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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三條道路與‘金鋤頭’

  嗯,果然還是早不了……

  寶釵過壽之后,轉眼又是十余日。

  這天上午焦順又去了蒙學視察,事后照例宴請了所有匠師,以及一部分名列前茅的工讀生,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這次還特地點選了幾個軍訓表現優異的。

  前文曾提到過,年前焦順就已經和幾個優秀傷退軍官,定下了蒙學的軍訓課程表,所以工讀生們打從正月里開學之后,就已經開始正式軍訓了。

  等酒過三選菜過五味,焦順放下筷子輕咳了一聲,席上立刻人傳人的逐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鴉雀無聲之后,焦順這才環視著周遭,揚聲道:“正所謂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們入學是在去年四月十九,期以一年結業,如今距離結業已不滿百日,也是時候該考量一下結業后的前程了。”

  他在席間致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這回的發言無疑引起了空前的關注。

  事關前途命運,眾工讀生都不約而同的豎起了耳朵,一雙雙眼睛或熱切、或惶恐、或迷茫的望著焦順。

  焦順則是略頓了頓,又不慌不忙的道:“咱們都不是正經讀書人,本官與你們之間也沒有傳道受業解惑之誼,但這勤工助學卻是我一手操辦起來,且平時再忙再累,也不曾間斷過往來巡視,這大半年下來早把爾等視作了弟子門生一般。”

  “咱們雖還不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地步,可本官卻是打心里期望爾等個個都能前程似錦光耀門楣,所以能幫該幫的地方,本官一定會不遺余力!”

  這番話說的眾人都是激動不已,有那沖動‘上進’的,甚至大著膽子喊起了‘恩師’。

  畢竟他們此前大多不過是普通人家出身,家里的資本關系一概等同于無,按正常來說一輩子能混個工頭已是天幸。

  如今卻被一位朝廷大員視為門下弟子,并承諾要不遺余力的幫他們謀前程,怎不叫眾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不過這時焦順卻又潑起了冷水:“按照常例而言,工坊里的官吏都有定額,即便是本官也無權增添,所以等你們結業回到工坊之后,多半只能從有實無名的‘監、令’做起。”

  這所謂‘監、令’其實就類似后世的班組長,也就是那種本身并不脫產,但又負責監工、派活兒的小工頭。

  對于普通工人而言,能在二十歲之前出任這樣的小工頭,已經足稱得上是人生贏家了。

  可想要徹底擺脫桎梏,真正躋身于官吏階層,卻又隱隱隔著一道天塹。

  通常而言,想要跨過這道天塹,不但需要熬資歷、積累功績,還需要打通上層關系,才有可能從同儕中脫穎而出。

  而這顯然會是一場漫長的競賽,許多人甚至窮極一生都未必能夠達成。

  這樣的未來,如果是開門見山的直接說出來,工讀生們或許還會欣然接受,可有了焦順方才的鋪墊,他們卻都忍不住生出了更多更大的期盼。

  明明都被位高權重的焦大人視為門生子弟了,如果還是要在那些不入流的小吏手下蠅營狗茍,那這門生子弟豈不是白當了?!

  這時就見焦順豎起三根手指,再次揚聲道:“因此本官費盡心思,為爾等另尋了三條出路!其一,技藝上有足夠天分,能在工讀生中脫穎而出的,可以進入工部內坊跟著大匠們繼續學習深造,日后學有所成,上者足以留在工部為官,中者亦能轉入工坊為吏。”

  至于差生的下場自然就不用多說了,肯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是繼續做學徒打雜,就是干脆被趕出內坊。

  不過有天分進入內坊的,又豈會認為自己是差生?

  因此那幾個最有天分的,此事都是摩拳擦掌兩眼放光,只想著日后憑本事當了官,在親朋好友面前會是何等的風光。

  焦順彎下其中一根指頭,又繼續道:“其二,等到了四月初一蒙學就會放假,以便準備接收下一批工讀生——而你們所有人,則會暫時進入工部觀政實習,也就是跟著工部的書辦、官吏們,學習如此處理政務。”

  “屆時表現優異的可以留任工部聽用,熬上幾年資歷之后,上者亦可為官、中者則有機會轉入工坊為吏。”

  比起前者,焦順在這一條路上所用的措辭,明顯打了些折扣,對此他又做了補充說明:雖然表面看起來,在官員們身邊做幫辦、書辦,更容易得到領導的垂青看重,然后平步青云。

  可問題是這些事情,大多都是底層文人在做,而有資格讓他們平步青云的官員,也基本都是科舉出身。

  匠人出身的工讀生在這些進士官兒眼里,本就有些不倫不類,即便有焦順這個‘恩師’照應,最后能脫穎而出也只會是其中一小部分。

  相反,從內坊大匠里選任匠官,本就是朝廷既有的方針,加上皇帝明顯的傾向性,以及焦順的推波助瀾,憑此為官的概率自然遠遠大于后者。

  當然了,即便只能在工部做書辦,對普通工人而言也算是達成了層級躍遷,并不比在國營工廠里做小吏差上多少。

  就在工讀生們暗暗考量,這兩條路到底那條更適合自己的時候,焦順再次曲起一根手指,舉著僅剩的食指道:“這兩條路,前者需要天分、后者占了‘人和’,至于第三條路么,則是勤能補拙。”

  “你們結業后返回工坊,按常理而言自然難以頂替原有的官吏,但年前經本官奏請朝廷,各工坊都要組建自己的糾察隊,負責糾正察訪廠內的不正之風,并隔絕外部的干擾。”

  “負責籌建糾察隊的,自然是傷殘退伍的有功將士——本官將其命名為軍方代表,這些軍方代表雖精于行伍,對工坊到底不甚了了,何況這支糾察隊也還要接受咱們工部的統轄指揮。”

  “故此,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你們當中軍訓成績最好的,在得到幾位軍訓教官推薦之后,將會成為軍方代表的副官,輔佐他們籌建糾察隊。”

  “屆時只要表現得良好,這糾察隊的隊長一職自然非你們莫屬——這個職務的品級眼下還沒定下來,但本官可以保證會是入流入品的,大概不是九品就是從九品!”

  這話一出,席上登時嘩然。

  這九品、從九品看起來不過是微末小吏,但一般國營工坊里有品級的官員不出五指之數——即便是大廠,也很少超過十指之數。

  再加上糾察隊長手握實權,又肩負協調長方和軍方的功能,基本等同于一步登天直接進入了核心管理層啊!

  這說是勤能補拙的法子,可在工讀生們看來,這第三條路分明才是真正正正的通天大道!

  因此在焦順說完這三條道路之后,幾乎所有人都把糾察隊長當成了目標,反正到時候競爭不過別人,也還有另外兩條作為退路可以嘗試。

  而這也正是焦順的目的。

  只有在工讀生里優中選優,選出足以挑起重擔的人才,這樣才能保證他日后間接掌控糾察隊,而不至于讓糾察隊徹底淪為軍方或者廠方的私有物。

  而在給工讀生們指引了道路之后,焦順又給在座的匠師們畫了張大餅,表示他目前正牽頭與禮部磋商,準備在蒙學里增添一個專管工讀生的副山長,屆時這個職務自然會從匠師們當中遴選。

  匠師們有了盼頭,自然也都是喜不自禁。

  總之,就是賓主盡歡、各得其所。

  等從酒樓離開之后,焦順獨自上了馬車,眼瞧著那車簾落下,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估計任誰也想不到,他一個工部主事會挖空心思想要掌握軍事力量,甚至還曾因為這一支小小的、尚未真正成型的糾察隊,就起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妄想。

  不過但凡是人,誰心底又沒點兒妄念呢?

  只要藏好了,別被人瞧出來就成。

  平復了一下心境,焦順檢視了下午的行程安排,發現頭一件要緊事就是陪同內務府的人,去檢視皇帝過幾天要用的‘金鋤頭’。

  在后世時,他也聽過那個老農幻想皇帝用金鋤頭的段子。

  當時只覺得可悲又可笑,如今做了工部大總管之后,他才發現皇帝雖然不用金鋤頭,但也確實準備了一套專屬的農具,以備在每年二月亥日參加祭農耕耤活動。

  也就是俗稱的‘親耕’。

  這事兒說白了,就是皇帝帶著內閣大佬們,要在先農壇的一畝三分地里作秀。

  雖然聽起來就知道是形式主義。

  但古人講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既然是涉及到祭祀,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此事由戶部、禮部、內務府、工部、太仆寺等部門通力協作,排名不……不可能不分先后。

  基本上是戶部主理、禮部主持、內務府協調、工部、太仆寺協助。

  具體來說,工部負責拿出一套耕地的農具,并在皇帝親耕當日將其裝在牛身上——而選出一頭合適的耕牛,就是太仆寺的重要職責了。

  這套工具別人也不敢用,放舊了再給皇帝用也不合適,所以基本上就是個一次性用品,再加上是由工部大匠們精雕細琢出來的,若論長期成本,說是皇帝的‘金鋤頭’也不為過。

  其實這玩意兒內務府自己就能造,但官場上的事兒往往‘重在參與’,內務府要是大包大攬,只怕就要得罪工部上下了。

  一路無話。

  說是頭一件要緊事,但直到焦順在司務廳處置了幾件公務,內務府的人才姍姍來遲,而來人除了內府的官吏之外,還有一個教養嬤嬤和五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

  這幾個小宮女論長相倒未必有多出挑,但一個個都是細皮嫩肉體態微豐,打眼一瞧就滿是膠原蛋白。

  至于她們跟過來的用處……

  “開始吧。”

  到了工部內坊里,那內務府官員一聲令下,五個小宮女立刻就在教養嬤嬤的監督下,開始對那犁耙上下其手,拋開最下面的鋒刃不算,從上到小都要反復盤上十幾遍才肯罷休。

  尤其是最重要的扶手部分,小宮女們甚至把肉嘟嘟的臉蛋貼在上面,用肉裹著木頭來回蹭了好幾遍。

  這自然不是為了包漿,而是要保證皇帝要用的工具,絕無半點剌手的地方。

  當然了,太滑也是不行的,要的是那種、那種……

  大概類似于后世高檔手機殼那種,所謂爽而不膩的親膚感。

  焦順一面勉力想著形容詞兒,一面和內務府的官員談笑風生,因他頗得圣眷的緣故,向來眼高于頂的內務府官員們,在他面前大多都顯得謙遜有理,甚至有刻意賣好的意思。

  畢竟最在乎皇帝喜好的,除了后宮里那群人之外,也就是這些內務府的官員了。

  多半也正因為這等心理,等到宮女們完成了任務,焦順將他們禮送出工部的時候,那位內務府官員特地壓低聲音,向焦順透露了一個消息。

  說是賈寶玉前幾日被召進宮里,竟是悶悶不樂心不在焉的,聽說在皇帝面前也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內府官員的原話當然要更文雅一些,畢竟他們也不敢拿驢馬來指代皇帝。

  也虧他是賢德妃的弟弟、榮國府的哥兒,素日里又頗得皇帝寵愛,不然單憑這君前失儀,就是樁不大不小的罪過。

  顯然在這內務府官員眼里,焦順和榮府是一榮俱榮的關系,所以悄悄透露這個消息,自然是想要賣好給他,同時順帶也向榮國府賣好。

  焦順原本懶得理會這事兒。

  可想到這廝嘴碎,也未必只告訴自己一個人,若有別人把話傳到榮國府里,又佐證出自己對此無動于衷,豈不平白露了敵意?

  遂決定等晚上回到家里,就抽空把這事兒告知賈政,至于賈政如何處理寶玉的情緒問題,那就不歸他管了。

  誰知等到散衙之后,他還沒來得及去找賈政,賈政就先下了帖子請他,且那傳話的丫鬟還神神秘秘的,說是有天大的好事。

  這說辭……

  卻怎么和邢夫人、趙姨娘說的一模一樣?

  難道是看自己這邊油鹽不進,完全沒有要登門提親的意思,賈政干脆準備主動將女兒許給自己?

  那自己還要不要拒絕?又該怎么拒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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