道士還在養傷,豪仔是代理組長,此外,行動二組在此前數次行動中犧牲很大,人員不整,實力大為受損。
程千帆沖著李浩說道,“槍。”
他不會選擇使用自己公文包內的配槍,那支配槍的作用多是裝樣子。
李浩從副駕駛室手套箱取出一把毛瑟短槍,還有兩個備用彈匣一起反手遞給了程千帆。
程千帆熟練且仔細檢查了槍支,確認槍支性能完好。
臨下車前,他想了想,還是從后排座位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了兩枚手雷帶在身上。
這兩枚手雷常年放置后排座位暗格,是他為自己在緊急情況下留作突圍備用,也或者是歸途之用。
巷子口到了,李浩放緩車速,車門快速打開,程千帆如同靈貓一般下車,車門關閉,車輛繼續行駛,程千帆則是發足狂奔,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你怎么了?”王鉄沐瞥了一眼自己的保鏢,問道。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孟克圖心中一驚,他知道許是于志強心里緊張,莫不是露出什么馬腳了?
三人在得知王鉄沐要和何興建、陳明初等人出去耍樂子,皆是大喜過望,認為此乃天賜良機,決定動手。
按照慣例,丁零金負責開車,孟克圖坐在前面副駕駛室,于志強在后排座位保護。
孟克圖擔心于志強會緊張,故而本有意安排于志強坐在副駕駛座位,他自己坐在后排座位拱衛王鉄沐,不過,臨上車前,王鉄沐直接指了指駕駛室,示意孟克圖趕緊上車。
孟克圖遂不敢有絲毫猶豫,只得按照慣例讓于志強去了后排座位。
他本就擔心于志強會因為緊張而引起王鉄沐的懷疑,沒想到擔心什么來什么。
孟克圖將右手悄悄縮進懷里,萬不得已的話,他們只能暴起動手,干掉王鉄沐了,不過,這樣的話,此次行動的效果則大打折扣了。
“站長,我渾身癢。”于志強苦著臉說道,說著還擼起袖子給王鉄沐看。
王鉄沐有些嫌棄,擺擺手,示意于志強坐得離自己遠點,他擔心會被于志強染上皮膚病。
只是,想到于志強就這么坐在自己身邊,他終究是有些膈應,卻又不好將于志強趕下車,王鉄沐只好悻悻地將自己縮在靠近左側車門的位置,搞得他自己好似受氣包一般。
四輛汽車魚貫停在了百樂門的門口。
先是車內的保鏢下車,警覺的打量著周遭的情況,然后拉開了后排座位車門,王鉄沐、陳明初、何興建、簡志平等大大小小漢奸紛紛下車。
丁零金看了孟克圖一眼,孟克圖輕輕搖頭。
此時此刻,眾保鏢都還十分警覺,此時并非動手的良機。
“等。”孟克圖做了個口型。
王鉄沐與何興建都是乃舞林好手,進入百樂門后,在百樂門領班殷勤招待下,很快就摟著身材姣好的舞女,在舞池里扭來扭去。
眾保鏢也是趾高氣揚,咋咋呼呼,很快便開始享用領班派人送上來的酒水、菜品點心。
“他什么時候一起過來的?”孟克圖看了一眼正在與陳明初說話的男子,不禁皺眉,低聲問丁零金。
“不曉得。”丁零金搖搖頭,他們的車子是頭車,他一直專心致志開車,并不曉得趙樞理怎么會和陳明初在一起。
“有點麻煩了。”孟克圖搖搖頭,說道。
趙樞理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且不說此人能夠成為法租界華籍便衣探長,實際上是頗有本事的,據說槍法不俗;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清楚趙樞理因何會出現在這里,是否帶了手下。
而這個未知因素,顯然將是此次謀刺行動中最大的不安定情況。
“你們在這里盯著,我出去打個電話。”孟克圖說道。
他本意是與于志強以及丁零金聯手,突然襲擊,除掉這些漢奸,并未打算去聯絡上海特情組的人,原因很簡單:
離開百樂門,是有可能會引起懷疑的。
倒不如他們三人突然襲擊,反而或許成功幾率更大。
不過,就在孟克圖要起身出去找地方打電話的時候,何興建的手下麥東林走過來,此人手中熟練的擺弄著牌九,“孟大哥,哥幾個,咱們玩兩把。”
“你們玩吧,我出去買包煙。”孟克圖笑著說道。
“買什么煙,我這有。”麥東林說道,他直接從身上摸了一包香煙拋給孟克圖,“抽我的。”
說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嘿笑說道,“這次一定要把欠債贏抹平。”
孟克圖有些無奈,心中有些懊惱此前與麥東林打牌的時候,卻是殺的太過兇狠,讓麥東林欠了他不少賭債。
現在倒好,這家伙抓住一切機會,妄想著贏錢翻盤呢。
“好,玩兩把。”孟克圖點點頭,說道。
此時此刻,盡管心急如焚,他知道絕對不能輕舉妄動,他高興的搓了搓手,一幅決心要再將麥東林贏得精光的樣子。
滬西。
錢眼里。
這是一處臨街有后門的民居。
程千帆敲開了民居的后門。
“組長,你怎么親自來了?”豪仔將程千帆迎進院子里,驚訝問道。
“其他人呢?”程千帆問道。
“在前院。”豪仔說道,“沒有我的允許,弟兄們嚴守紀律不會來后院。”
程千帆打量著豪仔一眼,豪仔的下巴沾了假的胡須,身上也已經換上了一件尋常的粗布外套。
“組長,可是有緊急情況?”豪仔問道。
“王鉄沐、陳明初和何興建等人溜出了禮堂,我判斷他們會來滬西跳舞。”程千帆說道。
“太好了。”豪仔激動說道,“這是將這幫家伙一網打盡的好機會。”
“現在就等孟克圖送來確切的情報了。”程千帆說道,“只要能確定他們在哪里,便可行動。”
“組長,伱怎么能確定孟克圖會送來情報?”豪仔有些不解,問道。
“不確定。”程千帆搖搖頭,“所以要等。”
哪有那么多能夠確定的好機會,不過是辛苦一點,未雨綢繆,期待最有利的那種可能性出現罷了。
“你去前院,后院交給我了。”程千帆對豪仔說道。
盡管他此時也是經過簡單的化妝,并且用風衣遮掩了面孔,除非是近前辨認,否則是不大可能認出‘小程總’的;但是,能夠不被手下弟兄看到,還是要盡量避免。
“是。”豪仔點點頭。
“側嫩娘。”
“怎么了?”王鉄沐看到何興建在罵人,還打了陪跳舞的舞女一個耳刮子,他皺眉上來問道。
“不曉事的臭biao子。”何興建又罵。
卻是他對這個舞女動手動腳,舞女一開始還強顏歡笑,后來卻是阻止了何興建那不安分的手,央求何興建專心跳舞,這立刻惹毛了一肚子邪火的何興建。
看到這邊發生沖突,眾保鏢急忙放下手中酒杯、牌九,圍過來查看情況。
百樂門的領班也是趕緊跑過來,忙不迭的道歉。
“翻場子。”何興建不理會領班的道歉,陰著臉說道,“百樂門的舞女鑲金帶銀,招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盡管領班一直在道歉,不過何興建不為所動。
王鉄沐等人心知肚明,這必然是何興建借題發揮,此人秉性貪婪無度,這是打算尋著這個由頭,想要從百樂門手里訛詐錢財女子了。
趙樞理看了這大名鼎鼎的前忠義救國軍副總指揮一眼,他有些驚訝,這何興建竟然如此囂張跋扈,是利令智昏,還是自有倚仗?要知道百樂門可并非沒有后臺的。
“既然何司令沒有盡興……”陳明初說道。
“是掃興。”何興建皺眉,糾正說道。
“是,是掃興。”陳明初微笑說道,“那我們就翻場子,去別處耍樂。”
百樂門的領班眨了眨眼,有心要再上前道歉、解釋,卻是忽而沉默,那邁出去的一條腿也悄悄收回。
“不等經委員了?”王鉄沐皺眉說道。
他與經暮云走得很近,經暮云本來和李萃群走的近,不過,此人最近又與丁目屯也打得火熱,與此同時,此人又不曾和李萃群疏遠,屬于兩邊都處的很不錯。
而現在經暮云又和陳南海搭上了線。
王鉄沐現在在特工總部的地位有些尷尬,他是有心謀求發展的,故而對于八面玲瓏的經暮云,他是有心親近的。
“這樣,留一個人在百樂門,等經委員來了后說一聲就是了。”陳明初說道。
“也行。”王鉄沐點點頭,他指了指于志強,“小強留在這里。”
于志強似是得了皮膚病,王鉄沐覺得有些膈應,眼不見為凈。
“啊?”于志強愣了下,然后看向孟克圖。
“你看我作甚。”孟克圖笑著罵道,然后他對王鉄沐說道,“這家伙早就聽說兆豐總會那里來了幾個白俄舞女,熊大屁股大……”
“你留下。”王鉄沐看到于志強不聽話,也有些生氣,說道。
“是!”于志強只得悶悶點頭應下。
“真的來了熊大的白俄女人?”陳明初眼中一亮,問道。
“好像是。”孟克圖點點頭,“除了白俄的,聽說還有逃難來的波蘭大妞。”
“那就去兆豐總會。”何興建當即說道。
王鉄沐、陳明初等人便打趣說何司令這是著急要為國爭光。
何興建哈哈大笑。
一行已經有些醉意的大小漢奸,在同樣已經喝了不少酒的保鏢的拱衛下,離開百樂門,開車朝著兆豐總會的方向去了。
于志強看著眾人離開,有些窩火的哼了一聲,然后他抓了抓襠部,“尿尿都沒老子遠!”
幾分鐘后,于志強無奈的起身,放下手中的瓜子,他一把扯住一個侍應生,“電話在哪,老子有事打電話。”
說著,還嘟囔了一句,大概是抱怨經委員怎么還沒來,要打電話問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