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所托……不負重任……”
寇季沉默了許久,長嘆了一聲。
朱能抿著嘴點點頭。
二人平靜的盯著沙州城內龍神二衛的兵馬殺人放火,臉上沒有半點仁慈。
沙州城內的貴族們,早在天明的時候就爬上了沙州城內城城墻。
眼看著宋國的兵馬在外城殺人放火,他們嚇的心驚膽顫,雙腿直打哆嗦。
宋國的兵馬為何在外城殺人放火,他們心知肚明。
為了保住他們的錢糧、財產,他們聯手將宋國兵馬擋在了內城之外。
眼看著宋國的兵馬餓死、凍死。
為了拖住宋國兵馬,讓宋國兵馬不侵犯他們,他們用大義的名分,逼迫宋國的高官,約束了宋國的兵馬。
如今,宋國的那位高官,似乎已經不見了蹤影。
新掌權的宋國高官,已經放開了對宋國兵馬的束縛,任由他們在沙州城內殺人放火。
等他們殺完了外城的人,恐怕不會放過內城。
內城里那些兵馬,又那是宋國兵馬的對手。
“快……快去找汗王……讓他派人去交涉……”
沙州城內的沙州回鶻貴族們,渾身哆嗦著下了城墻,匆匆往王宮內跑去。
沙州回鶻雖小,可沙州回鶻的王宮卻不小。
比青塘的王宮還要大幾分,還要華麗幾分。
黃白二色的圓頂宮落群,在西域十分少見。
沙州城內那些平頂的沙堡、屋舍,根本沒辦法與之相比。
沙州回鶻的貴族們進了王宮,就看到汗王曹賢順,披頭散,提著琉璃制的酒壺,痛飲著葡萄美酒,在欣賞佛女舞動的英姿。
佛女們跳的是一種名為飛天的舞蹈。
十分華美。
曹賢順瞇著眼,看得十分認真。
一位十分年長的沙州回鶻貴族,見此,怒吼道:“亡國滅種在即,汗王還有心思在此欣賞歌舞?”
“哈哈哈……”
曹賢順放聲大笑,笑的十分張狂。
“啪!”
手里的琉璃酒壺被他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瓣。
他盯著那些個沙州回鶻的貴族,大笑道:“你們現在又當我是汗王了?你們一起威逼我關閉內城的時候,怎么不當我是汗王?”
年邁的沙洲回鶻貴族,臉色陰沉的盯著曹賢順,“此一時彼一時,還請汗王以大局為重。我沙州回鶻若是滅在了汗王手里,汗王你就是我沙州回鶻的千古罪人。”
曹賢順緩緩起身,沖著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破口大罵道:“大局?你個老不死的還好意思跟我提大局?西夏剿滅甘州回鶻的時候,甘州回鶻向我們求援,你們在干什么?
你們阻止了我向甘州回鶻伸出援手,眼睜睜的看著甘州回鶻亡國滅種。
你們率領著自己部族的人馬,守在甘州回鶻的邊陲上,收攏著從甘州回鶻逃出來的牧民、牛羊。
搶奪他們的錢財。
西夏兵馬殺到我們肅州的時候,你們又在干嘛?
你們撤出了肅州,將肅州拱手讓給了西夏。
你們這么做,居然是為了保存你們各部族的實力。
我帳下五萬精兵,在瓜州跟西夏兵馬,鏖戰了月余。
你們按兵不動了月余。
我向宋國求援,請你們出錢,你們不肯。
我只能用自己的錢。
宋國兵馬還在路上的時候,我手下的五萬精兵被打的狼狽不堪的時候,讓你們出兵,固守瓜州。
你們僅僅敗了一場,就狼狽的撤出了瓜州。
又將瓜州送給了西夏。
若非宋國的兵馬趕至,在玉門關跟西夏兵馬鏖戰了一場。
你們手里的那些兵馬,恐怕早就成了西夏的俘虜。
我們一路撤回了沙州。
我讓你們拿一些牛羊錢財出來,犒勞宋軍,你們不愿意。
你們逼迫著我關閉的內城,將宋軍擋在了內城外,任由他們和西夏兵馬打生打死。
你們害怕宋軍餓急了,沖進內城搶奪你們的牛羊錢財,就假傳我的命令,去跟宋國的高官商談,讓宋國的高官,約束的宋國的兵馬,借著城外的流民,制約著宋軍,讓他們不會出現在內城。”
曹賢順說到最后,臉上浮現著生硬的笑意,涕淚橫流。
曹賢順大吼道:“宋人有句話,叫做皮之不存﹐毛將安傅。我沙州回鶻要是沒了,你們以為你們還能過滋潤?”
曹賢順盯著年邁的沙洲回鶻貴族,咆哮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里存著什么心思。你們無非就是想等著,看看宋國和西夏對壘,誰會勝。
宋國若是勝了,你們就會推我出去,以大義為名,讓宋國幫我們收復失地。然后再將宋人恭送出我沙州回鶻的屬地。
西夏若是贏了,你們就會將我推出去,讓西夏斬了我。
然后你們再獻出我沙州回鶻多年積累的錢財,以及少量自己的錢財,借此成為西夏的貴族,繼續過高人一等的生活。”
“哈哈哈……”
曹賢順流著淚,大笑著,“可惜你們沒有想到,如今的宋國跟以前不同了。宋國為了陷入在我沙州城里的宋軍,居然派遣出了一支更強橫的兵馬過來。
你們更沒想到,平日里處處尊禮,處處守規矩,處處以天朝上邦臣子自居的宋臣中,居然有一個狠人。
宋國的皇帝居然還把他派遣了過來。
他到了沙州城以后,第一件事不是去找西夏人算賬。
而是找你們算賬。”
“哈哈哈……”
“如今別人殺上門來了,你們怕了,你們膽寒了……你們想求我去幫忙說和……”
“或許你們還想著,讓我以大義的名分去壓宋人,讓宋人不要覬覦你們的錢財……”
曹賢順大笑著,流著鼻涕眼淚,瘋瘋癲癲的說了許多話。
宛若瘋魔。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冷冷的盯著曹賢順,沉聲道:“汗王說完了嗎?”
曹賢順抹著自己的鼻涕眼淚,道:“說完了……說出來以后痛快多了……你們滾吧……我是不會幫你們的……你們既然不在乎沙洲回鶻是否存在,我又為何要在乎你們……要死大家一起死,大家一起做宋人刀下的亡魂……”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冷哼了一聲,曹賢順既然撕破了臉皮,那他也不需要再偽裝下去了,他冷冷的瞪著眼,不屑的道:“汗王是覺得,將兩位王子借道西州回鶻,送去于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曹賢順愕然的瞪大眼,失聲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淡然道:“這沒什么好猜的。王妃以前是于闐國的公主,于闐國雖然被滅,可尉遲家的人在西域,實力依然不小。
汗王將兩個王子送出去的話,一定會送到于闐。”
曹賢順顫聲道:“你怎么猜到的,我會將兩個孩兒送出去?”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冷笑道:“在我們逼迫你封鎖內城,你卻沒有大動干戈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你要做點什么。在你假意向西州回鶻求援,將身邊的親衛盡數派出去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你會將兩位王子混在親兵中送出去。
果不其然,我們派人劫殺你派去西州回鶻求援的使者以后,在使者隊伍里現了兩位王子。”
曹賢順驚恐的盯著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驚叫道:“你抓了他們?”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沒有否認,反而點頭道:“兩位王子如今就在我的沙堡內做客。”
“你……你……”
曹賢順渾身哆嗦著,指著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像是沒看到他的手指一樣,冷冷的道:“請汗王派人去找宋人商談,讓宋人立刻罷兵。”
曹賢順尖叫道:“你們把事都做絕了,我就算親自去找宋人,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冷哼道:“那是你的事,宋人若是兵臨內城城下,汗王就別怪我們心狠。”
“我們走……”
年邁的沙州回鶻貴族,丟下了這句話,領著其他沙州回鶻貴族,果斷離開了王宮。
“噗通……”
曹賢順愣愣的跌坐在了地上,許久以后,哀嚎聲傳遍了王宮。
然而,除了問訊趕往他身邊的王妃以外,沒人憐憫他。
寇季覺得,所有的沙州回鶻人,都不值得憐憫。
他也不會憐憫任何沙州回鶻人。
寇季冷冷的盯著楊文廣率領著四萬兵馬,分成了無數小隊,在沙州城外城廝殺。
等到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派遣的使者出了內城以后,楊文廣率領著兵馬,已經清理光了外城最外圈的沙洲回鶻人。
使者閉著雙眼,一臉悲苦的坐在彰顯身份的馬車上,緩緩向南城門處駛去。
一路上經歷了數次攔截,數次辯解,數次哀求,才到了南城門下。
寇季背負雙手,站在南城門的城墻上,瞥了一眼緩緩駛來的馬車,便移開了目光,不再多看那馬車一眼。
馬車到了南城門處以后,馬車內的沙州回鶻使者,高聲喊道:“沙州回鶻汗王王妃尉遲氏,求見大宋天使……”
“沙州回鶻汗王王妃尉遲氏,求見大宋天使……”
馬車內年邁的尉遲氏,高呼了兩聲,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咬了咬牙,又道:“大宋三品誥命夫人尉遲氏,求見欽差……”
南城門城墻上,依舊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尉遲氏準備重復一遍的時候,就聽劉亨在城頭上幽幽的道:“從昨夜起,大宋再也沒有一個喚作尉遲氏的三品誥命夫人。”
尉遲氏心頭一顫,思量了許久,再次高喊道:“安西都護府安西四鎮之于闐鎮領李圣天之后李氏,求見漢家天使……”
此話一出,寇季終于有了反應。
寇季盯著尉遲氏坐的馬車,淡淡的道:“既是心向漢室的忠義之后,那就躲在一旁,莫要在城里亂行,小心自家人傷到了自家人。”
尉遲氏口中提到了安西都護府安西四鎮,是唐朝時期設立的。
其祖尉遲僧烏波,依附唐朝以后,對唐朝十分忠心,甚至改姓為李,喚作李圣天,一直以漢家臣子自居。
即便是唐朝覆滅以后,于闐一脈,也一直以漢臣自居。
也正是因為其祖上積的功德,寇季才會開口跟她說話。
尉遲氏在仆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下了馬車,虔誠的跪伏在地上,哀聲道:“求漢家天使,看在我李氏一脈昔日功德上,放沙州回鶻一馬。”
尉遲氏是李圣天的最寵愛的女兒,名喚圣天公主。
年幼的時候,于闐國主李圣天和后唐冊封的歸義軍節度使令公大王曹議金聯姻。,
曹議金將女兒嫁給了于闐國主李圣天為后,李圣天將女兒嫁給了曹議金孫子曹延祿。
曹延祿任職歸義軍節度使期間,倒是和尉遲氏過的很和睦。
只是其子曹宗壽長成以后,逼迫曹延祿服毒自盡,自己即位,且繼承了尉遲氏,為自己的王妃。
曹宗壽死后,曹賢順又繼承了她。
雖然她年齡已經很大了,但她依然是沙洲回鶻可汗的王妃。
年邁的尉遲氏,跪在地上,十分的可憐。
但寇季盯著她的目光十分冰冷,“既然你自認是李氏的人,就不應該插手我大宋和沙州回鶻的事。沙洲回鶻可汗曹賢順,害我大宋數萬人死于此處。
我斷然不會放過他。”
尉遲氏哀聲道:“此事非汗王之過,實在是……”
尉遲氏的話沒說完,寇季冷哼了一聲,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大宋數萬兒郎死在此處,就應該血債血償,加倍奉還。”
尉遲氏哭哭哀求道:“懇請漢家天使憐憫……”
寇季瞪著眼,“我憐憫他們?那誰憐憫那些死去的大宋兒郎?他們無聲的餓死在營地內的時候,可有人多看過他們一眼?
你去大宋兒郎們駐扎的軍營里看看,尸骸壘成了山,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死了連個人樣也沒有。
不幫他們報仇,我不敢去見他們,也沒臉去見他們。”
“天使……”
“你不必多言,你若是想乞命,憑借你李氏一脈的功德,我可以饒你不死。其他人,必須死。誰勸也沒用,誰也改變不了我的意志。”
寇季冷冷的說。
尉遲氏放聲哀嚎。
寇季對站在不遠處的劉亨冷聲吩咐道:“派人帶她下去休息。她若是執意要進內城的話,就送她回去。不過她要是回了內城,等我們兵臨內城的時候。
就再也沒有什么于闐李氏,只有沙州回鶻王妃尉遲氏。
我們手下的兵馬但凡撞見,不必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