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天祭祀結束,文書發往天下九州,西極洲平定,趙國開立,武安侯加封為趙王,轟動天下。
大周一口氣封了四位武侯,一位封王,這是近三百年里的一大盛世。期間雖然也出現過武侯新封,但是規模根本比不得這一次,至于封王?更是一個都沒有。
從凌霄天出來,回到月華天,沈追開始搬遷到了一座更大的侯府,級別規格自然是比之前的臨時府邸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五月初十祭祀結束,沈追便在趙王和七皇子姬塵的建議下,一一回訪之前送過請柬的文武大臣,名流貴族。
“父皇開明治世,胸懷浩瀚,所以京城三十三重天,能夠直達天聽,將自己的意見呈送到父皇案前的人,不少。無論是抨擊朝政FǔBài,還是民生建議。甚至是罵皇室弟子,或者更極端點的,抨擊天子本身的狂生,父皇都不過是一笑置之。”
“但……能夠真正影響父皇決斷的人,那就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了。”
“而在安樂公主嫁娶這件大事上,說得上話的人就更少。”
“所以從五月初十至十八壽辰之前,你主要是應邀去拜訪那一小撮人,若是沒有給你發過請柬的,我會替你引薦補上。”
沈追點了點頭,姬塵想得著實周到。大周人皇,治世開明,氣吞寰宇,胸懷寬廣,乃是一代明君。但凡明君,都有同一個特質,那就是兼聽納諫。而亡國的暴君,則都有同一個缺點,那就是偏聽偏信。
沈追最怕碰到那種剛愎自用,聽不進任何勸說意見的君主。那意味著人皇一定會鐵了心的把南海公主姬紫萱嫁到范家。畢竟這件事,人皇本就有意,而且范家已經求娶兩次。
不過現在聽姬塵這么一說,他就稍稍放心了。
“兵部那邊,你的老師趙王和劍煌王,會為你親自游說,在壽宴當晚,至少會有四位封王替你站臺!”
姬塵左手指尖放在桌上,下意識的點動著,沈追知道這是一個深思的表現。“范家雖然是吳王后裔,但是八百年過去,總共也就才出現兩位封王,其中一位還是繼承的吳王爵位。”
“自當初神武候柳如欽棄王爵,轉從文,那一代的老人,基本都很少活躍在朝堂上。范家在兵部的勢力,并不算特別強大。
“或許我四哥會幫他們,但是他失了后手,你的意圖還未暴露出來,與我的交往也是極為隱秘。以我對四哥的了解,他根本不會在一件看來十拿九穩的事情上,再去大動干戈。即便是知道了你的想法,恐怕他第一個念頭想的,還是拉攏、試圖化解你和范弘毅的恩怨。等到真正察覺到時,再想從軍方請封王說情,恐怕也晚了。”
沈追點了點頭,四皇子姬丹,先前可是很明顯的表露出對自己的好意。而范家,雖然會重視,可未必就會重視到,立馬請四皇子姬丹,聯系封王,大動干戈的游說。退一萬步講,哪怕四皇子姬丹也知道了自己想要求娶紫萱的意圖,他也未必會有所動作。
為什么?因為姬丹也得考慮,得罪西極洲數位武侯和一名封王的值不值得,如果不想得罪,又會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恰當。
自己只需要假裝考慮一會,最少也能拖延點時間。
所以兵部、軍方這一邊,問題不大。
“重點是六部和中樞。”姬塵道。“范家兩代為相,大儒不少。而且八百年經營官場,門生遍布六部,朝廷諸多重要職位,都有范家或者感激范家的官員。”
“皇家嫁女,是家事,也是國事。既然是國事,就有可議的地方。”
“四位封王,兵部那邊當媒人說親的是夠了,過猶不及。”
沈追點了點頭,他是求娶公主,不是逼宮。四名封王,已經足夠了。多了,反而會適得其反。
姬塵見無論自己說什么,沈追都能很快會意,思路也是越發流暢:“文官這邊,我給出的人選是、柳、韋、寇、楊這四家。至于李家就算了,李清正是我四哥的老師。林家也不合適,林之忠老先生一生剛正,不會摻和這種事。”
“你月華宴一舉成名,現在諸多大儒對你都頗有好感,此時登門拜訪,乃是最合適不過。”
“楊家那邊會不會……”沈追微微皺眉。
“有本王在,你不用擔心。”姬塵笑道。“說不定楊老太君,還真的想見見你。”
“呃?”沈追微微一楞,他明顯看到了姬塵眼中那一絲促狹的笑意。可是他實在想不清楚,這有什么好笑的?
搖了搖頭,沈追很快就將這事放在了一邊。
“至于后宮內,我會讓大姐時常去玄月仙宮,關鍵時候,我母后也會出面。”
“姬塵的大姐,應當就是安平公主了。”沈追也是露出一絲笑意,他可是沒忘記,這位七皇子姬塵,其母族勢力也不若,乃是北部洲金蛇王之女,嫁入皇宮之后就被封為元妃。
“希望一切都能如愿吧。”沈追心中暗道。
計劃敲定之后,沈追首先去拜訪的就是柳家。
柳如欽是文宗,又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為神武候,他的爵位一直保留著。一人擁有文宗和武侯頭銜,可以說整個大周都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雖然多年以來,這位大佬已經很少露面,一心鉆研學問,但在士子們心中的地位卻是一直未曾衰減過。
更何況,在月華宴上大儒柳浩然還曾經親自相邀,所以于情于理,沈追都應該先去拜訪柳府。
姬塵既然說韋、楊、柳、寇四家是最佳人選,并非沒有理由。
柳浩然乃是姬塵的老師,又極為欣賞沈追,在第二次拜訪的時候,就欣然答應替沈追說媒,并且讓沈追在柳府留宿兩日,傳授詩詞歌賦的心得。
有大儒柳浩然在前豎立了一個榜樣,再加上四首圣言詩的流傳,沈追的新侯府前,車水馬龍,每日賓客盈門,甚至比趙王的府邸還要熱鬧!
傳言沒有翅膀,卻飛得比有翅膀的更快。沈追的舉動還是引起了有心人的警惕,尤其是月華尾宴上,安樂公主為沈追的《國殤》譜曲,而冠軍侯沈追回送一首《關雎》,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眾人都紛紛猜測這位冠軍侯莫不是要扶搖直上,成為皇親國戚?
更讓有心人感到驚訝的是,范府似乎還把這個流言當成了真,同樣開始走訪各家府邸,開始重提為范弘毅求娶安樂公主姬紫萱之事。
五月十三日,沈追離開柳府之后,又前往了楊府,原本人們以為楊府或許會讓沈追吃一個閉門羹,卻不料沈追在又得到了楊府的盛情招待,甚至連楊老太君都親自接見。
此時,沈追進京途中特地去祭拜楊安墓地,祭拜楊林,并且引動九爪金龍異動,觀摩凌云斷刃之事,也被挖掘了出來。
得冠軍侯封號,卻首先就去祭拜楊安墓地,這大大的獲得了楊家高層的好感。而之后楊林被正大光明祭拜之事,也完全讓年輕一輩弟子服氣。
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早有預謀,根本不像是區區一個冠軍侯就能夠進行得如此順利的。
終于,高傲無比,不曾把沈追放在眼里的范弘毅再也坐不住了,他連夜趕往第三十重天,找到了四皇子姬丹嚴肅的說道:
“王兄,沈追此人,恐怕是早已投靠了七皇子姬塵,從他一路走來的經歷看,外界傳聞此子欲要求娶公主之事,當不是空穴來風!一旦讓他成功,不單單是我范府丟了顏面,七皇子也定會順勢掌控南海諸島勢力……我們必須要做點什么了!”
“不錯,孤也感覺到了。”姬丹眉宇間有著一絲陰郁,他兩次邀約沈追,可是對方雖然應約,但只是分身前來,其次對自己的招攬暗示裝聾作啞,明顯是搪塞居多。但是他卻不可能告訴范弘毅這一節,只是同意范家動起來的想法。
但在范弘毅和姬丹還未來得及采取行動,一通塵封已久的‘護國公’舊案,便被監察司迅速翻了出來,并且連斬四大封王!
五月十四日,監察司聯合刑部,出動真王秘境中的八大封王,悄然前往南部洲的寺察國、倫南國、北部洲的中山國、東部洲的齊國。
以一百四十九年前構陷謀害國公的罪名,將這四大封王斬首示眾,除去倫南王是早被趙王秘密處決之外,其余三位封王,盡皆在五月十四日被斬,并且昭告天下,宣布凡是沈氏后裔,皆為無罪,恢復護國公沈尹的爵位,并且重歸天子廟神壇,享受供奉。
凡在逃的沈氏后裔,若是四代之內,可罔替護國公爵位。原本子嗣若是享受朝廷爵位俸祿,也一并恢復。
同時,沈追為護國公第五代子嗣的消息,也正式公布。
但由于護國公并非世襲罔替,僅僅只是降等世襲,四代過后,按例沈康為只能獲得一個子爵,沈追更是只能傳一個男爵。所以朝廷只是補償給沈康為一個閑散侯爵——忠烈候。
此案一翻,天下皆驚。大周立國以來,這可以稱得上是一樁驚世冤案了。許多仍舊記得沈公的舊故、紛紛在府上重修靈牌,靈祠、紀念這位冤死的國公。
沈追作為護國公沈尹的嫡系子孫,并且加封冠軍侯之事,再次成為了三十三重天內熱議的話題人物。
外界的紛擾不斷,沈追卻是堅定不移的執行著游說、拉攏的計劃。
這一消息帶來的好處就是,沈追在拜訪一些和姬塵、趙王都不是很親近的家族大臣時,受到很大的禮遇。
漫長的時間會磨滅掉很多人的記憶,但一百四十九年對于那些尊者、真神來說,僅僅只是一次稍長點的閉關罷了。當年沈尹總領東部洲后方,為征討三軍提供補給、支援,算是大周第一位宰相,而且由于時期特殊,稱得上是權利最大的‘戰時宰相’。沈尹為人智慧、忠義,自然是有不少故舊感激其恩德。現在沈尹冤死,沈康為瘋癲,這些恩德就都報到了沈追這個五代子嗣、冠軍侯身上。
原本韋、寇兩家,對于沈追拜訪之事并不算熱切,但在此案被翻起之后,便很快改變了態度,主動邀請沈追二次登門。
韋家,韋府宏宅。
沈追坐在正堂內,慢慢的喝著香茗,靜靜的等待著。
他現在要見的,正是韋家的一代老祖韋玄成,這位當世大儒,擔任大周右相一百余年。論在文壇上地位,甚至比柳浩然還要高一分。
不過卻由于進獻‘毀宗棄廟’之策,卷入了一場風波中,鬧得天下諸侯國怨聲載道,不得不引咎辭官。換成了楊文光為右相。
按理說現在該是韋家蟄伏不出的時候,但是在聽聞沈追是沈尹的后代,便有了這一次會面。
一陣穩重的腳步聲逐漸變得清晰,沈追連忙朝著正堂后方的屏風看過去。
只見一位兩鬢斑白,仙風道骨,面色紅潤的老者緩緩朝著自己走過來。
“晚輩,見過韋先生。”沈追連忙拱手行禮。
“不用如此多禮。”韋玄成微微一笑,招呼沈追入座。“說起來,我應該還算你的師叔祖。”
“師叔祖?”沈追微微一楞。看著面前這個身穿素袍,給人無比親和感覺的老人。
“你的先祖,正是我的老師。”韋玄成輕聲開口道。
“什么?!”沈追心中一驚,無比意外。
難怪一聽自己是沈氏后人,韋家就立刻接近了自己,而且還不是家主接見,而是這位老祖宗。
不過沈尹倒臺的時候,韋玄成還只是神廟大祭酒兼任學宮副院長,并未受此牽連。后面反而扶搖直上,成為了右相。由此也足見天命大帝的開明。
“那……師叔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沈追問道,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個錦囊,正是那個平平無奇,但卻怎么也打不開的錦囊。
“不錯,你出了大夏學宮之后,我便感應到了,便派韋天龍送你一道救命錦囊,不過現在對你卻是無用了。”韋玄成輕嘆道。“先生含冤,但我那時自身難保,根本無力阻止,只能暗地里做些事情。你生父沈康為,每次偷偷返回大千世界,大多時候是我韋家的人在暗中照看。”
“晚輩,多謝師叔祖。”沈追起身拜道。
“不用這么客氣,說起來你還和文河相識,也算是緣分。”
頓了頓,韋玄成話鋒一轉道:“我聽說你有意求娶公主?”
沈追沒料到這位老先生居然如此直白,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意,頓時也不再遮掩,點了點頭道:“是。”
“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趙王的意思?又或者是七皇子的意思?”韋玄成淡淡的看著沈追,目光中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沈追感覺一切都暴露無遺。
這對方連這個都知道,沈追心中壓力倍增,頓時暗暗施展功德屏障,那種感覺才慢慢淡去。
韋玄成眼中露出一絲奇異之色,但卻沒有解釋什么,只是等待著沈追回答。
“是我自己意愿,我和紫萱,乃是情投意合。”沈追直視韋玄成的目光,堅定道。
看了沈追片刻,韋玄成微笑點頭道:“既然是你自己愿意,那我這個惹人討厭的老家伙,也不妨走一趟皇宮壽宴。”
五月十七日,柳、楊、韋、寇四家已有三家德高望重的文臣大儒愿意站在沈追這一邊。
只剩寇家。
也是七皇子姬塵覺得最難說動,甚至是沒有希望的一家。
寇家的老祖寇恂,乃是開國功臣,是云臺二十八將第五位。
這位大儒原本是酈朝舊臣,后酈朝走向沒落,戰亂四起,便投靠了當時的天命大帝姬發。
在沈尹崛起之前,原本寇恂才是大周中的宰相、軍師一般的人物,擅長治理政務。
他還曾與第一任冠軍侯楊安有過一段廣為流傳的‘將相和’典故。
在寇恂任雍州州君時,為嚴明軍紀,曾將楊安手下的一個部將處死。而屢立軍功的楊安,知道以后,極為震怒,認為寇恂故意與他為難,憤怒表示:要與寇恂勢不兩立。
為了避免沖突,寇恂決定不與楊安見面。并且對楊安的部下,格外優待。處處忍讓服低,不使矛盾激化。為了求得和解,煞費苦心。
最后,天命大帝親自出面,設宴調解。對楊安曉以大義,要他以大局為重。說:“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斗?”楊安經過天命大帝的勸說,終于回心轉意,不再耿耿于懷。最后,與寇恂握手言和,同心同德,共同匡扶大周。
甚至于后來楊安征討西極洲,這位寇恂都是西路大軍的軍師,有他協助楊安,西路軍乃是三路大軍中征伐速度最快的一路。
只是可惜,楊安戰死,這位最有望和沈尹并肩而立為右相的寇恂也身受重傷,昏迷了近二十年,且自此留下了暗傷,最后只是被封雍奴候。
雖然只是武侯,但是這位雍奴侯卻在云臺二十八將中排名第五,深受人皇崇信,后面又被封雍國公,地位不低。
姬塵之所以說沈追沒什么希望說服寇恂,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姬塵得到消息,范家準備第三次提親的媒人,正是這位開國功臣寇恂,并且有消息傳,對方已經答應了。
柳家和楊家,乃是利益交換,除了姬塵的身份之外,沈追還額外答應了以多首未面世的詩詞為交換,所以才能順利說動。
可是據沈追的了解,這位寇恂并不在意這些,相反,他鐘情于有實際意義的策論和經義,不怎么喜歡浮華辭藻堆砌的詩詞。
那為何姬塵還要讓自己來寇家?難道自己能讓這位大人物改變主意不成?
正當沈追低頭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你就是沈追?”
沈追抬頭一看,頓時就看到了一張威嚴肅穆的臉龐,他并未身穿常服,反而是一副戰甲戎裝在身,似乎剛剛練功完畢。
“正是,晚輩沈追,參見雍國公。”沈追行禮道。
“我聽聞你去了極炎禁地,可曾學會無敵刀法?”寇恂問道。
沈追微微一楞,下意識點頭道:“勉強領悟幾式。”
“哦?”寇恂眼中閃過一絲神采。“施展給本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