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不想跟趙禎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果斷的岔開了話題。
他真怕趙禎為了做到鐵石心腸,生出宰了他的心思。
“聽說你將魏王府一脈召回汴京城了?”
寇季疑問。
趙禎不咸不淡的道:“他們居然想回汴京城,那就讓他們回來就是了。”
寇季沉吟道:“張貴妃在百官們上書奏請召回魏王府一脈的時候出了意外,你就不怕此事跟魏王府一脈有關系?
若真的跟魏王府一脈有關系,你可就召回了一個豺狼。”
趙禎認真的看著寇季道:“朕希望他們是真的豺狼,如果不是豺狼,朕就將他們培養成豺狼。你就是幫朕宰狼的人。”
寇季略微一愣,遲疑道:“你急急忙忙寫了十八封信,招我回京,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打狼?”
趙禎沒有隱瞞,緩緩點頭,“朕乃是一國之君,不適合親自出手去打狼,所以就想請四哥出手幫我。”
寇季故作陰晴不定的道:“魏王府一脈,可是皇族啊。”
寇季在借此試探趙禎的決心。
趙禎若是沒有宰狼的決心,那寇季就不打算出手去幫他。
皇族的血,可不是那么好染的。
但凡染上皇族血的人,大多數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趙禎淡淡的道:“朕承認他們是皇族,他們才是皇族。”
寇季瞥向趙禎道:“我幫你宰狼,滿朝文武肯定會借此彈劾我的。到時候我在朝中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趙禎神色異樣的盯著寇季,“四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幫朕?”
寇季干笑道:“官家何出此言?”
趙禎幽幽的道:“只要朕還在皇位上坐著,誰能動搖你在朝中的地位?”
寇季訕訕一笑。
“官家是下定了決心要宰狼?”
趙禎冷聲道:“朕不止要宰狼,還要好好的清理一下朝堂。朝臣們不是經常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嗎?朕登基這么久了,也該換一換朝堂上的一些老臣了。”
寇季見趙禎的心思跟自己不謀而合,也就不再試探。
寇季開口詢問道:“官家準備怎么做?”
趙禎瞇起眼,笑道:“朕準備收回一字交子鋪的份子,你覺得有多少人會忍住不出手?”
寇季略微瞪起了眼。
趙禎真的厲害了。
居然懂得用一字交子鋪做誘餌,引人上鉤了。
一字交子鋪如此肥美的誘餌,寇季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忍住不動心的。
寇季感慨道:“滿朝文武,恐怕都會忍不住的。”
有一部分人會為了私利,果斷向一字交子鋪出手。
也有一部分人,會為了維護朝廷的利益,維護朝野上下的安定,忍不住出手。
趙禎點頭道:“你我只需要作壁上觀,看一看誰忠誰奸。”
寇季跟著點點頭。
有一字交子鋪做誘餌,殺起人來,也會文雅一些。
省去了寇季用一些粗暴的手段。
君臣二人商量了一些細節。
等二人說完話的時候,一行人已經抵達了汴京城門口。
汴京城門口,人山人海,圍滿了人。
百姓們聽說寇季在河西種出了吃不完的糧食,一個個都趕過來觀看。
求見雍國公的聲音,此起彼伏。
百姓們中間,有很多人見過寇季。
但他們依然在求見寇季。
其目的,就是為了讓寇季跟他們說說話,讓他們看一看。
一些年邁的老翁,擋在城門口,端著酒碗,想請寇季嘗一嘗他們為寇季準備的慶功酒。
老翁們擋在路中間不肯走。
前面開道的將士們也沒辦法強硬的驅趕。
要是傷到了這些老壽星,那可是要償命的。
不僅要償命,還會背上一個惡名聲,對子孫后輩都有影響。
寇季在得知了此事以后,就知道自己坐不下去了。
寇季向趙禎告罪了一聲,下了馬車。
在萬人矚目下,走到了老翁們身前。
寇季在老翁們激動的神情中,躬身一禮,“寇某不過弱冠之齡,如何當得起諸位長者親自相迎?”
老翁們聽到了寇季的話,很激動,聲音有些發抖。
“當得起,當得起……”
為首的老翁,足足有九旬之齡。
在大宋朝,那也是少有的老壽星。
為首的老翁,拄著竹杖,努力的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氣,用渾身的力氣,沖著寇季喊道:“小寇公西域一行,功勛卓著。
為我大宋拓土千里。
揚我大宋威名于四夷。
如今又帶回了數值不盡的糧食,活我大宋數萬萬百姓的性命。
如此功德,別說是讓老夫等人親迎,就算是讓老夫等人牽馬持凳,老夫等人也心甘情愿。”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老丈說笑了……”
寇季若是真讓一個九旬之齡的人為自己牽馬持凳,估計會被朝野上下的人噴到體無完膚。
為首的老翁倔強的搖頭,“老夫沒有說笑……老夫等人特地為小寇公準備了一碗慶功酒,聊表心意,希望小寇公不要嫌棄。”
寇季趕忙擺手,“不敢不敢……”
為首的老翁回身,從身后接過了幾個老翁捧著的酒碗,為寇季斟上了一碗酒。
酒香四溢,香氣撲鼻。
寇季對酒倒是略懂,一聞那酒香,就聞出了那酒的不凡。
窖藏多年的元紅花雕,勾兌了今歲的新酒。
為首的老翁捧著酒碗,顫顫巍巍的遞到了寇季面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到百年的元紅,略微有些寒酸,希望小寇公不要嫌棄……”
寇季聽到這話,差點沒驚的跳起來。
為首的老翁既然敢拿百年說事,那就說明此酒即便沒有達到百年,也有九十多年的年份。
結合為首老翁的年齡,寇季不難猜測出,此酒有可能是他出聲的時候埋下的。
他能將此酒藏一生,也沒拿出來喝,可見他對此酒的重視。
如今拿出來敬他,足以說明老翁的心意。
寇季望著酒碗里的久,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一滴酒一滴血……老丈這份禮,重了……”
為首的老翁搖搖頭,堅定的道:“不重,一點兒也不重。可惜老夫生的晚了,不然就有百年的元紅敬你,百年的元紅才對得起你在西域建立的功業。”
寇季長出了一口氣,道:“西域之功……”
為首的老翁不等寇季把話說完,就將酒碗遞到了寇季面前,“先把酒拿著……”
寇季猶豫了一下,去端酒碗,剛端上了酒碗,為首的老翁就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寇季一驚,就見為首的老翁眼中含著熱淚,低聲對寇季道:“你幫我宋人撐起了脊梁骨,這酒給你喝,不虧。”
寇季心頭一震,盯著為首的老翁看了一眼,又往為首的老翁身后望去。
為首的老翁等人感覺到了寇季的目光以后,努力的將彎了多年的腰,挺了起來。
寇季握著酒碗的手,重了幾分,有心說幾句話。
就見為首的老翁催促道:“孩子,不必多說,一切都在酒里。快喝了它,酒氣散了,味道可就變了。”
寇季重重的點頭。
他終于明白了,為首的老翁,為何會將跟性命相依的酒給他喝了。
不是因為他在河西建立的功業。
而是因為他幫大宋百姓們,撐起了脊梁骨。
寇季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有種牛嚼牡丹的意思。
但老翁們的笑容,卻格外燦爛。
寇季喝完了酒,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剛要說話,就見為首的老翁,帶著其他老翁,笑呵呵的離開了。
隨后。
爆竹聲、敲鑼打鼓聲、呼喊聲,都響起來了。
寇季沖著老翁們離去的方向拱了拱手,沖著四方拱了拱手,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
“呼……”
寇季張嘴吐出了一口酒氣,瞬間馬車內酒香四溢。
趙禎嗅著那酒氣,有些酸溜溜的道:“朕登基多年,也沒有受到過這種禮遇。”
老翁們幫寇季慶功,就是代表百姓們在幫寇季慶功。
老翁們認可寇季,就是代表百姓們認可寇季。
被百姓們認可,那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不是誰都能得到的。
寇季有些微醺,聽到了趙禎的話,他沉聲道:“老丈們說,我幫宋人撐起了脊梁骨。”
趙禎十分贊同的點頭,“他們說的不錯……所以那酒就該你喝。”
寇季疑問道:“你不嫉妒?”
趙禎搖搖頭道:“朕有些羨慕,但朕沒有嫉妒,朕相信,總有一日,百姓們也會如此待朕。”
寇季點點頭。
趙禎瞧著寇季有些發紅的臉頰,低聲笑道:“今晚你恐怕要大醉而歸了。朕在宮里還幫你準備了慶功宴,邀請了滿朝文武。”
寇季搖了搖頭,道:“我想先回府,去看看我兒子。”
趙禎臉上的笑意一掃而空,冷哼了一聲,“不允……”
寇季想反駁幾句。
可是想到了趙禎的兒子剛沒了不久,多少有點理解趙禎的心情,也就沒有說話。
趙禎見寇季陷入到了沉默中,就撇撇嘴道:“朕準備賜予那個小家伙皇姓,將他接進宮教導。”
寇季翻了個白眼,十分大氣的道:“你不怕我祖父撞死在垂拱殿上,你隨意……”
趙禎臉上神情有些僵硬的道:“朕就隨便說說。”
君臣二人說話的時候,馬車已經緩緩啟動,進入到了汴京城內。
汴京城內,遠比汴京城外熱鬧。
百姓們夾道歡迎,大肆慶祝,十分喜慶。
趙禎掀開了車簾的一角,認真的看著熱鬧的汴京城,心里十分開心。
寇季坐在馬車內的一角,閉著眼在醒酒。
馬車一路從汴京城外,駛進了皇宮,到了延福宮門口,才停下。
寇季、趙禎二人下了馬車,略微有些發愣。
在他們二人身后,只有李昭亮、楊文廣二人孤零零的跟著,滿朝文武,一個也不見。
趙禎愕然的道:“人呢?”
李昭亮哭笑不得的躬身道:“回官家,人都去糧倉出,看糧食入庫了。”
趙禎有些茫然的道:“朕沒有下令……”
李昭亮苦笑道:“您和雍國公上了馬車以后,王公就脫離了隊伍,去清點了那些糧食了。呂公在王公離開了不久以后,也去清點那些糧食了。
王公和呂公都去了,滿朝文武也就跟著去了。”
趙禎有些臉黑,“朕在延福宮內設宴,為四哥慶功,難道他們不知道嗎?”
李昭亮沉吟道:“官家,您有沒有下達口諭?”
趙禎愣了一下,黑著臉道:“沒有……這種事情,還需要朕明說嗎?”
寇季在一旁笑容燦爛的道:“官家,既然您設的慶功宴,沒人參加,那不如就散了吧。”
趙禎臉色更黑,“不行,你今晚必須留在宮里,必須跟朕一起慶功。”
寇季愕然道:“官家要讓臣在宮里留宿?”
趙禎瞪眼道:“不行嗎?”
寇季干巴巴笑道:“不合適吧?”
趙禎冷哼道:“合不合適,朕說了算。朕不僅要讓你留在宮里,晚上還要跟你同榻而眠。”
寇季愕然的挑起了眉頭。
寇季剛準備開口推辭,趙禎就已經背負雙手,氣哼哼的進了延福宮。
寇季一臉無奈的站在那兒。
隨后,身后響起了兩聲嘆息聲。
“哎……”
“哎……”
一聲比一聲重,似乎帶著沉重的心思似的。
寇季回身,盯著李昭亮和楊文廣二人道:“你們兩個嘆什么氣啊?”
李昭亮一臉郁悶的感嘆道:“我現在有些羨慕朱能了……”
楊文廣猶豫了一下,跟著點點頭。
寇季狐疑的挑起了眉頭。
李昭亮郁悶的道:“跟你一起回京,就是一個錯誤。別人只關注你,根本不關注我們兩個。”
寇季聽到這話,瞬間懂了李昭亮和楊文廣二人的心思。
寇季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以為我愿意搶你們風頭啊?”
李昭亮撇撇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們的風頭都被你搶了。我們兩個連陪襯都不如。官家居然要跟你同榻而眠,如此恩寵,即便是我祖父當年,也沒有得到過。”
寇季橫了李昭亮一眼,不想跟李昭亮說話。
同榻而眠,算什么恩寵?
你沒見過趙禎的睡相,你根本就不知道跟趙禎同榻而眠,是一種災難。
寇季冷哼了一聲,背負雙手進了延福宮。
李昭亮、楊文廣二人對視了一眼,苦笑了一聲,跟著寇季進了延福宮。
還沒進門,就聽到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