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徐彬一邊閉目養神,一邊聽著李管事的回稟。
徐彬雖然沒有出面,卻一直在一旁觀看,這次隨著徐章一道來隴右,本就是抱著借著自家的商路貨物,打開隴右地區的商路。
“不著急!”徐彬仍舊閉著眼睛,淡淡的道:“這次咱們帶過來的雪花鹽本就不多,這物以稀為貴,若是雪花鹽成了街面上隨處可見的蘿卜菘菜,那還有什么價值。”
雖不至于刻意的囤積居奇,哄抬價格,可也不會大發善心,用白菜價甩賣。
況且售賣的對象,還是那些占據著宋朝疆土的草原人。
徐彬心里頭沒有半點負擔。
“還是大公子考慮的周到。”李管事腆著笑臉拍馬。
看著徐彬那沒什么表情的連,李管事臉上露出糾結之色,目光閃爍著,思襯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公子,小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彬睜眼看著李管事道:“有什么事情李管事盡管直說便是,無需顧忌。”
“那小人就斗膽一回。”
李管事沖著徐彬拱手道:“小人聽說,關外草原上,可時常有馬賊出沒,劫掠過往的商隊,殺人害命,搶奪貨物,把人賣去草原各部或是西夏契丹當奴隸,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日后像這種事情,交給小人們就是,大公子又何必以身犯險,親自跑呢!”
李管事出身市井,家境并不好,可運道卻不錯,在徐青山剛剛開始籌建青山商會的時候,就入了徐青山的麾下,可惜卻受限于不能讀書寫字,只能從最底層的活計做起。
原本以他的年紀,這輩子想要有所成就,苦難要遠勝那些年輕人,可入了青山商會之后,李管事付出比旁人多出好幾倍的時間,認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務,剩下的時間全都拿來跟著賬上的賬房先生學習識字算數了。
原本李管事一個無權無勢,人到中年還是一事無成的,賬房怎么也不會上心教他讀書寫字算數的,可李管事卻遇上了一個好東家,青山商會內部組織人手,教授所有想要學習讀寫的活計小廝們讀書認字,學習數術,待他們學成之后,就會被逐步提拔。
李管事就是這樁福利的受益者之一,而且在青山商會之中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管事的位置,這次更是被派過來跟著徐彬一道,開拓陜西乃至于整個西北的商路。
“馬賊?”徐彬目光微瞇,眼中有幾分厲芒一閃而逝。
正在這時,周遭的地面忽然傳來一陣陣極為輕微卻又沒有半點規律的震動,馬車里頭的徐彬自然聽不到,因為車咕嚕轉動的聲音以及馬車本身的顛簸,已經蓋過了這種震動。
直到這股子震動越來越強烈,商隊里的護衛們逐漸察覺到異常,西北方向,一段黑線忽然出現在天地盡頭。
黑線由遠而近,化作一排縱馬驅馳,手舞彎刀,呼號叫囂著的騎士。
“不好!”
護衛頭領神色立變,“是馬賊!”
“快去通知大公子!”
護衛頭領顯然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派人去通知徐彬的同時,已經開始組織人手進行布防,隊伍的行進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兒?怎么停下來了?”馬車的車簾被掀開,李管事探出腦袋,高聲沖著車外問道。
“說是有馬賊······”回答的聲音還沒落下,一個護衛就已經打馬到了馬車邊上,勒馬而停,手拿韁繩沖著李管事微微拱手。
“西北方向出現大批馬賊,數量未明,正在朝咱們靠近!統領叫屬下來請示大公子!”護衛的話十分簡短。
靜默片刻,馬車里頭才傳出徐彬的聲音:“叫吳統領全權負責防御就是,無需顧慮我!”
徐彬雖然不同兵法,不知該如何排兵布陣,武藝也稀松平常的緊,只會兩手貓腳功夫,氣力不弱,和尋常成年男子沒什么區別。
可徐彬卻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拔尖冒頭逞英雄的時候,專業的事情,就該交給專業的去做。
眼瞅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商隊也依著吳統領的吩咐,把車輛圍在外頭,人馬在里頭,擺成了車陣,形成了一道簡易的防線,為的就是防止被馬賊的騎兵直接沖殺進隊伍里頭,形成騷亂,導致己方徹底失去反抗的機會。
而且用車陣來當簡易的城墻,用來阻擋馬賊的騎兵,在這遼闊無垠的平原之上,無疑是當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面對這群突如其來的馬賊,商隊倒是沒引起什么騷亂,往日里東奔西走的,什么水賊海賊山隊的人見得多了,但馬賊確實第一次見,沒什么經驗。
可等了半晌,甚至于護衛們已經做好了和馬賊搏命廝殺的準備,可馬賊們卻在三百步開外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不在繼續往前。
衣著打扮皆異于尋常宋人的馬賊們把彎刀抗在肩上,驅馬慢慢悠悠的朝著四周分散開來。
車廂之中,徐彬手持一只千里鏡,在窗邊眺望著遠方的馬賊們,看著馬賊們就像是看見了已經入了險境的獵物一樣看著己方眾人,徐彬就覺得心里頭莫名生出一股子怒意和悲哀。
曾幾何時,他們竟變成了別人眼中,獵人眼中的獵物,看著鋼刀懸在頭頂,隨時都能落下,卻遲遲沒有落下,那種子膽戰心驚的感覺,足以讓人崩潰。
徐彬還沒有崩潰,可他知道,若是他不做些什么的話,商隊里的其他人,未必能夠如他一樣,始終保持著沉著冷靜的心態從容應對。
“信號發出去了嗎?”隨手招來一個護衛,徐彬問道。
護衛騎在馬上,并未下馬,恭敬的道:“已經發了!”
徐彬道:“叫吳統領過來一趟,我有話問他!”
護衛道:“屬下這就去!”
徐彬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臉上卻不見有絲毫的焦急和慌亂,反而優哉游哉的從箱子里頭取出一本藍皮線裝書籍,不慌不忙的翻看起來。
倒是把坐在旁邊剛剛匯報完情況的李管事看得心焦不已。
“大公子?”這些年來,李管事跟著商隊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了,可仍然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徐彬小小年紀,未及而立之年,竟有如此心性?
李管事心中疑惑,可想著那位不過加冠之齡,就已經得爵封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替朝廷牧守一方的年輕侯爺的時候,李管事就釋然了。
都是一個坑里頭長出來的蘿卜,縱使是有些差別,可大體卻差不多哪里去。
弟弟這般優秀,做兄長的,自然不會太過平庸。
“有事兒?”徐彬自然不知道在這短短片刻功夫之內,李管事的腦海之中已經有千頭萬緒閃過。
李管事搖了搖頭:“沒什么事。”
徐彬點了點頭,目光回到了手中已經翻開了的書上,可才看了片刻,卻又再度抬眼看著神情有些緊張的李管事。
“李管事不必擔心,吳統領已經發了求救的信號,無需多久,朝廷的兵馬自會趕到,區區一群馬賊而已,無需害怕。”
李管事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原來公子早有準備!倒是小人平白擔心一場。”
徐彬解釋道:“李管事兒方才不是說了嗎!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咱們這趟出來,可是要離開宋境的,徐某雖然膽大,卻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自然要做些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合上書本,其實徐彬心里也有些忐忑,方才翻書,不過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惜效果甚微,方才翻看了一陣,徐彬半個字也沒看進去,腦子里頭亂糟糟的,心底也擔憂不已。
雖然早已經做了準備,可現在馬賊就在邊上,說好的朝廷兵馬,卻不見半點蹤跡,馬賊的刀已經懸在頭頂,馬上就有可能會落下來,徐彬怎么可能一點都不擔心。
只是在一眾屬下面前,徐彬這個領導者,自然要表現出一副談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像一切都早已經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樣,以穩定人心,免得未戰先亂,給了馬賊可乘之機。
正說話間,護衛隊的統領吳通已經到了。
“屬下吳通,見過大公子!不知大公子何事召見屬下?”吳通是個標準的北方漢子,身形不算特別高大,可生的卻是膀大腰圓,看著就是個有氣力的。
“馬賊為何忽然停了下來?”徐彬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吳通皺著眉頭,看了看馬賊的方向,才回頭看著徐彬解釋道:“據屬下對馬賊的了解,馬賊若是看上了什么,絕不會立馬動手,而是會先尾隨對方,等到對方精疲力盡的時候的再動手,而且馬賊動手的時間一間都會選擇在大清早。”
徐彬點了點頭:“這么說,這群馬賊是想把咱們拖垮?到時候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咱們?”
“有這個可能性!”吳通面色凝重的點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