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輪船靠港。
程千帆在豪仔帶領一眾保鏢的簇擁下下船。
“帆哥,嫂子在那邊。”豪仔指了指碼頭上停靠的兩輛車,說道。
“走吧。”程千帆點點頭。
也就在這個時候,程千帆一行人便被擋住了去路。
“‘幄’先生,這是何意?”程千帆皺起眉頭,看著帶人攔住自己去路的我孫子慎太。
“程先生,抱歉了,你還不能回家。”我孫子慎太說道,“有一件案子,需要請你去特高課坐一坐。”
“什么案子?”程千帆面色不善,問道。
“程先生你到了地方就知道了。”我孫子慎太皮笑肉不笑,說道。
豪仔看了帆哥一眼,只要帆哥示意,他這就帶人動手。
程千帆微微搖搖頭。
也就在這個時候,李浩帶了幾個人過來了。
“帆哥。”李浩喊道,他被特高課的人攔住了。
“我和家里人說幾句話。”程千帆看著我孫子慎太,淡淡說道。
我孫子慎太略作猶豫,點了點頭。
“帆哥。”李浩擠了進來,“南京外交部來了電話,楚部長讓劉秘書帶了話,只是例行問話,請帆哥不必在意,有什么楚部長自會為你做主。”
他說話的時候,故意瞥了我孫子慎太一眼。
我孫子慎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我知道了。”程千帆點點頭,“你回去告訴你嫂子,我晚上回家吃大飯。”
“好。”李浩點點頭。
豪仔在一旁也說道,“帆哥,我帶兄弟們到時候接你回家。”
“唔。”程千帆點了點頭。
“程先生,請吧。”我孫子慎太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
程千帆看了我孫子慎太一眼,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聽說程先生得了一幅大泉閣下的畫作,荒尾課長也很喜歡大泉閣下的畫作。”我孫子慎太說道,“麻煩程先生帶了那幅畫一起過去。”
程千帆皺起眉頭,他盯著我孫子慎太看。
我孫子慎太表情嚴肅,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既然荒尾閣下有此雅好,此乃雅事,自無不可。”程千帆淡淡說道,“豪仔,把畫軸拿給我。”
“是,帆哥。”豪仔從行李中取出畫軸,遞給了程千帆。
程千帆上了我孫子慎太的車子。
我孫子慎太拉上了車簾。
“‘幄’室長,出了什么事?”程千帆問道,自然說的是日語。
“南京特高課發來電報,大泉崇哉先生的住所和林寓所遇襲,守衛人員玉碎,大泉崇哉先生失蹤了。”我孫子慎太說道。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程千帆驚呼出聲,“我昨天還代表汪氏外交部去見大泉先生,送上年禮呢。”
“正是因為你昨天去見了大泉崇哉先生,南京那邊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他們來電請我們這邊盤問、調查你。”我孫子慎太說道。
“原來如此。”程千帆微微頷首,說道。
在我孫子慎太這里,他的身份是宮崎健太郎,因而,他完全毋需解釋什么,只需要扮演好宮崎健太郎就是了。
“這件事你怎么看?”我孫子慎太問道。
“不瞞你說。”程千帆說道,“我是一點頭緒也沒有,而且,我覺得有些說不通,大泉先生只是文部科學省的官員,至于說他的畫家身份,更不應該引來如此殺戮之事。”
我孫子慎太微微點頭,“此事或許南京那邊知道更多內情,我們這邊也是一頭霧水。”
程千帆思索著,點了點頭,他的心中則是警鈴大作。
我孫子慎太作為上海特高課情報室室長,即便是不十分清楚內情,必然也會或多或少的知曉一些情況。
我孫子慎太這般說,是出于保密需要?還是說已經起了疑心?
他不確定。
程千帆思索著,既如此,他這邊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這就是大泉先生贈送的畫作?”我孫子慎太看了一眼畫軸,忽而問道。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總領事館的坂本君是我好友,他非常喜愛大泉先生的畫作,實際上我這幅畫也算是為他求來的。”
“原來如此。”我孫子慎太點點頭,“方便看一下這幅畫么?”
“自無不可。”程千帆點點頭,隨手將畫軸遞給了我孫子慎太。
我孫子慎太解開畫軸,并且取了一個手電筒,展開看。
手電筒的光暈映射下,程千帆敏銳的捕捉到了我孫子慎太的眼眸一縮,然后又旋即恢復了正常。
他的心中一動:
我孫子慎太知曉‘章魚’計劃?
這幅畫本身只是一副非常正常的風俗臨摹畫罷了,按理說不會引起我孫子慎太的情緒波動,但是,方才我孫子慎太那一閃而過的表情,卻不由得程千帆不過多猜測。
蓋因為大泉崇哉臨摹的北齋千葉的畫,而同樣風格的風俗畫,北齋千葉最著名的便是那副‘章魚與海女’,倘若我孫子慎太聯想到‘章魚與海女’那幅畫,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幅畫是江戶時代的風格。”我孫子慎太點點頭,說道。
“沒想到長官還對繪畫頗有研究?”程千帆驚訝問道。
“不過是知道一些皮毛罷了。”我孫子慎太微笑道,他看向宮崎健太郎,“程先生可知道這幅畫的出處?”
“本來也不知道的,好在這里寫著呢。”程千帆說道,“這是大泉崇哉先生臨摹北齋千葉閣下的畫作,我雖然對繪畫藝術不甚了解,不過,帝國江戶時代的著名畫家北齋千葉的大名,我還是知曉的。”
我孫子慎太聞言,即刻拿手電筒照了照畫軸左下方的小字,然后失笑道,“是了,原來如此,是我沒有看到這題跋。”
程千帆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假裝自己沒有看透我孫子慎太的演技。
“一會到了特高課,荒尾課長會親自見你,對程先生進行訊問。”我孫子慎太看了程千帆一眼,提醒道。
“我明白。”程千帆點點頭,“如果不是我身份特殊,程某人確也本該被懷疑的。”
“你明白就好。”我孫子慎太點了點頭。
特高課。
課長辦公室內。
“根據我對劉霞的了解,劉霞說是因為她工作失誤,遺漏了給大泉崇哉先生送年禮,這應該不是真實情況。”程千帆說道。
“你的意思是,劉霞可疑?”荒尾知洋問道。
“屬下并非這個意思。”程千帆說道,“劉霞做事很認真,謹慎,不太可能出現這種失誤。”
他對荒尾知洋說道,“最可能的情況,應該是楚銘宇新添了大泉崇哉先生在送年禮的名單,劉霞緊急去補送年禮。”
“這么說,你在懷疑楚銘宇?”我孫子慎太在一旁忽而問道。
“楚銘宇不可能有問題。”程千帆搖了搖頭,“他是汪填海的絕對親信,別的且不說,汪氏政權的外交部部長倘若有問題,這不是南京的失敗,而是帝國的失敗。”
“你剛才說,是你主動提出來陪同劉霞去和林寓所的?”荒尾知洋問道。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劉霞是楚銘宇的親信,或者更加確切的說,劉霞是楚太太那邊的人,而楚太太是汪夫人的人,可以說劉霞在汪氏高層內部都是極有跟腳的。”
“你是特意交好劉霞的?”我孫子慎太點點頭,說道。
“是的。”程千帆說道,“程千帆在汪氏政權內部真正的靠山,實際上只有一個,那就是楚銘宇的信任和賞識,這是比不上劉霞的跟腳的,屬下交好劉霞,有助于我在楚銘宇身邊,在南京那邊站穩腳跟。”
“說一說這個劉霞,你認為劉霞有問題嗎?”荒尾知洋忽而又問道。
程千帆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思索了一下,這才說道,“從屬下對劉霞的了解和觀察來看,劉霞不像是有問題的。”
他對荒尾知洋說道,“正如屬下方才所說,劉霞是楚銘宇太太的遠房親戚,是依附于楚氏才發達的,中國人非常講究這種氏族族群關系,出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說著,程千帆問荒尾知洋,“課長是懷疑劉霞?”
“任何近期接觸過大泉崇哉先生的人,都有嫌疑。”我孫子慎太在一旁說道。
“那這嫌疑人的范圍就大了。”程千帆說道,“前不久,大泉崇哉先生還辦了畫展,他親臨畫展中心,見了不少人,屬下和外交部的同僚一起,當時也見過大泉崇哉先生,有幸上前說了一兩句話。”
荒尾知洋皺起眉頭,“你是說大泉崇哉先生還辦了畫展?”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似乎是驚訝于荒尾知洋竟然不掌握這個情況。
荒尾知洋面色陰沉,他是真的不掌握這個情況,南京那邊發生的事情,倘若南京方面不向上海這邊通報,他又豈能知道。
“宮崎君。”我孫子慎太指著桌上的畫作,問宮崎健太郎,“劉霞有沒有看過這幅畫?”
“看了,不過就看了一眼,看到是風俗畫,她就啊呀一聲合上了畫作。”程千帆說道。
荒尾知洋和我孫子慎太又分別問了宮崎健太郎一些問題,這才示意宮崎健太郎可以離開了。
“課長,這幅畫?”程千帆指了指放在荒尾知洋辦公桌上面的畫作,問道。
“這幅畫先放我這里,到時候自會還你。”荒尾知洋說道。
“哈衣。”程千帆說道,然后想了想又說道,“課長,這幅畫是屬下為好友坂本良野所求,還望課長小心維護。”
荒尾知洋皺起眉頭,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放心吧。”
“那屬下告退了。”程千帆說道。
他就要離開,卻是忽而又被荒尾知洋叫住了。
“宮崎。”荒尾知洋說道。
“課長。”
“你就不好奇大泉崇哉先生真正的身份,以及他為何會出事?”荒尾知洋忽而問道。
“好奇,一開始就好奇了,在來特高課的路上,屬下還問了‘幄’室長。”程千帆說道。
“那為什么沒有繼續詢問?”荒尾知洋問道。
“屬下雖然愚鈍,卻并非愚蠢。”程千帆說道,“大泉崇哉先生失蹤,南京那邊就即刻聯系上海,讓本部盤問調查程千帆,甚至課長都親自向我問話,這足以說明這件事非常不簡單。”
說著,程千帆小心翼翼看了荒尾知洋一眼,“事關重大,屬下知道的越少越好,要收起好奇心。”
“你倒是聰明謹慎。”荒尾知洋深深地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擺擺手,“去吧,這件事要絕對保密。”
“哈衣。”程千帆恭敬的退下。
“課長,從方才宮崎健太郎的回答和反應來看,宮崎健太郎應該沒有問題。”我孫子慎太對荒尾知洋說道。
荒尾知洋看了我孫子慎太一眼。
“宮崎健太郎并無心虛的體現。”我孫子慎太說道。
荒尾知洋點點頭。
宮崎健太郎是帝國特工,按理說是不應當進入到懷疑名單和視線的,但是,大泉崇哉的失蹤之事,牽扯太大,甚至可以說極可能驚動遠在東京的東條閣下,所以,即便是對于身為帝國特工的宮崎健太郎,荒尾知洋也是秉持著下意識的懷疑目光的。
剛才他一直在觀察宮崎健太郎的反應,宮崎健太郎的反應都屬正常,并無可疑之處。
尤其是最后宮崎健太郎離開的時候,他這邊故意不提那幅畫。
而這個時候,宮崎健太郎卻主動提了那幅畫。
如果宮崎健太郎心虛的話,被突然帶來特高課問話,這個時候自然是希望盡快離開,不一定還敢詢問畫作之事。
這個時候,宮崎健太郎還牽掛著那幅畫,甚至還強調那是他為友人求的畫,這似乎可以佐證宮崎健太郎對此事的態度:
雖然驚訝,但是,因為與其無關,所以反而態度比較坦然。
也就是說,宮崎健太郎臨走之時,倘若沒有索要帶走畫作,不一定說明他有問題,也許是想著留下那幅畫討好喜好畫作的課長也說不定。
不過,他很坦然的索要畫作,因為這是他為友人求的畫作,這似乎則可說明宮崎健太郎心中是不緊張和發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