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在陳琳真摯的目光注視下,寇季交出了治療趙受益,也就是趙禎,后續的法子。
寇季把法子寫在了一張紙上。
陳琳手捏著紙,目光在紙張上和寇季臉上徘徊了許久。
“你在戲耍咱家?”
寇季攤開手,“事關太子安危,我怎么可能戲耍你?”
陳琳瞪起眼,揚著手里的紙張,惱怒道:“你這法子,和之前的法子有什么區別?除了牛奶等物的數量相繼減少外,其他的東西,原封不動,你還說不是戲耍咱家?”
寇季翻了個白眼,“毒是一點點下的,自然要一點點拔。丹毒一成不變,解毒的東西自然一成不變。”
陳琳怒到極致,牙齒咬的咯嘣響,“咱家也是用毒的行家。”
寇季后退了幾步,坐到了床上,盤著腿,戲謔道:“那你之前怎么沒看出官家和太子已經身重劇毒呢?”
“你……”
陳琳被寇季噎的說不出話,他憤怒的指著寇季。
良久之后,他也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寇季等到陳琳走遠以后,躺在了床上。
他沒有睡,心里盤算著事。
隨著趙恒徹底病倒,失去了上朝理政的能力,劉娥那一刻掌控權柄的心,也逐漸的按耐不住了。
以前趙恒還能偶爾出現在朝堂上理政的時候,劉娥雖然能夠干涉朝政,但也僅限內庭之中。
也就是偶爾代表著趙恒,跟三個宰輔理論理論朝政,幫助趙恒批閱一下奏折,但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到臺前,插手朝堂上的事情。
如今則不同了,劉娥已經有走向臺前的趨勢。
她當著百官的面,出現在資事堂,坐鎮資事堂,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現在只要她出手招攬朝中官員,必定有一大批人會投到她麾下,為她所用。
丁謂起死復生,又聯手了曹利用,丁黨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再加上他祖父寇準的一眾人。
朝堂上的三座山頭已經立了起來。
爭權的大幕已經拉開。
勝者坐擁江山的話語權,敗者注定要被流放出京,客死異鄉。
寇季不需要站隊,因為不論什么時候,他都只能站在寇準身邊。
劉娥一位皇后,設法驅除他這個小小的七品官,可不僅僅是不喜歡他那么簡單。
寇季覺得,劉娥這么做,更多的是為了斬斷寇準一眾人對趙禎的影響。
因為不論他們怎么爭,趙禎的地位都不會動搖。
他注定會成為這一座錦繡江山的主宰。
誰能影響到他,掌控住他,誰就能在這場爭權大戲中,占據更多的話語權。
毫無疑問,劉娥要掌控趙禎,掌控更多的話語權。
對劉娥、寇準、丁謂等人而言,這場爭權的結果是未知的。
可對于寇季而言,這場爭權的結果,卻是已知的。
最終劉娥會勝利。
她會先連合丁謂、曹利用,驅逐寇準;再連合曹利用,驅逐丁謂;最終大權在握,除掉曹利用。
丁謂和曹利用是蠢人嗎?
不是!
能坐到他們這個位置的人,沒有一個蠢人。
可他們最終都被劉娥所利用,又敗倒在了劉娥手里。
史書稱劉娥“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
由此可見,她的厲害。
寇季現在鬧心的是,他到底要不要參與到這一場爭權的斗爭中去。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縱然參與到了其中,也很難進入到權力頂層的爭斗中,難以影響大局。
最多就是敲敲邊鼓,跑跑腿。
除非寇準肯放權給他,讓他主持這一場爭權的斗爭。
不然,很難扭轉大局。
“有點癡心妄想了……”
寇季剛生出這個想法,就苦笑了出來。
他嘆了口氣,把這個想法驅逐出了腦海。
對于寇準而言,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角色,寇準不可能把爭權的主導權交給他。
而跟隨寇準的人,更不會信服他。
他們在宦海沉浮多年,如何能聽從他這個剛入官場的小角色的吩咐。
“插不進去手,那就只能緩和跟劉娥的關系?以后祖父爭權失敗,也能確保寇家富貴?”
寇季腦中又生出了一個想法。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又被他驅逐出了腦海。
讓他去巴結劉娥,他做不到。
“該咋辦啊?”
寇季閉上眼,煩躁的嘟囔了一句。
“寇季,寇季……”
就在寇季鬧心的時候,趙禎小跑著進了寢殿。
他跑到了寇季床前,從懷里取出了用手帕包裹的糕點,放到了寇季身邊,說道:“今天我去陪大娘娘用膳,覺得這肉糕特別好吃,就給你帶了一些。
你快嘗嘗,聽說是用邕州那邊進獻的奇珍做的。
我保證你以前肯定沒吃過。”
寇季坐起身,拿起了手帕,翻開以后,就看到了四塊肉糕。
肉糕做的很精致,有淡淡的香味,聞著不錯。
寇季取了一塊嘗了一下。
趙禎在一旁瞪著眼睛,期盼的問道:“怎么樣?好吃吧?”
寇季點點頭,“好吃……”
寇季并沒有說違心話,確實好吃。
雖說現如今,宮里宮外的膳食,大多還停留在蒸煮階段,炒菜也才剛剛興起,還沒有風靡全國,宮里的多數食物,大多味道都很一般。
但是這糕點卻不同,它的工藝已經傳承了無數年,技藝已經精湛,御廚做出來的糕點比后世的多數糕點還要美味幾分。
再加上邕州奇珍提味,自然好吃。
趙禎聽到這話,樂了,“你要喜歡,下次我還給你帶。”
趙禎的笑容很燦爛,純真無邪。
寇季瞧著,心情好了不少。
隱約間,寇季把趙禎和后世影視劇中的趙禎聯系在了一起。
他記起了自己看過一部影視劇,里面講的就是劉娥爭權這一段。
在影視劇里,劉娥爭權勝出以后,跟趙禎并排而坐。
趙禎居左,劉娥居右。
凡有朝臣奏事,先奏請趙禎,趙禎則會懦弱的說一句,“一切由大娘娘做主……”
那個時候的趙禎已經登基數年,那個時候的趙禎,貌似二十歲了。
他像是一個傳聲筒,多過像是一個皇帝。
當時看影視劇的時候,他覺得趙禎真廢。
如今活生生的趙禎就在他面前,他感覺到更多的,是一種憐憫。
“罷了,斗一斗就斗一斗吧……歷史上你會贏,可現在多了一個我,那就未必了。”
寇季習慣性的探出手,撫摸向趙禎的腦袋,手伸出去了一半,又縮了回來。
他看著趙禎,輕飄飄的道:“小家伙,為了你,我可是要干一番大事啊。你以后可不能辜負了我的好意,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
寇季的話,趙禎聽的懵懵懂懂的,一句話也沒聽明白。
但是,他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板著小臉,認真的道:“我不會辜負你的。”
寇季被他逗樂了,“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
趙禎有些不服氣的犟嘴道:“我可是太子,父皇唯一的皇兒。”
寇季撇撇嘴,還是那句話,“有個屁用……”
“你……”
趙禎瞪著他,剛準備反駁,就聽見寇季幽幽的說道:“我估計很快就要離開東宮了……”
趙禎有些傻眼,眼睛瞪的圓溜溜的,愕然道:“你要走?”
“嗯!”
寇季點點頭。
趙禎有些慌,“是我做錯了什么惹到了你,你要離開我?”
寇季哭笑不得的搖搖頭,“跟你無關,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我留在宮里。”
趙禎急了,喊道:“誰?是誰?你說,我現在就讓大娘娘去把他抓起來!殺了他!”
寇季一愣,搖頭一笑。
他沒料到,趙禎居然也有揚言要殺人的時候,而且還是為了他。
他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不過,他并沒有跟趙禎說出實情。
現在跟趙禎說出實情,讓他跟劉娥起沖突,實屬不智。
一旦寇季離開了東宮,整座皇宮,就會徹底被劉娥所掌控。
趙禎跟劉娥鬧矛盾,會吃虧的。
“是誰,你不需要多問。我現在要叮囑你幾句,你需要牢牢記在心里。”
寇季幽幽的說。
趙禎卻捂著耳朵,撅著嘴,眼眶紅彤彤的道:“我不聽!我不想聽!”
寇季卻沒有理會他,而是瞥了門外一眼,淡淡的道:“既然你回來了,就一塊聽吧。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提醒他。”
寇季話音落地。
陳琳緩緩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盯著寇季,認真的道:“你有大事要囑托殿下,咱家不應該聽的。”
寇季嘆息道:“這宮里,真正對他好,一心一意為他的,也只有你。他還小,我的叮囑或許過幾日就忘了,需要有你提醒。”
陳琳躬身一禮,肅穆道:“請侍讀諫言!”
他把朝堂上那一套納諫的流程拿了出來,只是卻了一個記錄的史官。
寇季點頭,看向趙禎,認真的道:“我離宮以后,你一定要記住,遇事要忍讓。縱然忍不住,也要忍。凡事要請皇后為先,做任何事,都要問問皇后的意思。”
趙禎聽到了寇季的話,但是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紅著眼,垂著淚,盯著寇季。
反倒是陳琳,皺起眉頭,沉聲道:“侍讀是覺得,皇后會掌權?”
寇季笑道:“現在不是已經開始掌權了嗎?”
陳琳冷聲道:“那是官家允許的,官家隨時也可以收回。”
寇季搖頭笑道:“官家收不回去!”
“不可能!”
陳琳斬釘截鐵的喊。
寇季瞥向他,質問道:“官家臥床不起,每天只能清醒一個時辰,根本無法理政,需要有人幫他。太子年幼,縱然監國,也無法理政。
你覺得誰能幫他?
皇室宗親?
還是我祖父,又或者丁謂、李迪?
前者一旦掌權,隨時都有可能取而代之。
后者一旦掌權,很容易挾天子以令諸侯。
所以他們只能輔政,卻不能主政。
宮里始終得有一個人,幫官家說話,替太子開口。
你覺得皇宮里上上下下,除了皇后,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除了皇后,又有誰有這個資格?”
寇季的話,讓陳琳身心巨震。
他瞪著眼睛,渾身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趙禎還小,還不明白劉娥掌權以后的含義,他還沒掌過權,也沒有體會過被人壓著的滋味,所以他依舊懵懂的紅著眼,看著寇季。
寇季看著趙禎,繼續說道:“我離宮以后,不論誰勸阻,你都不能荒廢武藝。練武藝的過程,不僅能幫你磨練出一個強壯的身體,同樣能幫你磨練出一顆堅定的心。”
趙禎沒說話。
陳琳回過了神,在一旁咬牙道:“咱家一定會盯著殿下習武的。”
寇季點點頭,又道:“你要記住,不論誰在你面前說我任何壞話,你都不要相信,因為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趙禎聞言,終于開口了,他帶著哭腔道:“我就知道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不用那么傷心。等到天朗氣清的那一刻,我們還會聚在一起的。”
頓了頓,寇季又道:“你要是真在意我,就不要把我今晚的話,告訴別人。不然,我會很麻煩。”
趙禎搖頭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包括你的兩位娘娘。”
“包括大娘娘和小娘娘……”
“那就好。”
寇季滿意的點點頭,往床上一躺,閉上眼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趙禎站在寇季床前不肯離開。
陳琳強行拽走了他。
趙禎回到自己床上以后,傷心難過了很久。
直到深夜,熬不住了,才睡下。
陳琳在趙禎熟睡以后,又回到了寇季床邊。
他借著月光,看著寇季的臉龐,幽幽的道:“咱家一直以為,你是真心對太子好的。可你今日一番話,滿懷城府,讓咱家突然有種看不透你。
你的話,咱家信,你這人,咱家卻有點懷疑。
咱家還需要再看看,看看你們誰是真心為太子的。
真心為太子的人,咱家會感謝他。
要是對太子有所圖謀的人,咱家一定不會放過他。
你們恐怕都不知道吧?
官家又把東門藥庫,交給了咱家掌管。”
夜,寂靜。
月,如水。
月光照在陳琳臉上,他的臉上多了一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