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合眾國有著全世界最強悍的基礎工業。”今村兵太郎說道,“在非戰爭時刻,這也許并不起眼,但是,一旦進入戰爭狀態,這些強大的工業基礎,就是一個國家能夠支持戰爭的最堅實的基礎。”
程千帆面色復雜,一言不發。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今村兵太郎搖搖頭說道,“美利堅這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太好了,在那片大陸,沒有任何國家足以挑戰美國的地位,同時,隔著遙遠的大洋,這也就意味著即便是參加戰事,美國本土也可以遠離戰火。”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問道,“健太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帝國想要襲擊美國本土,摧毀其戰爭潛力,也會非常困難。”程千帆仔細思索說道。
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宮崎健太郎會從這個角度來回答問題,不過,他想了想,健太郎的這個回答也并非沒有道理。
“這意味著,即便是這場席卷寰宇的戰爭結束了,誰是最后的輸家也許還未可知。”今村兵太郎嘆了口氣說道,“但是,美利堅人一定是這場戰爭的贏家。”
程千帆瞪大了眼睛看著今村兵太郎,似乎是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自己的老師的口中,“老師,你的意思是,美國人不可能失敗嗎?帝國,帝國……”
“健太郎,如今的形勢。”今村兵太郎說道,“對于帝國而言,如果能夠給予美國人以嚴重的挫敗,讓美國人愿意和帝國回到談判桌上,這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程千帆滿眼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他不斷的搖頭。
今村兵太郎嘆了口氣,他知道對于這個一直信奉帝國兵鋒所向、席卷寰宇的學生來說,這可能無法接受。
“健太郎,我今天與你說這些,就是要你張開眼睛看世界,多關注一下國際局勢,我們對帝國要有信心,但是,并不能盲目,帝國需要有清醒的人,清醒的去看世界,這樣我們的國家才有希望。”
“老師……”程千帆抬頭看今村兵太郎,雙目有些彷徨,“我不明白,我,我不相信。”
今村兵太郎苦笑一聲,是啊,自己和健太郎這個年輕人說這些做什么呢。
他搖搖頭,他只是內心苦悶,愈是清醒的人,愈是痛苦啊。
從今村公館離開。
程千帆的眼眸中閃爍著振奮的光芒。
在此前,盡管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有失敗,今村兵太郎也從不會如此沮喪。
甚至于一開始,譬如說中途島海戰日方失敗,日本人粉飾戰果,今村兵太郎對此也是默許的,并未對他這個學生說明戰果真相。
而這次則不一樣。
他當然看出來,今村兵太郎這是失態了,或者說,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話。
而他這個學生無疑是一個合適的人,畢竟到了今村兵太郎這個地位,他絕對不能和其他人說出這樣的喪氣的話的。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宮崎健太郎又并非合適的傾聽者,畢竟,這并不符合今村兵太郎老師的身份。
只能說,今村兵太郎的心亂了。
作為日本外務省的少壯派,同時也是始終保持著一定清醒的高級外交官,今村兵太郎毫無疑問是最能夠清晰感知戰局的變化的。
同時,這也恰恰說明了戰爭局面對于日本人是何等的不利。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帆哥,怎么了?什么事情這么高興?”李浩開著車,看了一眼后視鏡,問帆哥。
“浩子,日本人在太平洋戰場上又打敗仗了,他們離滅亡的日子不遠了。”程千帆說道。
“太好了。”李浩高興說道。
戰局的勝勢比想象的來的還要更加迅猛。
在印緬戰場上,英印軍取得了英帕爾戰役的輝煌勝利。
十萬日軍,傷亡高達七萬三千人。
此外,中國遠征軍也開始反攻,日軍的緬甸攻勢徹底破產。
中國遠征軍徹底穩固了戰場局勢,滇緬公路的輸血線也得以保障。
在太平洋戰場上,盟軍取得了新幾內亞戰役的勝利。
澳軍在新幾內亞殲滅日軍高達十二萬,日軍病死率甚至高達百分之四十三。
可以說,抗戰形勢是一片大好。
“唐恩波該殺!”程千帆雙目赤紅,對老黃說道,“國賊!”
全國抗戰形勢一片大好,敵后的八路軍和蘇中的新四軍已經開始有收復失地的動作了。
在這種情況下,日軍發動河南戰役。
唐恩波所部節節潰逃,從鄭州一路逃亡洛陽,三十七天丟了三十八座城池,簡直是無能至極,可恥至極!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唐恩波所部在河南作惡多端,燒殺搶掠,民憤沸騰,甚至出現了老百姓寧愿幫日本人通風報信,也要滅掉唐恩波所部的事情。
“你在這里罵破了喉嚨,也傷不了他唐恩波半根毫毛。”老黃冷哼一聲,說道,“那可是那位常校長的好學生,你看著吧,丟盔棄甲,失地不斷,這位唐司令屁事兒沒有。”
事實正如老黃的這般。
河南老百姓于洛陽城門懸掛巨幅橫幅‘寧要日軍燒殺,不要唐軍駐扎’!
河南士紳千人聯名控訴:
豫省四海,水旱蝗唐,唐尤烈!
西南聯大聞教授演講疾呼:這樣的將軍該千刀萬剮,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大公報》頭版直言:
唐恩波不死,中國必亡!
唐恩波的行徑,不僅僅民怨沸騰,國軍內部也是怨天載道。
桂系兩位聯合各部向軍事委員會提起議案,要求將唐恩波交由軍事法庭審判。
但是,該提案為常凱申一言否決。
隨后,中央軍事委員發布公告,第十三軍軍長以及洛陽警備司令被當做替罪羊處分,唐恩波全身而退。
全國一片嘩然。
此事,就連美國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美利堅記者質問常凱申,為什么你的將軍在河南省戕害百姓,八路軍卻在太行山分糧賑災。
常凱申拂袖而去,指責美國記者被謠言蠱惑。
程千帆沒想到河南大潰敗竟然只是開始。
隨后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八月份,衡陽陷落,方將軍所部彈盡糧絕后只得突圍,一萬兩千國軍將士,十不存一。
九月份,桂柳大潰敗。
日軍第37、第40、第58三個精銳師團及關東軍部隊10余萬大軍沿著湘桂鐵路分兵南進,直撲廣西北大門全州,壓向桂林城。
關鍵時刻,常凱申卻突然改變桂林城防撥款計劃,正在修筑的城防工事無法繼續進行,常凱申卻依然給桂林守軍下達了“死守三個月”的任務。
最終,守軍殊死抵抗,寡不敵眾。
此外,桂林陷落,更可以說是人禍,桂林城防工事費被貪墨,水泥標號不足一炸即碎。
旋即,柳州淪陷,日軍逼近貴州獨山。
短短數月之間,從鄭州到廣西邊境,長達一千五百公里的戰線上,國軍潰不成軍,傷亡五十余萬,失地七省一百四十六座城池計二十萬平方公里,六千萬同胞失陷敵手,百姓死亡數百萬。
此外,國軍的潰敗,直接導致了美軍在華的三十六個機場被毀,空中優勢短暫喪失,陸上援華斷絕。
“簡直是恥辱啊。”程千帆咬牙切齒說道,“整個反閥希司戰場上,捷報頻傳,只有中國戰場,只有國軍戰場,一片潰敗,簡直是聞所未聞之潰敗。”
“消消氣,消消氣。”宋甫國丟了一支煙卷給程千帆,勸說道,“日軍的這個所謂的一號作戰,確實是集結了日軍所能集結的最強兵力,此,非戰之罪也。”
“非戰之罪嗎?”程千帆嘆了口氣。
他接過了煙卷,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嘆息道,“我只是為心疼校長。”
“校長在埃及為我國爭取的四強地位,何等不易。”程千帆說道,“此一戰,唉……”
“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宋甫國說道,“日軍一時的勝利,是掩蓋不了他們的頹勢的。”
“話雖如此。”程千帆搖搖頭說道,“豫湘桂之潰敗,等于是給日本人強行續了一口氣,你是沒看,南京那邊此前人心惶惶,日本人取得了所謂一號作戰的勝利后,那一個個好像又活過來了一樣。”
“跳梁小丑,他們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宋甫國說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
宋甫國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示意宋甫國不必擔憂,他來到門后,“什么事?”
“帆哥,是我。”李浩說道,“南京急電。”
程千帆打開門。
李浩沖著宋甫國敬禮,然后將電報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展開電報,入目看。
他的面色陡然變化,然后看向宋甫國。
“怎么了?”宋甫國問道。
“汪填海死了。”程千帆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汪氏死在東京了。”
“當真?”宋甫國大喜,霍然起身。
“確切!”程千帆點頭,“日方已經正式通知了南京偽政權。”
他冷笑一聲,說道,“汪氏殞命的消息送到南京的時候,南京正在為周涼辦生日宴呢,可真是好日子呢。”
“太好了!”宋甫國高興說道,然后冷哼一聲,“就這么死了,這是便宜他汪填海了。”
他看向程千帆,“看來,你要去南京一行了。”
“不急。”程千帆緩緩搖頭,“此事還處于秘密階段,等南京那邊通知。”
他看向宋甫國,“宋長官,汪氏死了,此等大快人心的時刻,我們要做點什么,與天同慶才好嘛。”
“此事還需仔細商議。”宋甫國思索說道,“汪填海死了,如此敏感的時刻,日偽方面必然會加強戒備,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還是宋長官考慮周詳。”程千帆贊嘆道,“我還是不夠穩重。”
“你啊,你啊。”宋甫國指了指程千帆,笑了道。
自己這個老下屬啊,平素做事以謹慎著稱,又豈會真的如此失了謹慎。
閘北。
曹宇站在家門口,他掏出鑰匙開門。
門開的瞬間,他眼眸一縮,就要去摸腰間的配槍。
“別動!”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
“對,手舉起來。”
曹宇乖乖的舉起手,然后腰間的配槍就被對方卸掉,然后房門也被關上,上了門閂。
“這位兄弟,如果是圖財的話,曹某也是頗有家資,定不會讓兄弟空手而歸。”曹宇說道。
“看來曹隊長這些年在上海可是發了大財啊。”此人說話間,拉亮了白熾燈。
“是你?”曹宇看清楚了房間內這位不速之客的真容,大驚,然后露出了驚喜之色,“白兄,真的是你!”
“是啊,白某不請自來。”白胖說道,“曹隊長是不是想著如何擒拿白某,好送給萬海洋請功呢。”
“白兄這是說的什么話。”曹宇苦笑一聲說道,“莫不是白兄還懷疑曹某對黨國的忠誠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這些年過去了,誰曉得你曹隊長是人還是鬼啊。”白胖笑道。
“行了。”曹宇不再理會指著自己的槍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可嚇死我,我還以為是仇家尋上門了呢。”
白胖見狀,也是笑了收起短槍。
兩個人互相看了幾眼,然后哈哈笑著擁抱在一起。
“白兄。”
“曹老弟。”
“趙長官當年那則手令,可是把老弟我害苦了啊。”曹宇苦笑一聲,說道。
趙延年秘令他出賣汪康年,以茲達到抓住汪康年的直屬長官吳山岳的把柄,斗倒吳山岳的目的。
卻是沒想到,汪康年那么快就叛變,而吳山岳的叛變速度更是如此之快,這直接導致了黨務調查處上海區被日本人迅速破獲。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趙延年甚至也不得不狼狽撤離上海,而一直隱藏的很好的上海區副區長覃德泰更是被吳山岳出賣,只能連夜撤離。
而他曹宇,也被視為黨務調查處的大叛徒,背負了那么多罵名。
“你的委屈,趙長官是知道的。”白胖說道,“即便是薛長官那里,他后來也是知道你是心在曹營身在漢,對于你委身敵營,也是非常欽佩的。”
“薛長官也知道我?”曹宇大驚。
“那還能有假。”白胖說道,“曹宇聽令。”
曹宇愣了下,然后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