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住在同一個院子里頭,可徐章和孫秀才之間卻并沒有什么交集。
起初孫秀才倒是也邀請過徐章,說是宥陽一道出來的同鄉請他們一道去外頭坐坐,大家伙坐在一塊兒,一邊吃酒一邊討論文章詩賦學問。
最關鍵的是,有人請客,不用他們自己出錢。
孫秀才欣然應邀前往,可徐章卻以要專心備考為由婉拒了,最關鍵的是,徐章和這些邀請的人不熟,就連同住一個院子的孫秀才,兩人之間也沒打過交道。
但孫秀才此人極好面子,他親自出面邀請徐章徐章都給拒絕,他就認為徐章這個晚輩不給他這個前輩面子,先入為主的就認為徐章清高倨傲,不適合結交云云。
甚至還在那些宥陽的同科面前說了幾句嘴。
徐章自然也不知道孫秀才內心的想法,也不知道孫秀才在外頭做些什么,徐章也懶得打聽,一心一意的溫書備考。
兩人平日里碰面了也不過簡單打個招呼,話也不會多少半句。
當然了,孫秀才并不是日日都會出門,徐章也相信,這些前來參加鄉試的秀才們會整日泡在秦樓楚館里頭,摟著花魁娘子瀟灑快活而不是專心備考。
畢竟他們特意跑來金陵,可不是為了逛窯子玩花魁的。
這一大群人聚在一塊兒,想必互相研討,押題,拜訪前輩之類的是必不可少的,有些路子廣的,甚至考前拜會考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出于穩妥起見,徐章并沒有打算摻和進去的意思。
再說了,這次秋闈,他本就打定了陪跑的主意,從未想過自己會中,這些環節也就能省則省了。
唐伯虎連中兩元,最后卻在會試之中折戟沉沙,不僅被革了功名,還被下了大獄,雖說后邊被放了出來,可這一生卻與仕途再無緣分。
鄉試在即,徐章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搞出什么幺蛾子來,還是乖乖自己呆在家里頭溫習來的最穩妥。
至于交朋結友,押題備考什么的還是算了吧。
若是真正有實力,不論出什么樣的題目都沒甚區別,若只是運氣好押中了題目,可自身實力不足,那么就算是僥幸考中了舉人,接下來的會試難道也能壓中題?
就算是祖墳冒了青煙當真壓中了一兩道,難道就一定會從中脫穎而出?自身實力不達標,便是押中了題也未必能夠在一眾競爭者之中脫穎而出。
后世將科舉考試比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個中難度可想而知。
七月底的時候,氣溫果真逐漸開始下降,不再似月初時那般酷熱,吹過院子上空的微風也帶著幾分清爽涼意。
八月初六,考官們率先入闈,舉行入簾上馬宴,八月初八那日,徐章和所有的考生們都來到了位于金陵成東南的貢院,在相關工作人員的引導之下,陸續檢查搜身,領了號牌,進入到相應的號舍之中。
徐章的運氣不是很好,被分配到一個靠近糞號的號舍,但也不算最差,因為他和糞號中間還隔著十米左右的距離,雖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屎尿味,但傳到徐章這里的時候,味道已經很淡了。
雖有些惡心,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號舍卻是小了點,一張木板床,由兩張寬木板拼接而成,可以拆分成上下兩層,上層做書桌,下層做凳子,睡覺的時候再把上頭那塊木板放下來拼在一塊兒,木板床底下還有個小木桶,也就是馬桶。
這就是小小的號舍里頭全部的設施了,因為再多的話,就要放不下了。
鄉試有三場,每場持續三日,中間間隔一日,還算是頗為人性化。
八月二十日晚,三場均畢,貢院大門打開,考生們魚貫著從里走出,但面色卻大多一致,帶著幾分蒼白。
有個身子孱弱的甚至剛走到貢院門口,就直接昏了過去,徐章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那人。
好在那人只是一時頭暈眼花,被徐章扶住之后頓時拜年幽幽醒轉,眼皮子連續顫了幾下,艱難的睜開。
“兄臺小心些!”徐章松了口氣,好心提醒。
那人面前站直了身子,卻還有些踉蹌,徐章搖了搖頭,接著扯著他手臂扶著。
那人虛弱的道:“多謝兄臺。”
“不用客氣!”徐章說著從那人手中接過書箱,問道:“可還能走?”
那人點了點頭,深吸了幾口氣,蒼白如紙的面色上不見半點血色,“應該可以。”
卻在此時,一聲熟悉的聲音自人流之中傳來。
“公子!”
徐章循聲望去,只見笑臉盈盈的王破敵已經從擁擠的人流之中擠到了自己身前。
徐章點了點頭,對著那人道:“不如讓我這小廝背兄臺一段?”
那人本想堅持,可還沒得及說出口,只覺得眼前一陣朦朧,一股子眩暈感沖上腦門,腳步虛浮,身形又有些踉蹌,兩眼一黑,腦袋就垂了下去。
徐章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松了口氣,這時旁邊的貢院的官吏也圍了過來,周遭的士子考生們自動繞道而行。
卻也沒見有與昏迷之人相熟的人找來。
貢院的官吏問過徐章的身份,又探明那昏迷之人的鼻息之后,看了看那人身上漿洗的發白的衣物,便只遣了個熟悉道路的小吏領著徐章和王破敵背上那昏迷的考生去了最近的醫館。
叫大夫瞧了之后,確認那考生只是因著心力交瘁,勞累過度,再加上平日里身子骨便比常人要弱上一些,這才昏迷。
大夫給他扎了幾針,寫了副藥方,讓徒弟去柜上抓來煎了,徐章留下五錢碎銀,便帶著王破敵離開了。
徐章沒有問那人的名字,方才出手也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如今既已經將人送到了醫館,徐章也沒有留下名字,從大夫口中確定那人無事之后,帶著王破敵徑直便離開了。
徐章回到小院的時候,孫秀才已經回來了。
孫秀才家境一般,家里只一個寡居的老娘,靠著漿洗縫補還有家里的幾畝田地勉強供他讀書,孫秀才也沒有辜負寡母的期望,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入了知縣和學政的眼,成了縣里的稟生,每年能有約莫四兩銀子左右的補貼。
但孫家的境況便是比起未發家之前的徐家也多有不如,哪里用得起仆役,平日里也就盛家安排的一個婆子伺候孫秀才的起居。
孫秀才屋子的門大開著,伺候孫秀才起居的尤婆子正拎著托盤從屋里出來。
看見徐章立馬上來福身見禮,“小郎君!”
徐章頷首問道:“孫兄如何了?”徐章自己常年習武,體魄強健,自然不覺得不舒服,可孫秀才歸根結底只是個讀書人。
尤婆子道:“孫郎君正在屋里用飯呢。”
徐章點了點頭,還能吃飯就代表沒事,也不就在過問。
似是聽到了院里的響動,翠荷和翠蓮兩姐妹從屋子里出來,見到徐章,立馬就喜笑顏開的湊了上來。
尤婆子很是識趣的退了下去。
“公子回來了!”
“知道公子今日考完,灶上燒了熱水,飯菜也已備好,公子是先用飯還是先沐浴更衣?”
翠荷這個小管家做的還是很到位的。
“先沐浴更衣吧!”
在貢院那個小小的籠子里頭憋了十一日,還臨著糞號,徐章雖聞不著,卻也能想象出自己身上此刻散發著怎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