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期的投靠,讓沈追無比高興。不止是因為對方的智謀出眾,還因為虞子期乃是他麾下的第一位靈橋境統領!
如此存在自然應該享有特殊的禮遇,沈追當即就決定昭告麾下所有將士,授予虞子期監察全軍的權利,一切軍務,虞子期都有權過問!
凡是他麾下的所有兵卒,見虞子期都如同見沈追本人!
這種地位,原先是屬于王龍所有,然而即便王龍,都沒有虞子期這種特殊禮遇。
王龍對此并無意見,反而主動要求,可以來給虞子期當副手。
不過虞子期卻拒絕了這些榮譽,低聲解釋道:“大人,屬下寸功未立,一來就有如此殊榮,難免不能服眾。”
“再者,大人在調查別人,別人也肯定會調查大人。李乘風已然是個強敵,大人的封號又未曾議定,不可再因我多生是非。”
沈追點了點頭,他知道虞子期身份特殊,現在大張旗鼓的公開招攬了對方的消息,有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反而不如將此事隱瞞,等到合適的時期再公布。
“如此,恐怕委屈了先生。”
虞子期輕笑著搖了搖頭,道:“經脈斷裂,貶官奪職之苦我都忍了過來,區區小事不值一提。”
“如今大人雖然一戰成名,官居校尉,但議定封號之事,恐怕還有波折,此時應當低調行事才是。”
沈追皺眉道:“先生何出此言?我軍功過百萬,又斬兩名神通境,這是天心殿神廟都承認的事,成封號校尉乃是水到渠成之事,難不成還能被人做手腳?”
虞子期搖頭道:“天心殿既以確認軍功,又有斬殺神通境強者的戰績在前。大人成校尉,當然是毫無爭議。”
“不過封號校尉,乃是正六品武官,授予封號乃是莫大的尊榮,這一過程大體分為五道程序,就有不少變數。”
“愿聞其詳。”沈追拱手道,虞子期在司禮殿任過職,論這些體制流程,當然是對方更熟悉一些。
虞子期解釋道:“軍功、武力,這是武將的第一關,由天心殿自動確認,這一點大人已經具備,也是軍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不必多提。”
其二,由司禮殿考察主將‘武德’,給出數個可供參選的封號,表彰奏詞,然后上報,這是第二關。”
沈追聽完,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個考察武德是什么意思。
官員晉升,無論文武,這都是大事。尤其是封號校尉,乃是需要人皇裁決,當然要嚴謹。
假如一個人武力值足夠,但卻嗜殺戮,經常殘害自己人,可卻沒有違反規矩。這種人身居高位,就要仔細考慮了。
而且,考察武德,議定封號,供上頭參考選擇,以及給出為什么這樣擬定封號的原因,都是司禮殿要做的事。
比如云鐸是宣威校尉,‘宣威’二字,意為對外展示威望品德。
他的軍功,都是因為征戰方外而來,所以定的封號為‘宣威’。
此外,程心是‘揚威’封號,
揚字取其形意,突出的是其勇武。
李乘風是‘明威’校尉,明字,意其御下嚴明。
‘嚴威’意其治軍嚴格……
軍中還有‘英武’、‘昭信’‘肅仁’等封號。
基本是都是根據主將的特點,或是著名的戰役、或是性格特點,或是行事準則等等來議定。
“這第三關,上報軍中最高統帥。進一步縮小封號參選的范圍。”
“第四關,上報軍部、中樞存檔,一并呈遞給人皇裁決。人皇通常會參考軍中主將的意見,就在這個提供上來的參選范圍內,擇中其中一個封號。”
“第五關,授銜儀式。授予封號,頒發圣旨,加封官職。為了表彰其能,一般會親自進行封賞,這也是最后一步。如果是京都禁軍,通常人皇會統一接見。”
“不過武安軍是邊軍,所以這授銜儀式,就會在天心殿舉行。天心殿,意味上達天聽,君臣一心,人皇會在天心殿降下一道神力分身,如同親至。”
聽虞子期說完,沈追心中對這封號校尉的冊封流程,也有了一個大體的概念。
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也代表著封號校尉的重要性。
“敢問先生,這變數何在?”沈追問道。
虞子期撫了撫嘴角的胡須,道:“軍部和中樞,對于邊軍的晉升,通常只會呈遞、記錄、存檔。
“大人得罪的人,還不至于做手腳到那么高的層次,所以軍部和中樞這一節,不會出什么岔子。”
“人皇裁定,也基本不會有什么意外。”
沈追點了點頭,的確,如果有人有這個能力,那直接殺了他多省事?
“那便只剩下武安侯,以及司禮殿這兩處了。”沈追道。
“不錯。”虞子期點了點頭。
“武安侯作為一軍統帥,有權將呈遞打回到司禮殿重議。不過大人又沒得罪過武安侯,這個可能性也可以忽略不計。”
聽到這里,沈追總算明白虞子期的意思了。
“先生說的是,司禮殿可能會在考察我‘武德’一事上做文章?”
虞子期斬釘截鐵道:“不是一定,而是必然!”
見對方說得如此肯定,沈追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擔憂,虞子期本身就在司禮殿中任過職,對于此事的了解,肯定不淺。
“司禮殿雖然在武安軍中,卻大部分由文官構成。”
“雖然司禮殿無權干涉軍務,但對六品以上武將的晉升事宜,卻有很大的話語權。如果司禮殿極力反對,哪怕是武安侯,也不得不考慮儒家文官的影響,在朝堂上的名聲。”
“據屬下所知,司禮殿中有接近四成的官員,都是梁王的人。”
“什么?”沈追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訝,這個消息,實在是讓他有些震驚。
別看四成官員不到一半,可是除去中立的官員,這四成足以成為一股決定性的力量!
“怪不得梁王能掣肘武安侯,怪不得李乘風能夠不合規矩的當上封號校尉……梁王在軍中的影響力,恐怕遠遠不止表面上那么簡單。”沈追心中暗道。
從司禮殿的情況,就可以窺見梁王勢力之恐怖。
“梁王到底想干什么?一位異姓王,還想掌握軍權,難道要造反?”沈追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不由得嚇了一跳。
將這個驚人的想法壓下去,沈追將注意力轉回封號之事上來。
“先生,那李乘風乃是梁王府培植的人才,如此說來,我想晉升為封號校尉,豈不是沒有半點機會?”
司禮殿這一關過不去,更別提之后了。只給他當一個普通的校尉,那地位和封號校尉簡直是天差地別。
需知,云鐸當初在龍門界,對付那江哲,都沒費半點功夫,幾乎是翻手之間就把江哲滅了。
而且封號校尉,乃是成封號都尉的默認條件,如果斷了這條路,那他想成封號都尉,可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并非如此。”虞子期搖了搖頭。
“呃?”沈追徹底迷糊了。
成也不是,不成也不是,他都被虞子期給弄糊涂了。
“大人莫急。”虞子期笑道。“你成封號校尉,是板上釘釘之事。”
“武安侯與梁王之間,相互博弈,但歸根究底,都是朝廷的軍隊,保持著平衡之勢,梁王不敢做得太過分,因為天規律法擺在這里。”
“梁王為異姓王,國朝對他的約束更大,而且插手軍務,屬于越界,想要完全左右邊軍,這是不可能的事。”
“司禮殿支持武安侯的官員,與暗中支持梁王的人,各占四成,剩下的兩成官員,誰也不敢得罪,只能保持中立。”
虞子期分析道:“大人出身清白,不屬于梁王,那自然就是武安侯一脈。此次議定封號,至少會有四成官員支持你。”
“大人天資卓絕,以靈橋中階就斬神通境,滄瀾江一戰,更是連下十三座敵城,這種功勞是誰也抹不掉的。”
“如果梁王府敢讓司禮殿,把你的封號校尉抹除,僅僅只給校尉一職,那會寒了武安軍中無數統領、校尉的心。
“如此一來,反而得不償失。梁王府的人不至于如此短視,屬下斷定,大人一定會成封號校尉,只是在議定封號,以及冊封時間上做手腳。”
“呼”沈追深深的出了一口氣。
他總算明白虞子期想要說什么了,司禮殿不會阻攔他成封號校尉,但卻可以拖延時間。
對方都無需拖延太久,只需讓他的封號在李乘風之后落下,就足以讓沈追陷入一個麻煩的境地。
那時李乘風是封號都尉,他不過是校尉,而且沒有正式文牒、官身。
司禮殿,這處風格精美的大殿,里面矗立著十來座神像。
神像或是手持書卷、或是手持筆墨硯臺,穿著儒服,姿態各異。
神像之下,有一排排圓形座位,此刻每一個座位上,都坐著一名身穿冠服的官員。
冠服上有象征著七品的青背鯉魚,有象征著六品的仙鶴展翅,在這圓形座位中間,還有三個顯眼的位置。
上面的官員,無一不是穿著青紫色華麗錦袍,繡著一副栩栩如生的麒麟踏海圖。
頭頂上有靈氣華蓋,官服上有青紫光華流轉,金章紫綬,氣勢之盛,將周圍四五十名官員,完全比了下去。
三位四品文官!
光祿大夫何光正、通議大夫夏海清、正議大夫趙公明。
而在另一邊,則是有數位帶甲的將軍,呂元緯就在其中。
“諸位大人。”一名官員開口道。“此次滄瀾江一戰,金吾統領沈追連破十三城,刀斬兩名神通境妖人,軍功已達到校尉級,按律應當賜予封號,以示嘉獎。”
“下官提議,擬‘英武’、‘明勇’‘承威’三個封號,為沈追的校尉封號,上報朝廷。”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許多官員應和。
“下官附議。”
“下官附議。”
“附議。”
附議之聲很快接近了一半之數,逐漸有超越之勢。
面對這一景象,位居首位的光祿大夫何光正神情淡然,眼睛半開半闔,似是要睡著。
左邊的正議大夫趙公明,嘴角含笑,頻頻點頭。
右邊的通議大夫夏海清,卻是眼神微冷,面色有些陰沉。
他微微波動拇指上的扳指,這一幕很快被有心人察覺到,頓時,就有人會意,立馬出聲喝道。
“且慢!下官以為不妥!”
“金吾統領沈追,武德有缺,怎能輕易擬定封號?”
“他出身苦卒營,曾有不法。”
“去血魔戰場,又枉殺同僚。”
“明明有神通戰力,卻潛入滄瀾江,擅起邊釁,致使邊城四百八十一座,城城兵力傷筋動骨,死傷無數。”
“還曾私下詆毀上官,目無尊卑。”
“此等不休武德之人,怎能堪當大任?依下官之見,應當保留其原有職位不變,將其派往苦寒禁地,磨練數年,方可擔當大任。”
此言一出,同樣也引來一眾附和之聲。
“下官贊同。”
“對,武德有缺,怎么能成封號校尉?”
“附議。”
附和的聲音也不少,各部官員身上,官服微亮,神念之聲響徹大殿,與先前的提議截然相反,卻隱隱有分庭抗禮的趨勢。
“此言荒謬之極!英雄不問出處,將功補過,便既往不咎,劉大人此言,難道在是否定圣上定下規矩?”
“血魔戰場之行,分明是那李章先行伙同校尉江哲意圖謀害,沈追不動手,難道坐等被殺死?”
“至于滄瀾江之戰,擅起邊釁,更是無稽之談!沈追不過靈橋中階,跨江攻敵,并未違反任何規矩。反而攻破十三城,斬敵兩神通,是莫大的功勞。”
“如果這樣的人才都不能獲得封號校尉,難道要讓那些無能之輩上去?”
“光憑你劉大人的一張嘴,能夠立下過百萬的軍功?”
一名費姓的文官,唇槍舌劍,立刻反擊,頓時引來一陣叫好之聲。
“荒唐,這種事大多是運氣在內,沒有大軍壓境,他沈追怎么能找到機會殺敵?”
“天心殿的軍功確認,這是明擺著的,難道劉大人眼瞎?”
“混賬!費清,你竟敢辱罵本官!”
“罵的就是你這個睜眼瞎!昏官!”
“你……”
吵罵之聲很快變得激烈,呂元緯等軍中將軍神色不變,似乎是早已習慣這些文官們的做派。
三位大夫穩坐大椅之上,誰也沒有開口,任由眾人爭辯。
半個時辰后,左右兩邊的通議大夫夏海清,正議大夫趙公明也坐不住了,加入辯駁之中。
這兩人,一位是梁王府的人,一位是武安侯的嫡系,他們一開口,底下的人頓時就慢慢閉上了嘴,靜觀其變。
兩方在司禮殿的人員都是固定的,此番大戰,沈追晉升得太快,毫無征兆的就擁有了封號校尉的實力,并且積累了足夠軍功。
是以,雙方都沒有太多準備,私下走動,爭取支持者,現在只能憑一張嘴,來爭取中立官員的支持。
“諸位大人,可否聽我一言。”就在兩邊爭論不下時,位居首席,也是司禮殿最高官員,光祿大夫何光正開口了。
眾人也都停了下來,都將目光聚集在何光正身上。
“諸位對沈追的質疑,無非圍繞三點。”
“其一,滄瀾江之戰,有擅起邊釁之嫌。”
“其二,血魔戰場之行,斬殺李章,屬于濫殺還是反擊。”
“其三,出身苦卒營,有不法的過往。”
眾人點了點頭,這些事情,每一條都沒有違反武安軍的規矩。但他們今日議論的不是違沒違反規矩,而是圍繞‘武德’來爭辯。
天心殿神像,只判斷人有沒有違犯規矩,觸犯既定律法,不會在道德上作出判定。
而司禮殿,講的是禮,德。
武安軍在方外,雖然不禁止互相殺戮,可如果故意殘害同僚,當然會被文官抨擊,不會讓這種人身居高位。
光祿大夫繼續緩緩開口道:“既如此,那便一條一條來,直接以神念選擇支持或者反對,可棄權。”
他看向趙公明道:“趙大人,你先來。”
趙公明拱了拱手,站起身來,高聲道。
“諸位,風行將軍乃滄瀾江大戰的主導者,戰況到底如何,是得是失,當由他來說明,最為合適!”
此言一出,頓時就有許多人支持。包括中立官員。
夏海清臉色難看,但也不得不沉默,之所以把呂元緯司禮殿旁聽,就是有佐助考察沈追的意思,這一點誰都沒辦法剝奪。
呂元緯的回答也很簡單,只有短短兩個字:“大勝!”
“嗡”天空中神念交織,無數光點頓時飄向光祿大夫何光正身前的一張金色文書上。
片刻后,光祿大夫開口道:“滄瀾江一戰,沈追有功無過,此事無需再議!”
“下一項,夏大人,請。”
夏海清拱了拱手,就欲站起來,可就在這時,趙公明卻又開口了。
“且慢!”
夏海清憤怒的瞪了他一眼:“怎么,趙大人難道對何大人的提議有不滿?那恐怕三天三夜都議不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