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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2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

  “你跟老夫說這些有什么用?老夫又不在朝堂上。你給官家說去。誰能出任宰相,那是官家說了算的。”

  寇準翻了個白眼,略微有些氣哼哼的說。

  他已經再三表明,自己沒有地域歧視。

  寇季還非把他當成一個有地域歧視的人,勸說他。

  寇季見寇準生氣了,就知道他的言語可能有些過激了,可能是因為痛恨國賊,所以下意識的有些激動,才忍住在寇準面前叨叨。

  “我會跟官家諫言的……”

  寇季說完此話,不再多言。

  寇準假裝打了一個哈欠,懶散的擺擺手,“老夫乏了,你可以下去了。”

  寇季起身拱手,退出了書房。

  寇季前腳剛走,寇準的嘟囔聲就在書房里響起,“南北之爭,豈是那么容易調和的?北方人把持朝政多年,黨羽遍布。許多人已經將朝堂當成了北方人的地方,受他們影響,北方的讀書人入仕途以后,也刻意的欺壓南方讀書人。

  南北讀書人湊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要爭斗一番,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老夫都無法調和,你就更別想。”

  寇準的話,出了書房的寇季,自然沒辦法聽到。

  如果聽到的話,一定會報以苦笑。

  因為寇準的話,一點兒也沒錯。

  南北相斗,不僅宋朝有,后繼的朝代也有。

  比較出名的例子,就是明朝洪武年間的南北榜案。

  洪武帝為此,可沒少舉起刀片子砍人。

  寇季沒聽到寇準的后話,自然不會操心南北之爭的事情。

  他比較關心的是寇準讓他韜光養晦的事情。

  寇準讓他韜光養晦,可他沒辦法韜光養晦,至少現在不行。

  趙禎布下了一個大局,準備請滿朝文武入甕,寇季可是其中的關鍵人物,他在這個時候若是閉門不出,那趙禎的謀劃很有可能就會落敗。

  趙禎若是落敗了,讓滿朝文武瓜分了一字交子鋪,那一字交子鋪還不知道被折騰成什么樣子。

  更重要的是,滿朝文武一旦掌控了一字交子鋪,就有了抗衡他和趙禎的力量。

  到時候他和趙禎向滿朝文武下刀子,可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寇季可不愿意作繭自縛。

  所以他沒辦法韜光養晦。

  “真要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滿朝文武容不下我,那就換一批能容下我的就是了……”

  寇季晃了晃頭,邁步回到了自己臥房所在的院子。

  向嫣已經哄睡了寇天賜,并且吩咐仆人幫寇季燒好了熱水。

  寇季洗漱了一番,抱著向嫣進了屋。

  二人互訴衷腸一夜。

  次日,寇季便病了。

  風寒入體。

  大概是因為晚上睡覺的時候沒穿衣服,所以被冷風吹到了。

  寇準在得知了寇季病了以后,十分滿意,他覺得寇季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學會避風頭了。

  他沒有再見寇季,所以根本不知道,寇季是真的病了。

  寇季病了,是一件大事。

  但卻沒有幾個人關注。

  汴京城內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運輸糧食的隊伍所吸引。

  運輸糧食的隊伍,從寇季回到汴京城以后,開始進入汴京城。

  運糧隊伍往汴京城里運了一夜的糧食,堆積在汴京城外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運糧隊伍,依舊望不到頭。

  王曾、呂夷簡二人,帶著滿朝文武,忙活了一夜,將汴京城里的各處糧倉裝滿了以后,依然沒有裝完寇季送回來的糧食。

  剩下的糧食,安放在哪兒,成了一個大問題。

  文武百官們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以后,也沒有商量出一個頭緒。

  朝廷各處的庫房,沒有地方放東西了。

  國庫里堆滿了金銀珠寶,封樁庫內也被塞的滿滿當當。

  糧倉內也被塞滿了。

  放到各大官員的府邸內?

  那不合適。

  總不能將剩余的糧食堆到皇宮里吧?

  那多難看。

  文武百官們思索了許久,最終張知白給出了一個建議。

  寇府大宅空著,可以將糧食安放在寇府大宅。

  寇府的主人們又不住,只留下了幾個老仆看管,里面空蕩蕩的,剛好方置糧食,還不用怕被私自盜取。

  糧食是寇季運回來的。

  寇季真要是想盜取,早在河西就動手了,犯不著在汴京城內,眾目睽睽之下動手。

  有了定計以后。

  王曾挎著馬,出了汴京城,到了寇府別院。

  寇府的管事接待了王曾。

  “王公,我家少爺,昨夜偶感風寒,不便見客。”

  管事的知道了王曾的來意以后,十分恭敬的對王曾道。

  王曾瞪起眼,“昨日還生龍活虎的,今天就病了?騙誰呢?”

  管事的臉色一苦,道:“是真的病了。”

  王曾皺了皺眉頭,略微思量了一下,哼聲道:“什么病了,老夫看他是想假借裝病,韜光養晦。昨日他在汴京城里大出風頭,怕被人惦記上,所以才躲在府上裝病。

  他那點小心思,瞞不過老夫。”

  管事的苦笑了一聲,沒有搭話。

  王曾一個勁的催促著管事去請寇季。

  管事拗不過王曾,只能去找寇季出來。

  寇季得到了管事的稟告以后,臉色有些蒼白的披著大氅,出現在了偏廳。

  王曾見寇季的臉色十分不正常,愕然的起身道:“真病了……”

  寇季略微拱手一禮,然后哭笑不得的道:“誰沒病還能裝病不成?”

  王曾嘆了一口氣,“是老夫誤會你了……老夫還以為你要韜光養晦,所以在府上裝病。”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道:“我為何要裝病?又為何要韜光養晦?”

  王曾沉吟了一下,低聲道:“鋒芒露出的太多,太耀眼,容易被人惦記。”

  寇季面對王曾,遠沒有面對寇準那么客氣,聽到了王曾的話以后,失笑道:“自己無能,就一定要讓別人跟自己一樣無能,看不慣別人比自己強?

  比他們強一點,他們還能對付我。

  比他們強太多,強到他們難以直視,他們還能奈何我?”

  王曾聞言,皺了皺眉頭,“你憑什么認定自己比別人強太多?大宋朝聰明人很多,不止你一個。”

  寇季愣了一下,皺起了眉頭道:“難道大宋朝就不允許人出頭?若是不允許人出頭,又何來的銳氣?何談威震天下,威懾四夷?

  靠割地求和,還是靠重利引誘?

  面子工夫做的再好,終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王曾眉頭皺的更緊,“寇公跟你聊過了?讓你韜光養晦?你不愿意?”

  寇季的話里,多少有些怨氣,王曾能夠聽得出來。

  怨氣不是平白無故產生的。

  必有緣由。

  朝野上下,能夠壓著寇季,讓寇季無法抒發怨氣的,只有寇準一人。

  所以王曾很容易猜到寇準找寇季聊過韜光養晦的事情。

  寇季見王曾猜到了,也沒有隱瞞,點頭道:“不錯,我祖父找我談過,讓我韜光養晦,但是我不愿意。”

  王曾沉聲問道:“為何?”

  寇季有些唏噓的道:“跪久了,就站不起來了。”

  王曾一愣。

  寇季繼續道:“我大宋朝需要一股子銳氣,需要用銳氣支撐起宋人的膝蓋。我們不能跪著,更不能被人打的跪下了,還要舔著臉說自己喜歡跪著。

  如此自欺欺人的話,總有一天會被人打死。”

  王曾聞言,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寇季的話,跟許許多多宋臣的為官之道相違背。

  王曾就是其中之一。

  王曾很想喝斥寇季一句,說寇季說的是謬論。

  可他卻張不開嘴。

  因為他很清楚,寇季所說的銳氣,遠比他們提倡的韜光養晦更有用。

  寇季見王曾眉頭緊鎖,就繼續道:“你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大宋境內,一直盯著我大宋的一畝三分地。卻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更廣闊。

  你們眼里只有內部爭斗,只有內部爭權。

  所以你們只能固守著大宋的一畝三分地。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的眼里不止有大宋,還有青塘、倭國、大理、西夏、遼國、以及西方遙遠之地的龐大帝國。

  我在西域碰到了一個從西方遙遠之地過來的商人,我花重金,請他回去,將西方遙遠之地的文化,帶回我大宋。

  到時候你們可以看看,我大宋之外,是不是真的全是蠻夷之地?”

  王曾臉上的神色很復雜,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寇季繼續說道:“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只覺得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天下間最好的地方,那就是在自欺欺人。總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我想要的是治理大宋,經略天下。

  跟自己人斗,有什么意思?

  爭自己口袋里那點錢、那點權,有什么意思?

  我們應該賜予別人權,搶別人錢。

  跟天下斗,為大宋萬世謀。”

  王曾張大嘴,驚愕的盯著寇季。

  寇季的心,太大了,大到超出了王曾的想象。

  大到超出了大宋朝所有人的想象。

  治理大宋?

  經略天下?

  秦皇漢武也沒有做到。

  秦皇漢武固然英武,可秦皇漢武也只是在治理中原的同時,征戰四方而已。

  何談經略天下?

  天下有多大,誰知道?

  反正在宋人眼里,天地無邊無際,大到沒盡頭,也沒人能走到盡頭。

  寇季要經略無邊無際的天下?

  是不是有些癡心妄想?

  王曾數次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寇季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大到摧毀了他奉行了多年的許多理念。

  面對寇季的想法,王曾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價。

  王曾在原地站了許久,搜空了肚子里的墨水、腦子里的智慧,略帶呢喃的說了一句話。

  “自己出頭,不算是真的出頭,你得帶著所有人一起出頭。唯有如此,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才沒辦法為難你。”

  寇季聽到了王曾這句話,微微有些發愣。

  他覺得王曾這句話,遠比王曾和寇準所說的那些韜光養晦的話,對自己更有用。

  一堆傻子里面,出現一個聰明人。

  那么那個聰明人很有可能會被當成瘋子,被針對、被弄死。

  可出現一群聰明人,那就不一樣了。

  一群聰明人會代替傻子中間的統治者,成為新的統治者。

  傻子看到他們,只能默默的傷神,埋怨自己笨,然后又默默的在聰明人統治下,乖乖的幫聰明人做事。

  寇季比別人聰明的是什么?

  是知識!

  海量的知識。

  他遠比大宋朝所有的人知道的多。

  所以他的眼界遠比大宋朝所有人更寬廣。

  寇季想要解決自己以后要面對的窘境,就得讓更多人跟他一樣,擁有海量的知識。

  一瞬間。

  寇季有些迫切的想得到巴格達的智慧館。

  有了巴格達智慧館里的知識,他就能借著那些知識做根基,將自己所有的知識傳授出去。

  讓更多的人眼界變得跟他一樣寬廣。

  沒有巴格達智慧館里的知識,寇季腦海里的許多知識,就是無根之萍。

  僅憑他一人之口,很難取信于人。

  憑空出現的許多超前近千年的知識,別人很難將其奉為至理,很難將其當成知識。

  只會將其當成一個幻想,一個空想,一個揣測。

  王曾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寇季看清楚了以后所有的路。

  寇季十分鄭重的向王曾一禮,“多謝王公指點……”

  王曾依舊沉浸在寇季帶給他的震撼里,所以面對寇季向他施禮,他只是愣愣的點點頭。

  直到寇季在此呼喊他的時候,他才緩緩回神。

  “王公,不知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寇季疑問。

  王曾回過了神,聽到了寇季的話,順口就說出的此行的目的。

  “你送回來的糧食實在太多了,朝廷的糧倉有些存不下。所以想暫時存放在寇府大宅之中。寇府大宅剛好空著,剛好可以借用一下。”

  寇季緩緩點頭,吩咐身旁跟隨的丫鬟,“你去找夫人,將城內大宅的鑰匙拿過來,交給王公。順便讓夫人派人去一趟城內的大宅,告訴看管大宅的老仆,讓他們暫時回別院里歇下。”

  丫鬟答應了一聲,匆匆離開了偏廳。

  王曾在寇季和丫鬟說話的時候,已經徹底的回過了神。

  他盯著寇季有些神色復雜的道:“你剛才跟老夫說的那些話,老夫就當沒聽到。你也別出去跟別人說,容易被人當成瘋子。”

  寇季眉頭一挑,盯著王曾笑道:“王公不信我的話?”

  王曾苦笑了一聲,“老夫信不信重要嗎?老夫頂多活到燕云十六州收復的那一日。至于經略天下?跟老夫有什么關系?

  老夫又活不到那個時候,也看不到。”

  寇季聽到王曾這話,略微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那您老恐怕要長生不老咯……”

  王曾眼睛一下子瞪的愣圓,喝斥道:“胡說八道!”

  寇季低聲一笑,沒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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