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后院。
薛姨媽、王夫人、薛蟠,連同先前未曾露面的寶釵、寶琴、王熙鳳、乃至在養病的薛二太太,全都云集于此。
眾人討論的焦點自然是薛蟠的婚事。
但作為發起人和主要相關方,薛姨媽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時不時的眼神放空,兩只攏在袖子里的手更是糾纏的仿佛麻花。
這倒也難怪,因為今兒出了是兒子的良辰吉日,同樣也是王夫人為她安排的良辰吉日。
相比于十拿九穩的前者,無疑還是后者更讓她忐忑。
好在大家都以為她是關心則亂,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卻說眼見臨近中午,廳內眾人議論漸少,一個個引頸以盼,倒好像那目光能穿透四進的宅院一般。
王熙鳳也不例外,但她真正關注的其實是身旁的寶釵,雖然說焦順給出的辦法更穩妥,但有白嫖的機會,誰又愿意把白花花的銀子往無底洞里填?
當然了,如今因為有了保底后路的緣故,她現在已經不像原本那般急迫了,所以目前抱有的想法是,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就下手,若沒有合適的機會就再等一等。
比如今天她就沒準備下手。
這倒不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而是因為……
王熙鳳下意識摸了摸袖袋里的小瓷瓶,這里面裝的正是昭兒找來的虎狼之藥,不過和她預想中的不太一樣,這藥通體散發著一股強烈的刺鼻腥味兒,若要在酒水里化開,只怕得用一壇子酒才能遮蓋住。
可聽昭兒的意思,想要發揮作用,藥和酒水的對比最好不要超過一比五。
真的有人會毫無戒備的喝下這種東西嗎?
還是說故事里那些給女人下藥的橋段,其實全都是胡編亂造的?
“太太、太太!”
就在這當口,薛府的管家小跑著進來,反手指著外面道:“二爺和焦大爺已經回來了,不過二爺已經喝湖涂了,焦大爺也醉的不輕。”
眾人聞言都些詫異,唯獨王夫人暗中松了一口氣,心道那冤家果然老道,順帶連薛蝌一起拉下水,他再裝醉自然也就沒人懷疑了。
不過等真正見到焦順之后,連她也忍不住吃了一驚。
蓋因焦順那模樣,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
就見他進門只道了句幸不辱命,也不等薛姨媽發話,便自顧自尋了張空椅子倒頭癱在了上面,扯著襟口咬緊牙關兩眼緊閉。
眾人見狀一陣大亂,薛姨媽也顧不得羞臊了,忙喊人去端醒酒湯來,若不是礙于人多眼雜,只怕早上去親自侍奉了。
王熙鳳比她少了些忌諱,湊上前觀察著焦順的狀況,嘴里埋怨道:“你是去下對月貼,又不是去吃席的,卻怎么醉成了這副鬼樣子?”
聽到她近在遲尺的聲音,焦順先翹起了二郎腿,然后才含湖不清的道:“我有些要緊事,須向薛家嬸嬸稟報。”
薛姨媽就在眼巴前,他特意這么說顯然是希望能屏退左右。
不等薛姨媽開口,薛二太太立刻主動站出來道:“我帶寶琴去瞧瞧他哥哥。”
薛寶釵緊跟著道:“我和哥哥也去。”
說著,就拉起心不甘情不愿的薛蟠往外走。
這親兒子、親女兒都回避了,王熙鳳自然也只能瞪了焦順一眼,緊隨其后出了花廳。
唯獨只有王夫人巋然不動。
等到沒了旁人礙眼,薛姨媽立刻上前把剛端過來醒酒湯,親手喂到焦順嘴邊兒,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道:“夏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沒聽說下對月貼,還要把人灌醉的!”
不想焦順卻輕輕將醒酒湯推開,依舊閉著眼睛摸向一旁的茶杯。
王夫人見了,忙斟滿茶水賽給了他,嘴里道:“你醉便醉了,怎么偏要把人打發出去,難道就不怕外面起疑?”
焦順仰頭將茶水灌下肚,覺得稍稍緩解了心頭的躁意,這才將自己和薛蝌在夏家的經歷簡單復述了一遍。
最后總結道:“雖然不知因為什么,但肯定是夏家在酒菜里下了藥!”
“下了藥?”
薛姨媽和王夫人面面相覷,她們推己及人,想當然的以為是夏太太意圖傍上焦順這顆大樹,所以才暗中施了算計。
“她、她怎么能這樣?!”
薛姨媽一張臉漲的通紅,原要放幾句狠話,但莫名又有些底氣不足。
王夫人也是一般無二,一面暗惱那夏夫人虎口奪食,一面卻只是蹙眉道:“既出了這樣的事兒,那文龍的婚事……”
“這……”
薛姨媽登時陷入兩難之境,說退婚吧,這好容易才攀上一家門當戶對的,況且兒子也認準了那夏姑娘;說不退婚吧,眼見夏家家風如此,又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正舉棋不定之際,忽覺耳畔氣喘如牛,定睛一瞧,卻是焦順不知何時睜開了血紅的眼睛,正充滿侵略性的死盯著自己。
“啊!”
薛姨媽驚呼一聲,下意識退了半步。
與此同時,王夫人卻急忙上前斟了杯茶水遞給焦順道:“快喝點茶水壓一壓!”
說著,又若無其事的用身子擋住了薛姨媽的視線。
然后就在焦順抬手去接杯子的時候,她突然捉住焦順的手腕,引導著往自己身上攀附,一面使眼色,一面驚呼道:“使不得、使不得!”
焦順本就是在極力忍耐,此時雖不知這王夫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受到如此誘惑,還是本能的發動了攻勢。
薛姨媽先是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呆了,后來見姐姐‘極力掙扎’,才如夢初醒的上前救人。
只是憑她那點兒力氣,又能濟的什么事?
也虧是焦順還存了三分理智,知道這客廳不是亂來的所在,最后時刻強行收手,若不然姐妹兩個早成了一對兒白給。
僥幸脫身的薛姨媽拉著姐姐釵斜襟亂的王夫人躲到一旁,掩著心口關切道:“姐姐,你、你沒事吧?”
王夫人微微低頭,掩飾住意猶未盡的遺憾,嘴里道:“不礙的,都怪那夏家。”
“是啊,這夏夫人到底在想什么!”
薛姨媽也跟著數落,想起方才險些把姐姐賠進去,真恨不能直接退了這樁親事。
“不說她。”
王夫人收拾好情緒,又開始整理衣襟頭發,嘴里催促道:“你也趕緊收拾收拾,然后讓人把順哥兒送去客房安置。”
薛姨媽遲疑的看了焦順一眼,怯聲道:“順哥兒都這樣了……”
“正因如此,才需你舍身解救!”
王夫人說著,又對焦順道:“那客房后墻外就是僻靜所在,屆時我們在外面等著,有什么‘心里話’你只管對她說就是了。”
頓了頓,見焦順沒什么反應,正要再復述一遍,就聽焦順閉著眼睛咬牙道:“我、我自會赴約。”
說著,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
“等等!”
王夫人和薛姨媽忙加緊拾掇,好歹在他出門前遮去了方才的痕跡,然后揚聲吩咐下人將他送去早就準備好的客房安歇。
等送走了他。
薛姨媽回顧姐姐,歉聲道:“方才實在是……”
“不礙事。”
王夫人抬斷了她的致歉,順勢輕撫著眼角的細紋,悵然若失的道:“若不是站你的光,只怕求著人家,人家都未必瞧的上我這老太婆。”
這話確系出自本心,那惆悵更是絲毫不假。
薛姨媽見姐姐如此態度,先是松了一口氣,繼而手忙腳亂的寬慰道:“他、他在外面尚能自持,唯獨見到姐姐失了分寸,足可見姐姐青春猶在。”
王夫人莞爾一笑,半真半假的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說著,又連聲催促:“他既去客院,咱們也該早做準備了。”
說話間嗓音發顫,幾乎難掩心中的季動。
她原本只想著促成妹妹和焦順的好事,然后再徐徐圖之,偏夏家不知怎么想的,竟就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話分兩頭。
就在兩姐妹和焦順進行轉場的同時。
薛家二太太也帶著眾小趕到了兒子住處,卻不想竟被幾個丫鬟攔在門外。
這是反了不成?!
薛二太太剛要發怒,卻聽里面傳出些不堪入耳的動靜,她不由一愣,旋即蒼白的臉上就浮現出兩團暈紅,啐了一聲‘怎么醉成這樣’,二話不說轉頭就往外院外走。
寶琴、寶釵自是緊隨其后。
薛蟠還大咧咧想瞧個熱鬧,卻被王熙鳳一把扯住,不由分說拉到了外面。
但王熙鳳卻沒有和大部隊匯合的意思,而是將薛蟠拉到角落里,壓著嗓子問:“你說著蝌哥兒平素也算穩重,怎么突然就——莫不是磕了藥?”
這也算是誤打誤撞猜中了真相。
但王熙鳳的目的卻并不在此,沒等薛蟠回話,又故作好奇的問:“說來,我以前從你璉二哥那兒收繳了幾顆,聞著又腥又騷,依我看狗都未必肯吃,真就能拿去坑害良家女子不成?”
薛蟠不疑有他,當下把嘴一撇:“這必是二哥上了別人的當,那些狗不理的玩意兒都是拿來湖弄人的,為的就是怕出了事擔干系——你想啊,這都能吃下去,那必是心甘情愿!”
“真正的好東西都是無色無味,最多也就是有一點點兒腥甜,若不然哪里哄得了人?”
聽到這里,王熙鳳頓時恍然大悟,暗在心里將那昭兒罵了個狗血淋頭,拋下還待顯擺經驗之談的薛蟠,便怒沖沖的去了。
等她二人遲了一步回到后院里,正撞見薛寶釵拉著幾個仆婦,詢問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去向。
王熙鳳不由奇道:“怎么回事,太太和姨媽去哪了?”
薛寶釵皺眉道:“也不知焦大哥說了什么,他被送去客院里安歇之后,媽媽和姨媽就說是要去小花園里散散心,丫鬟仆婦一概沒帶,我方才讓她們去找,一時又未曾尋見。”
薛二太太在一旁寬解道:“也或許是出了什么難以決斷的事情,所以大嫂她們私底下商量對策去了——你且莫急,先等一等。”
寶釵頷首點頭,心里卻始終放心不下。
下對月貼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怎么竟就鬧出這么些波折來?
況母親遇事一貫要找自己拿主意,今兒卻怎么撇下自己,單獨與姨媽躲起來商量?
還有……
焦大哥說的那要緊事,又究竟是什么事?
想到這里,薛寶釵的目光不自覺轉向了客院,心道如今母親和姨媽不知躲在那里,知道內情的就只剩下焦大哥了。
她有心讓哥哥過去問問,可想到先前薛蝌的表現,又生怕‘失禮’。
最后暗嘆一聲,心道:罷罷罷,還是讓焦大哥好生歇一歇,若是晚上母親和姨媽還不出面,再去煩他不遲。
也虧得寶釵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這時焦順早悄默聲翻墻出了客院——其實也算不上悄默聲,礙于腰間橫生枝節的緣故,他翻墻時頗費了一番功夫。
落地時更是立足不穩,也虧得王夫人和薛姨媽急忙左右扶住,這才沒摔個馬失前蹄。
感受著左擁右抱軟玉溫香,焦順的心智越發恍忽,身體卻倍加昂揚向上,緊咬著牙關,好容易才忍住沒有幕天席地的鬧將起來。
但咸豬手卻是免不了的。
薛姨媽雖不覺有什么,但想到姐姐恐怕也正承受同樣的騷擾,還是竭力加快了腳步,等到一處偏僻小院近在遲尺,又摸出鑰匙隔焦遞給了姐姐。
誰知王夫人卻悶聲道:“我、我一時掙不開,還是你去開門吧。”
這冤家!
薛姨媽倍感無奈,但她也知道這怪不得焦順,都是那夏太太從中作梗。
當下發力掙開,快步上前捅開了門鎖。
而趁此機會,王夫人卻是趴在焦順耳邊快速說道:“機會難得,你若有意,不妨裝出尚有余勇可賈的樣子,屆時我們姐妹兩個……”
說到半截,薛姨媽已然匆匆折返,王夫人生怕被她窺出破綻,急忙收住了話頭。
兩姐妹齊心協力將焦順扶進里面,王夫人剛在床前掙開,就見他餓狼撲食一般抱住薛姨媽便要茍且。
王夫人急忙裝作羞怯的樣子避到了外面,豎起耳朵聽著屋內的動靜,心里頭是七上八下提心吊膽,生恐焦某人沒聽清楚自己方才所言,又或是早早敗下陣來。
不過想想當初在玉皇廟時的情景,后一種可能性應該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