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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回憶(一)

  “媽媽,那個是蝴蝶的蛹嗎?”

  在椎名伊織再一次恢復意識的瞬間,耳邊響起陌生的幼稚音。不知什么原因導致,聲音稍有些沙啞,但語氣卻倏忽上揚,似乎被某個景象突然吸引了注意力。

  等到椎名伊織眼前映現畫面時,就見到窗外樹枝上,吊著一個小小的蟲繭。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椎名伊織才忽的察覺到感官與身體的微妙錯位感,視野中的一切都似乎變大了不少。

  “抱歉...你剛剛說什么?幸。”

  聽見‘他’的聲音時,坐在病床邊的女人才似乎剛剛緩過神,聲音溫和的道著歉。

  “啊媽媽真是的。”

  幼稚開朗的聲音抱怨著,視野便隨著說話響轉過頭。

  那是一位端莊美貌,身材豐滿、衣著得體的成熟太太,一襲長發挽在頸邊,發梢略微卷曲。

  此時,就見她正并攏雙腿端坐在病床邊上的軟椅里,臉色略微有些蒼白,清冷的神態下是溫潤如水般的寵溺意味。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曾休息了,那略有些泛黑的眼袋下是隱含著黑色更濃重的疲憊。

  但那幼稚的女聲卻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小孩子一樣不滿的小聲嘀咕著:“總是一點都不聽我說話嘛!”

  “你看窗戶外面,那個......”

  才剛說到一半,那位太太口袋里的翻蓋手機響起鈴聲。

  “幸,媽媽要先接個電話。”

  “......唔,那、那媽媽先去吧!”

  等到那位太太一路走到門外,就聽見外面的醫院走廊里響起明顯壓抑著怒氣的談話聲。

  視野便隨之低垂下去。

  看向手里嶄新的小熊娃娃。

  沉默不語。

  她從小熊上抬起手。

  從掌心到指尖都是不正常的蒼白顏色,幾乎能看清皮膚下青色猙獰的血管。

  “白色、沒有頭發、皮膚都變得透明了。”

  “......像鬼一樣。”

  “爸爸也......”

  幼稚而沙啞的聲音低落下來,似乎有些落寞的小聲嘀咕著。

  剛剛那昂揚而開朗的語調全部都是裝的。

  椎名伊織能清晰的感覺到這具小小身體內部潛藏的虛弱與異樣感,內臟里像是源源不斷的傳來酸麻的觸覺,雙腿虛弱得在沒有人幫扶的情況下,幾乎沒辦法自行動彈。

  抓著小熊的雙手都沒有力氣。

  僅僅是抓著。

  連抬起都困難。

  “那個不是蛹哦。”

  正自暴自棄的靠在床頭嘀咕著,耳邊卻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

  虛弱的‘他’全身都像是顫了下,靠在床頭的背部順著這下突兀的磕在床頭的軟板上,卻像是直接用那幾乎瘦弱得透出皮膚的骨骼撞擊了水泥一樣,疼得他一陣抽搐。

  然而,似乎是不想被人發現自己這幅‘軟弱’的模樣,‘他’很快扶著床板直起身體,抬起頭時,又露出那副開朗的笑容:“媽......”

  一抬頭,就見到門外站著一個剛到門把手高,但長相很可愛的小不點,身后還背著個書包。

  強行提起的面部肌肉瞬間松垮下去。

  體感卻像是直接卸掉了一個沉重的水泥袋。

  僅僅是假笑都讓人感到費力。

  “又是你啊。”

  聲音里似乎帶著幾分嫌棄,視野隨之轉到窗戶的方向:“你妹妹不是出院了么?你還來干什么。”

  “我們是鄰居嘛,又是同學。”

  “而且你一個人呆在病房里肯定很無聊吧?”

  “跟你又沒關系。”

  口中明明這么小聲的嘟囔著,但目光卻還是忍不住瞥向男孩身后的那個背包。

  只不過臉上卻強裝作沒有在意的模樣,每次都只瞥個一兩眼。

  果然。

  椎名伊織從這視野里看到那男孩的面龐,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那是十五年前的自己。

  也就是說,他現在借用的這個視角......是幸嗎?

  “當當當!你看這個!”

  “PS2slim哦你玩過嗎?”

  看到那新奇外形的玩具,幸的兩眼止不住瞪大,但嘴里卻死撐著撇了下:“啊,這個啊!我家有。”

  “是嗎。”

  那長相很可愛的男孩也沒有多說什么,自顧自的從背包里拿出一個足有他兩個頭大的機子,拽出一條長長的線就開始在這間獨立病房另一頭的電視柜前搗鼓起來。

  等到把長長的線扯過來,又一屁股坐上‘他’的床。

  “喂!你離我遠點啊。”

  幼稚沙啞的聲音似乎帶著些愕然的喊他,但對方卻似乎沒有對他那副瘦弱病容生出絲毫排斥感,腳踢著腳脫掉兩只鞋子,大蟲子似的縮進‘他’的被窩里。

  視野中就只能見到自己的床位被扭扭歪歪的占去了一半。

  那男孩一邊往床上擠,還一邊嘀咕著‘他’聽不懂的話。

  “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好處也就是能回顧一下這些經典了。”

  “電腦又差、網頁又要加載好長時間。”

  “真沒什么可玩的。”

  “啊對了,gta3是15禁,不能給你玩。”

  “你不也才五歲嗎?!”

  病虛體弱的幸口中明明這么喊著,但卻沒有擠對方下去的想法了。

  兩個小小的人兒就這樣一左一右的坐在病床上,幾乎貼在一塊的看著游戲里的人物和動作界面,狹窄的病床在午后的陽光下被照得透亮。

  只不過,剛看了沒一會兒,‘幸’的視野就開始有些發昏。

  “撲通。”

  幸那光溜溜的腦袋忽然一頭撞在小伊織肩膀上。

  “你怎么了?”

  小伊織先是愣了下,感受著對方那虛弱的力道有些發懵。

  “我也不知道...頭好暈。”

  “啊?暈3d嗎?”

  “那、那是什么?”

  “一種比較特殊的‘不適合玩游戲’病。”

  幸虛弱的捂著太陽穴,聽到小伊織的聲音,視野中似乎忽的停滯了下。

  “又是......病?”

  原本就沙啞的聲線,似乎更加干澀了。

  “沒事,很多人都有的。”

  “頂多就是打游戲會比較菜。”

  小伊織卻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模樣,手里卻很快合上ps2slim,轉頭往周圍循了一圈,似乎是在尋找能轉移兩人注意力的東西。

  等他瞥見窗外的蟲繭時,目光微閃。

  幸卻隱隱咬著干癟的嘴唇,垂著頭,不知道心里在想著什么。

  “川崎,你植物與動物課考了多少分?”

  小伊織忽然回頭問‘他’。

  聞言,低垂著的腦袋不由一頓,沙啞的聲音頓時有些惱火的提高了音調:“真是!我知道我腦袋又笨身體又差了!煩不煩啊你......”

  “是、是”

  小伊織的聲音里似乎帶著笑意,轉換話題:“我只是想告訴你,窗外樹枝上的那個小塊不是蟲蛹,是蟲繭。”

  幸抿著嘴,一副不爽的模樣。

  但往窗外瞥了兩眼,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有些生硬:“有...什么不同嗎?”

  “簡單來講,蟲蛹里一般都是蝴蝶,蟲繭里大多是飛蛾。”

  “飛蛾?!”

  虛弱的身體自下而上的打了個雞皮疙瘩,全身都不自禁的顫了下:“窗、窗戶關......”

  話才說到一半,‘他’就看到小伊織臉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聲音不由漸漸弱了下去。

  等見到‘他’平靜下來,小伊織才繼續道:“不過呢,不管是結蛹還是結繭,吐絲都是必要不充分條件,所以有的時候也能看到蝴蝶從蟲繭里長出來的情況哦。”

  “也就是說...有可能是蝴蝶嗎?”

  幸的聲音沙啞而微弱,但卻隱約帶了幾分希冀。

  注意力已經徹底被小伊織的聲音帶走。

  “沒錯。”

  小伊織開始低頭收拾書包。

  “不如我們打個賭吧?”

  “什么賭?”

  “我賭里面的是一只蝴蝶,如果我猜錯了,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小伊織開朗的笑著。

  幸的聲音卻像是有些嫌棄:“你明明剛剛才說過大部分蟲繭都是飛蛾......”

  小伊織斜眼瞧她:“那你賭不賭?”

  “賭!”

  幸那沙啞虛弱的聲音在這一刻似乎又昂揚了幾分,小臉上帶著自信的笑:“等我贏了,我就讓你給我當仆人天天伺......誒?要是你贏了呢?”

  她忽然反應過來。

  “要是我......”

  才說到一半,就聽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見到來人,小伊織回過頭怔了下,頂著那副異常好用的可愛小臉蹭過去抱大腿:

  “川崎阿姨!”

  連聲音都甜膩膩的,把幸惡心得直撇嘴。

  “伊織又來看幸了啊?真懂事呢......”

  “是啊是啊!”小伊織恬不知恥的點頭應和著。

  “媽!”

  而幸的母親也很是寵溺的揉著伊織的小臉,略有些蒼白的臉上似乎連陰霾都散去了幾分。

  不得不說,擼貓和揉可愛乖小孩的臉真的是非常解壓的事情。

  等到小伊織和川崎阿姨在旁邊膩歪招呼了一會兒,小伊織才拎起沉沉的書包。

  “川崎!你可別忘了盯著噢。”

  “你就等著給我當仆人吧!”

  “略略略”

  等到小伊織出了病房門,幸媽媽才小聲教訓起來:“幸,不可以那樣說好朋友。”

  “他才不是我朋友!”

  幸的小臉一別,語氣不善:“他只是看我可憐的爛好人而已!”

  “誒?可幸不是一放學就和伊織去公園嗎?”

  “那是男孩子的對決!”

  “但幸你是女孩子啊?”

  “我不要!我就要當男孩子!”

  “為什么啊?”

  聽到這聲疑問,幸的視野抬起,看向她媽媽那溫柔端莊,又帶著些許疑惑的面容。

  目光頓了幾秒,她又別過頭,口中用只有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媽媽這樣的女孩子就是因為太軟弱,才總會被爸爸欺負......我可不想被人欺負。”

  “什么?”

  “什么都沒有!”

  只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幸媽媽的手機里又來了電話。

  她眉頭皺了下,什么都沒說就起身出了門。

  幸的目光伴著她媽媽的背影出去。

  等到大門關上,視野便被白色的墻壁隔絕。

  于是,她又轉過頭看向窗外樹枝上的蟲繭,目光隱隱有些出神。

  似乎含著些許的期待。

  借用她視角的椎名伊織卻知道,這次其實是自己作弊了。

  其實那樹枝上的并不是蟲繭,而是一種較為特殊的葉巢,也即是一種外形像葉片的蟲蛹——只不過長得比較像蟲繭罷了。

  里面......是一種什么品類的蝴蝶吧?

  幼稚園時學的東西,他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蟲蛹的孵化器一般在兩到三周。

  在這段過程里,椎名伊織的意識伴著幸的身體,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化療。

  身體也跟著一天比一天虛弱。

  幸的動作也從一開始的勉強能靠在床頭上坐起,到完全站不穩,最后逐漸連翻身都費力。

  在這段時間里,幸媽媽雖然每天都不知道忙著什么,但卻始終保持每天來一次的頻率,到醫院里陪她。

  幸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但實際上,每天在她媽媽來之前,都會往房門的方向望上許久。

  私人病房里雖然配備有全套的電視與電影播放設施,但大多都沒什么意思。

  獨自一人的時候,她便只是躺在床上,歪頭往窗外的樹枝上瞧。

  他們都在掙扎。

  小伊織在這段時間里來了一兩次,每次都會給她帶些小玩意,然后也不跟她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坐在她床頭捧著一些很厚的書在看。

  安靜得像個學者。

  “川崎?”

  “嗯。”

  幸做賊似的小心收回自己瞥向他的目光,口中假裝不咸不淡的答應著。

  “你以后想當什么?”

  “......我?”

  幸聽到他的聲音,不由怔了下。

  緊跟著,腦中便回憶起爸爸在公司時,很多人簇擁著的背影。

  “我想當總裁!大總裁!”

  “好多人都圍著我轉。”

  “噗呲。”

  耳邊傳來一聲偷笑聲。

  幸的眉頭頓時挑起,不滿的費力扭頭看他,聲音虛弱:“干嘛啊!大總裁很厲害的,想買什么都可以。”

  “是、是”

  小伊織笑著笑著,看到自己手里的書,一時間也笑不出來了。

  只不過,等到目光停留在他這本書的封面上,小伊織目光忽的一亮。

  “川崎?你要不要聽故事。”

  “愛情故事”

  “哈?!”

  幸似乎被這個急彎拐的猝不及防,但一聽到是愛情故事,蒼白的小臉上不由泛起幾分病態的紅潤:“什、什么啊!我才不喜歡那種軟弱的東西......”

  “那你到底聽不聽?”

  “如果你非要講的話......我也沒辦法。”

  “也就是...聽?”

  “哼。”

  看著幸那別扭的模樣,小伊織的臉上頓時洋溢起‘把這家伙帶成女總裁的小舔狗好像很有意思’的惡劣笑容。

  借著幸視角的椎名伊織難以抑制的從心底升起一股捂臉的沖動。

  再看看他手里的那本書......

  原來是這么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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