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而化之……
李迪聽完了寇季一席話以后,就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對于寇季的處置方式他很滿意。
他還怕寇季年齡小,不懂得處理此類的事情,準備幫腔呢。
看到寇季將此事處理的十分妥當,他也不需要再開口。
吉顏聽到了寇季的話,略微有些不甘的咬咬牙。
族人若是被分開了,以后再想聚在一起,可就難了。
若干年后,恐怕就沒多人人記得甘州回鶻的存在了。
然而。
吉顏縱有不甘,也不得不屈服于寇季的威嚴下。
昨日宋軍在西涼城外坑殺三萬西夏俘虜的場面,歷歷在目。
他毫不懷疑,他違背了寇季的意思以后,寇季會坑殺了他們。
畢竟,寇季在針對沙州回鶻的時候,沒有一點兒心慈手軟。
對他們,也不會心慈手軟。
“一切全憑寇欽差吩咐……”
吉顏十分拾取的垂下頭,恭敬的回話。
寇季滿意的點頭道:“那你就下去準備吧。”
“李昭亮,你去幫一幫吉顏族長。”
“喏……”
李昭亮帶著吉顏出了堂上。
堂上就剩下了寇季、角廝羅、李迪、種世衡三人。
寇季笑道:“朱能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將那些財貨清點清楚,我們也不能干坐著。不如讓人去準備一些酒菜,我們暢談一番如何。”
角廝羅笑著點頭道:“如此甚好……”
李迪、種世衡也跟著點了點頭。
寇季派人去弄了一桌酒菜。
四個人坐在堂上,一邊吃喝,一邊談笑。
四人皆是健談之人,所以不愁沒有話題談。
從古今的華夏歷史,談論到了古今的西域歷史。
從古今的西域歷史,又談到了兵刃軍備。
李迪、種世衡二人,學問高深,天文地理、醫卜星象等等,無一不通。
角廝羅乃是一部之主,對西域的歷史、人文、風貌,也如數家珍。
三人皆是當世人杰。
所以涉獵的非常廣播。
當然了,寇季也不弱于他們。
寇季也沒有跟他們將太多其他的東西,只是給他們講了一下巴格達,講了一下智慧館,講了一下那一座懸浮在空中的城池。
就足以令他們心馳神往。
三人看著寇季的目光里充滿了火熱,恨不得拉著寇季徹夜長談。
對于寇季而言,巴格達、智慧館、空中城池,不算什么。
但是對于李迪三人而言,卻十分新鮮。
入夜以后。
寇季流露出疲憊的神色的時候,李迪仍舊興奮的拽著寇季的衣袖問道:“在遙遠的西方,真有一座建在空中的城池,真的有摘不完的果樹,喝不完的甘甜牛奶?”
寇季瞥了一眼十分興奮的李迪三人,取了四根筷子,撐起了一個圓盤,指著盤子道:“在上面建造一座城池,就是空中城池……”
種世衡驚愕的道:“那得多大多長的柱子,才能將城池撐在空中?人力能完成嗎?”
角廝羅有些陰晴不定的道:“難道世上真有神佛?”
李迪有些語氣不定的道:“子不語……”
寇季打斷了李迪的話,淡淡的道:“秦漢時期留下的長城,秦漢時期留下的馳道,在許多人眼里,也是人力不可完成的奇跡,還不是活生生的出現在各位眼前了?
千佛洞內那上千的石窟,丈高的石佛,在遙遠的西方人眼里,也是人力難以完成的,還不是輕而易舉就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那撐起空中城池的柱子,又豈是人力所能完成的?”
角廝羅有些不確定的遲疑道。
寇季淡然道:“在地上挖一個坑,將石柱一端放在其中,然后用絞索,在上面捆綁成千上百道,就能將其立起。”
種世衡驚嘆道:“那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恐怕是難以想象的。”
李迪評價道:“遙遠的西方若是真有這么一座城池,那建造城池的人,一定是一位堪比始皇帝的暴君。”
寇季捂嘴打了個哈欠,沒有說話。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談論這個話題了。
他忘了人民對新鮮的事務總是充滿了好奇。
也小遜了李迪三人的好奇心。
“寇吏部,那空中城池中摘不完的果子,還有喝不完的甘甜牛奶,又是怎么回事?”
角廝羅十分認真的發問。
寇季道:“挖一個圓形的水渠,派人在一端不斷的注入蜂蜜和甘甜的牛奶,其他地方的人自然有喝不完的甘甜牛奶。
至于摘不完的果樹……一邊有人摘,一邊有人往上懸掛,可不就是摘不完嗎?”
李迪聞言,憤憤不平的道:“如此勞民傷財之舉,百姓們怎會看不穿,怎會當成神跡?”
寇季聽到此話,瞥了李迪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昔年在大慶殿內,有仙人呼風喚雨,召喚神女降臨,不是也有人信嗎?”
李迪聞言,咬了咬牙,冷哼了一聲,便沒有再言語。
他已經明白了所謂的空中城池是怎么一回事了,也明白了那吃不完的果子和喝不完的牛奶的神跡,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借著諸天神佛弄出的愚民之舉罷了。
想想,他都覺得惡心。
寇季給李迪三人描繪了一個宛若仙境的城池,又親手戳破了它,將其中的蠅營狗茍放到了李迪三人面前,李迪三人頓時對那空中城池失去了興趣。
一個個也不再扯著寇季攀談。
分別起身離去。
送走了李迪三人以后,寇季在城主府內的守衛引領下,到了一座臥房內歇下。
寇季手上諸事順利,睡的十分沉。
紅水河畔的李元昊,卻怎么也睡不著。
潺潺河水畔。
扎著一片帳篷。
帳篷內外,有無數人影晃動,卻沒有幾個人發聲。
往日里喜歡在閑暇時候角力逗樂的西夏兵馬,此刻皆一臉沉痛的坐在帳篷外,遙望著西涼城方向。
那搖曳的火把,似乎隨著他們的心情一樣,變得有些暗沉。
西夏軍營內外,透著一股子哀傷和凄涼。
中軍大帳內。
李元昊無神的坐在坐榻,眼中布滿了血絲,呆呆的望著營帳外。
在他面前的桌上,擺放著一個十分粗糙的木盒,盒子里盛著一顆人頭。
人頭上沾滿了血跡,看著十分的駭人。
桌前。
野利遇乞再也沒有了往日里的從容,他癱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的盯著李元昊面前的盒子,紅著眼在低聲的抽搐。
帳篷里的其他西夏將領,一個個垂著腦袋,一臉哀傷。
此次河西一戰。
西夏可以說是慘敗而歸。
不僅沒能拿下河西,還將繳獲到的金銀珠寶、牛羊馬匹也丟在了河西。
此外,還折損了兩支西夏的精銳兵馬。
西夏如今的精銳兵馬并不多。
每折損一支,對西夏而言,都是莫大的損失。
昔年。
宋遼一起攻夏,西夏為了抵御兩面強敵,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不僅丟失了西夏最富庶的疆土,還折損了近六成的精銳。
那一場大戰過后,西夏就剩下了四支精銳。
鐵鷂子、定難軍、擒生軍、強弩軍。
鐵鷂子、定難軍、強弩軍,屬于常設兵馬。
擒生軍并不常設,目前在還只是一個雛形。
即便如此,已經比西夏其他兵馬要強橫數倍。
此次河西一戰。
鐵鷂子被打殘,剩下了不到數百人。
五萬擒生軍被屠戮一空,一個也沒剩下。(史料上記載,擒生軍有十萬之數,皆是裝備精良的悍卒,以擒拿俘虜為主。但那是西夏立國以后,跟現在書中的時間差了十幾年,所以此處取五萬之數。)
寇季倒是給西夏留了兩個,可是李元昊在看到了野利旺榮的腦袋的那一刻,盛怒之下,順手就把寇季留下的那兩個也宰了。
西夏四支精銳,在河西折損了一半。
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西夏恐怕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
寇季的狠辣,超過了李元昊的想象。
李元昊原以為,他是世上最狠辣的人。
可當他得知了寇季眼睛一眨不眨的吩咐人坑殺了三萬西夏降兵以后,才明白,寇季比他狠。
他在肅州不過殺了幾千宋軍,寇季就屠了他西夏三萬人。
他現在后悔了。
后悔自己在肅州下狠手了。
他若是不下狠手的話,興許那三萬西夏降兵,就不會死。
就在李元昊陷入到懊悔當中不可自拔的時候。
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漢子,領著幾人,進入到了中軍大帳內。
李元昊感覺到了動靜,幾乎毫不猶豫的咆哮道:“誰?!誰敢違背我的軍令,擅自闖進中軍大帳,活膩了嗎?”
“唰唰唰……”
中軍大帳內的西夏將軍們,幾乎毫不猶豫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但是看到了來人的面目以后,果斷收起了佩刀,跪伏在了地上。
李元昊在朦朧的燈火中,瞪著眼睛看了許久,才看清楚來人的面目。
“父……父王?!”
李元昊驚叫了一聲。
李德明已經陰沉著臉,走到了李元昊的面前。
李元昊剛剛起身,李德明甩起手,就給了李元昊一個重重的巴掌。
打的李元昊跌坐在了座椅上。
李元昊驚愕的盯著李德明。
李德明不怒自威,冷哼道:“瞧瞧你現在像什么樣子,不過是吃了一場敗仗而已,居然變得如此萎靡。”
李元昊慌忙從座椅上爬起來,驚叫道:“父王怎么回來此?”
李德明哼了一聲道:“我若是不來此處,也看不到我的兒子,竟然如此沒出息。”
“父王,鐵鷂子沒了,擒生軍也沒了。可恨的宋人將擒生軍屠的一干二凈。”
李元昊往李德明身邊湊了湊,顫聲說。
李德明瞪起眼,“那又如何?”
李元昊愕然的看著李德明。
李德明橫了李元昊一眼,冷冷的道:“打仗,有贏又輸那是正常。不能只許自己勝,不許別人勝。天底下沒有幾個常勝將軍,天底下也沒有不敗的王朝。
所以敗了不可怕,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丟失了斗志。
沒有斗志,又如何贏回來?
鐵鷂子沒了如何?
擒生軍沒了又如何?
你祖父當年起兵的時候,帳下不過幾千人而已。
他若是跟你一樣,沒有斗志,早就被宋人生吞活剝了。
他以頑強的斗志,率領著幾千人,在西北沖殺,幾經敗仗,百折不撓,最終連戰連捷,掃清了西北所有的敵人,雄踞西北,為我西夏奠定了身后的根基。
所以,吃了敗仗不可怕。
只要有斗志,總有一天,我們又會重新站起來。
揮兵南下,將我們今日遭受到的恥辱,全部奪回來。”
李元昊咬著牙,憋紅了臉,沉聲道:“孩兒明白……”
李德明盯著李元昊,繼續道:“在你沒有恢復斗志之前,我不會再讓你領兵。”
李元昊重重的點頭。
李德明見此,臉色才緩和了幾分,道:“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你就跟著夏先生學習。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宋人,如何跟宋人勾心斗角,如何去戰勝宋人。”
“夏先生?”
李元昊有些不解的看著李德明。
李德明目光落在了身后不遠處的一道人影身上,笑道:“夏先生,小兒以后就交給你了。”
那位被喚作夏先生的人,緩緩走到了李元昊近前,不卑不亢的對李德明拱了拱手,“鄙人義不容辭……”
李元昊驚愕的瞪大眼,“夏竦?!”
被李德明喚作夏先生的人,正是從大宋叛逃而出的夏竦。
李元昊對夏竦可是十分熟悉。
夏竦以前在西北擔任防御使,沒少跟西夏打交道。
西夏關于夏竦的文書,足足裝滿了一籮筐。
夏竦對李元昊淡淡的道:“鄙人現在叫夏元,你可以稱呼我一聲先生。”
李元昊怒不可執的道:“你一個宋人,有什么資格當我的先生?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宋人。”
李德明聞言怒了,盯著李元昊咆哮道:“不得對夏先生無禮!”
夏竦擺了擺手,淡淡的道:“李國主不必如此,讓我跟太子殿下說兩句如何?”
李德明兇狠的瞪了李元昊一眼,沒有再開口。
李元昊咬著牙瞪著夏竦。
夏竦盯著李元昊淡淡的道:“你知道你為何會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