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三本次郎的這個判斷,千北原司并未第一時間發表看法,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本次郎并未催促,他起身打開從酒柜中取了一瓶法國紅酒,開瓶后倒進了醒酒器里。
他瞥了一眼酒柜,微微皺眉,宮崎健太郎這個家伙有段時間沒有來匯報工作了。
“叔叔,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千北原司點點頭,“對方是一名老資格的紅黨地下黨,且是成功打入重慶的地下黨,這個解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恰如其分的可以解釋這一切。”
他對三本次郎說道,“叔叔,我申請由我來調查這件事。”
“可以。”三本次郎點點頭,他讓人把千北原司喊過來,正有將此事交給千北原司調查的考量。
他看了千北原司一眼,“你打算從何處入手調查?”
“我們先假定這個人就是一個打入重慶內部的紅黨特工。”千北原司思忖說道,“而且按照叔叔你的判斷,是在國紅二次合作之前就打入國黨的。”
他點煙一支煙卷,自顧自的抽了幾口,說道,“而如果說誰對那個時候的紅黨最了解,自然非國黨黨務調查處莫屬了。”
他對三本次郎說道,“叔叔,我需要和一個人好好談談。”
“誰?”三本次郎問道。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局長吳山岳。”千北原司說道。
“吳山岳?”三本次郎沉吟著,他點點頭,“確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你去見吳山岳吧,我會和吳山岳打電話提前溝通的。”他對千北原司說道。
“哈依。”
“你現在還在盯著宮崎健太郎調查嗎?”三本次郎忽而問道。
“沒有。”千北原司搖搖頭,“我以樓漢儒的掩飾身份與宮崎健太郎有過接觸,暫時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宮崎或許很貪財,也有貪生怕死的劣根,不過,要說到他有問題,甚至是通敵,我是不太相信的。”三本次郎搖搖頭說道。
“叔叔,我仔細研究過菊部寬夫留下的調查筆記,我認為內藤小翼對宮崎健太郎的懷疑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是,總有一種很多事情無法解釋,亦或是太過巧合的感覺。”
他對三本次郎說道,“在情報工作中有一句話,巧合,本身就是一種疑點。”
“隨便你了。”三本次郎無奈的搖搖頭,也就是千北原司,若是其他人這般執拗,他必然要好生訓斥一番的,“不過,有一點,不能再讓宮崎健太郎有所察覺。”
他皺眉說道,“這種調查,會令忠于添皇的勇士寒心的。”
“宮崎健太郎可不是什么勇士。”千北原司冷笑一聲說道。
天蒙蒙亮。
程千帆打了個哈欠,他從書房的沙發床上起身,伸了個懶腰,來到二樓走廊活動了一下身體。
“先生起來了啊。”小栗子正在樓下用掃把拖地,連忙將拖把交給蘋果,張羅著去給程千帆打水洗漱。
“周小姐呢?”程千帆下樓洗臉,用稍有些燙溫的毛巾蒙住了臉頰。
“周小姐回去了,她說雞湯還要繼續熬著,晚上正好可以拿來做雞汁血燕。”
程千帆拿掉溫臉的毛巾,嗅了嗅鼻子,空氣中有淡淡的雞湯香氣,滿意的點點頭。
“打個電話給浩子,讓他來接我上班。”程千帆說道,停頓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讓他去延德里買一份劉阿大的餛飩。”
“好的,先生。”小栗子點點頭,自去打電話,還不忘記扭頭問一句,“多放蝦皮?”
“知道了還問。”程千帆笑著說道,“多買幾份,太太和小寶也愛吃。”
“還有,買一份延德里的生煎,小寶早就念叨過。”
“曉得嘞。”小栗子抿嘴一笑,打了個電話給李浩,交代了一番。
程千帆有時候會讓李浩從延德里帶那個劉阿大的餛飩,且每次都會要求多放蝦皮。
這曾令小栗子覺得奇怪,她下意識認為其中有蹊蹺。
她也曾經偷偷去延德里買了劉阿大的餛飩吃,餛飩餡的口感與別家的并無什么異樣。
而根據她所匯報的情況,特高課對這個劉阿大秘密監視了一段時間,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她又去吃了一回劉阿大的餛飩,最終有了一個發現: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劉阿大的餛飩湯味道似乎更鮮美一些,尤其是劉阿大用的蝦皮更飽滿一些。
如此,小栗子只能暗自扁扁嘴,只因為這一點點的口感不同,就讓人特別去延德里買餛飩,有錢人果然會享受。
李浩掛掉電話。
他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帆哥說要吃延德里劉阿大的餛飩,這本身并沒有什么,重要的是同時還要他帶什么。
給小寶帶生煎,這便是一個約定的暗號。
生煎,生是人,煎,前下有水,這是要通過水路送人離開上海。
一個小時后,李浩開著車來接帆哥上班,手中拎著保溫食盒裝著的餛飩和生煎。
“哇,浩子哥,辛苦了。”小寶歡呼一聲,從李浩的手里接過食盒。
“小饞貓。”李浩寵溺的敲了敲小寶的腦袋。
“你吃過沒?”程千帆招呼白若蘭下來吃餛飩,扭頭問李浩。
“吃過了。”李浩點點頭。
程千帆點點頭,這是事情已經辦妥的意思。
草草吃罷早餐,程千帆親了親小芝麻,將小芝麻弄哭了后,在白若蘭不依的責怪目光中,哈哈大笑著上車離開家門。
“帆哥,我查了下,今天有六條船離開上海。”李浩說道,“其中一條船去青島,一條船去廣州,還有兩條遠洋輪船去日本和花旗國……”
“剩下兩條船也是遠洋的,一個去安南,一個去港島。”李浩說道。
“只有一艘船去港島?”程千帆立刻問道。
“是的。”李浩點點頭,“是花旗國的‘胡佛總統’號。”
“幾點的船?”
“下午一點十五分的。”李浩說道。
“去安南的輪船,上中下三艙,各買三張船票。”程千帆思忖說道。
“是。”
“去香港的輪船,同樣是三式艙各三張船票。”
“明白了。”
“這件事你親自去辦。”程千帆叮囑說道,“注意安全。”
有些事情,多繞幾個圈,是有利于隱藏和安全性的,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親自去辦,減少過多環節的人和事。
浩子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了,要說對上海灘三教九流的熟悉和來往,浩子甚至比他這個‘小程總’還要來噻。
做這種事,浩子很拿手。
“是。”李浩說道。
“通知豪仔、桃子,緊急開會。”
上午。
看著高慶武在書房里走來走去,陶慧宗也是覺得頭大如斗。
“高老弟,你走的我頭暈。”陶慧宗扶額說道。
“我們今天必須走。”高慶武說道,“我打聽了,今天還有后天,以及大大后天都有去港島的船票。”
“船票好弄,最重要的是我們怎么擺脫監視。”陶慧宗表情嚴肅說道。
他和高慶武現在都處于七十六號的監視之中。
“我們不該那么輕易表露立場的。”高慶武搖搖頭說道,“不然的話,沒有七十六號的監視,我們脫身是很容易的。”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汪填海帶著周涼、梅思平、梅申平、楚銘宇以及他們兩個等,去南京與日本人談判成立“新政府”。
這期間過得很不愉快,他們感覺所謂的“和平談判”都是在日本人的壓力下進行的,雙方不對等,可以說非常沒有尊嚴。
日本人咄咄逼人,甚至于就連汪填海自己也很不高興,言談間稱“小日本”。
有一次汪精衛問高慶武:“你要不要聽最激烈的反日言論?到我房間來聽。”
然后他們一起在房間大罵日本人。
而在離開南京時,日本華中司令山田中將在一幢洋房里宴請他們,高慶武吃到一半突然臉色蒼白,幾乎昏厥。
陶慧宗大驚,暗下里詢問高慶武是否是中毒了,高慶武說是被日本人氣暈的。
而事實上,正是因為知道汪填海盡管私下里會罵日本人,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明知道日本人的狼子野心的情況下,汪填海依然選擇屈服,
而在對日談判過程中,汪填海集團內部分歧頗為嚴重。
陶慧宗與高慶武兩人一直與周涼、陳南海等人爭吵,他們兩人也就此被日本視為“對日強硬派”。
而后,去年年底的時候,兩人以各種借口沒有在所謂《日支關系新調整綱要》上簽字。
陶慧宗與高慶武也知道此舉會引來汪填海的不滿,兩人在元旦的時候還特意去拜訪汪填海,大談特談新政權的美好前景。
兩人都以為此舉可以麻痹汪填海,不過,就在前日,軍統的那個神秘的‘云雀’與他們秘密見面,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被七十六號秘密監視’了,他們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自己處于特工總部的秘密監視之中,然后是驚恐不已。
“‘云雀’……”高慶武說道,說著他自己則是搖搖頭,“也罷,她沒有緊急聯系我們,反而說明形勢沒有那么糟糕。”
“沒有人知道我們偷拍了條約,所以,盡管有人監視我們,但是,目前來看,我們還是安全的。”陶慧宗說道。
高慶武搖搖頭。
陶慧宗更偏文人脾性,對于特務行當顯然沒有那么了解。
高慶武對特工總部更有一種心悸一般的恐懼,他知道那幫人殺人不眨眼,無孔不入,他甚至懷疑陶慧宗府上,以及他的府上都有特工總部的眼線。
叮鈴鈴。
也就在這個時候,書房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陶慧宗看著響個不停的電話,猶豫要不要接。
“老爺,有電話。”樓下,傳來了傭人的喊聲。
陶慧宗知道,自己再不接電話,樓下傭人便會拿起話筒。
這也正是他不太敢接這個電話的原因,電話有分機,這本來是他很喜歡的,覺得很方便,但是,現在卻讓陶慧宗頭大如斗,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他擔心樓下分機的電話會有人偷聽。
“接吧。”高慶武說道,再不接電話,反而平白引來懷疑。
陶慧宗一把抓起電話。
“喂,我是陶慧宗。”陶慧宗鎮定了一下情緒,沉聲說道。
“陶先生,我這里是華懋飯店,鄙人是大堂經理闕云,這里想要與您確認一下,中午十二點的午餐,你這邊阿能按時來到,我們這邊也好備餐了,你這邊若是來不了,我們這邊就只能取消……”
“華懋飯店?備餐?我——”陶慧宗皺眉,就要否認,然后他心中猛然一驚,趕緊說道,“什么叫我能不能按時來到,我既然訂了餐,自然會準時的。”
“取消什么、”他冷哼一聲,“你這是什么態度?你叫什么名字?”
“實在是對不住,陶先生,鄙人不是那個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陶慧宗語氣不耐煩,“你不說,我也能查到的。”
“陶先生,鄙人闕云,朝天闕的闕,彩云的云。”電話那頭的人告饒說道,“好叫陶先生知道,因為這名字,大家都管鄙人叫云雀,是百靈鳥的意思,比較討喜,所以才安排我給陶先生這樣的貴客打電話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陶慧宗冷哼一聲,“好了,你們備餐吧,我會準時的。”
“陶先生請一定準時。”
“嚀腦筋瓦特了?”陶慧宗氣的罵了句,然后直接掛了電話。
陶慧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喘著氣。
對于他這樣的文人來說,這等事情實在是太過驚險刺激。
“‘云雀’打來的電話?”高慶武立刻問道。
“那人說自己叫闕云,朝天闕的闕,云彩的云,還說別人開玩笑管他叫云雀。”陶慧宗說道。
“那定然就是她安排的。”高慶武高興說道。
“這是要安排我們今天離滬嗎?”他問。
“雖然電話里沒有明說,但是我覺得應該是這個意思。”陶慧宗想了想說道,“對方一直強調要按時赴約。”
“那定然是了。”高慶武點點頭說道。
“時間很倉促。”他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陶兄,我們即刻商量一下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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