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宋皇族自立朝建國以來,歷經四代帝王,皆不事豪奢,立于汴京北面的皇城,也是仿照著洛陽皇城來建的,可不論是規模還是奢華程度,都遠不及西都洛陽。
夏日天色亮的早,朝陽尚未升起,天邊將將亮起魚肚白時,東華門外已經沾滿了人,皆是身著朝服的官員,正等著時間一到,宮門打開,入宮參加朝會。
為首的幾人,須發皆已銀白,尤其是最前方的那個老者,須發盡皆雪白,面容雖然蒼老,可瞧著卻異常的精神抖擻。
“大相公!如今西夏人來勢洶洶,陜西戰事吃緊,這個時候提那件事兒,怕是不大好吧!”百官之中,一個面白留著短須,身穿紫色朝服的重點官員湊到韓大相公身側,小聲的道。
韓章闔著雙目,正在靜氣養神,靜候宮門打開,聞言閉闔的雙眸不由得輕輕一顫,張開一道縫隙,看向說話之人,輕輕嗯了一聲,再無其他。
說話之人乃是新進的禮部右侍郎盛大人,也是齊衡的那位岳丈。
站在韓章身側,同樣須發銀白正在閉目養神靜候開門的副相錢灝也微微睜開眼睛,目光微斜的瞥了一眼韓章,同樣一言未發。
不一會兒,宮門便被打開,內侍黃門領著百官走過宮門,入了皇城,一路輾轉。
百官被又在紫宸殿前靜候,直到內侍奉太后之命,喚群臣入殿,一眾文武官員這才一次徐徐進入紫宸殿中。
群臣立罷,在內侍那獨特的公鴨嗓中,太后和小皇帝相繼抵達殿內,一人坐在龍椅之上,一人自后殿直入龍椅后的簾子后入座。
如今趙宗祥雖有皇帝之名,卻無皇帝之實,朝政被曹太后和宰輔們把持著,就連玉璽,也在太后手中。
趙宗祥同樣是一身大紅朝服,端坐在龍椅之上,百無聊賴的發著呆,偶爾心血來潮了聽朝臣們奏報幾句,不過大多數時間都處于神游的狀態。
其實大朝會上也沒什么可聽的東西,當真要做什么決定,曹太后也絕不會在朝會之上作,朝廷政令大多都出自于廷議,而非朝議。
一般的朝議,不過是將在廷議之上早已經做出了決策的事情宣告百官而已。
趙宗祥百無聊賴的坐在龍椅上,聽著下方的百官們侃侃而談,實則思緒早已經飄遠,不知到了幾千里開外的前線戰場上去了。
先生曾經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他身為一國之君,注定了這輩子都只能久居于深宮之中,無法行萬里路了。
如今的趙宗祥不過十三四歲,卻正是年少熱血沖動的年紀,聽聞西夏大舉入侵,進犯自家疆域,心里恨不得立馬就親自御駕西征,牽黃擎蒼,指揮大軍把那些西夏蠻子打一個屁滾尿流,哭爹喊娘,跪地祈饒才行。
玉階之下,百官之中,極盡雕飾的螭柱旁,許貞微微躬身而立,手持笏板,雙眸似闔微張,一副仔細聆聽的模樣。
如今的許貞乃是吏部員外郎,正五品的官職,身上還有好幾個其他的頭銜,但都只是虛銜,許貞真正的差事,一是如今身上離:員外郎的差事,二則,便是小皇帝的伴讀之一。
徐章走后,教授小皇帝讀書的人就變成了朝中那些資歷深厚,年紹德高,在仕林之中威望極高,名聲極為響亮花白胡子一大把的大學士們。
若非如今朝政繁忙,百廢待興,西夏又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想要趁火打劫,韓章和錢灝兩位大相公需要坐鎮朝堂,穩定人心,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要兩位大相公過目,實在是忙不過來,抽不開身。
只怕教導小皇帝讀書的那些個老師里頭,在兩位大相公之中,至少得有一個。
禮部侍郎申大人,也就是齊衡的那位岳丈大人率先站出來道:“啟稟太后,啟稟陛下,如今前線戰事吃緊,將士們浴血奮戰,若是再食不果腹,哪里還有氣力和西夏人拼死拼活!”
樞密院和兵部的官員們也紛紛站出來附和:“啟稟太后,啟稟陛下,申侍郎言之有理,兵法有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現如今大軍開拔已近一月,可說定的糧草,至今才送去三萬石,朝廷十萬大軍,區區三萬石糧草,人吃馬嚼,不到十日便能吃個干凈。”
“西夏來勢洶洶,數十萬大軍壓境,此戰絕不是一時半刻便能結束的,糧草方面,可萬萬不能出岔子!”
“別到時候咱們沒有敗在那些西夏蠻子手里,反倒是因為缺糧少吃,餓著肚子,無力殺敵,致使落敗……”
若當真是因為糧草而出的問題,那可真的就是非戰之罪了。
可若是當真戰敗了,其所造成的后果,朝廷又如何承受的住?
縱使是承受的住,到時候這口黑鍋又該讓誰來背呢?現在在陜西全力抵御吐蕃和西夏這些外族蠻子入侵的徐章?還是帶領十萬大軍前往西北支援的鄭老將軍?還是身為援軍先鋒兼副帥的顧廷燁?
亦或者是戶部、吏部以及運轉司等各個職權部門的一應官員呢?
“不行!”臣工們的話都還沒說完,玉階之上,一道脆生生帶著幾分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嗓音忽然響遍了整個大殿。
群臣皆驚,紛紛抬眼朝著聲音的源頭望去,只見一席大紅朝服的小皇帝趙宗祥,不知何時已然自龍椅上站了起來,神情略顯激動。
“韓大相公,蔡大相公,將士們餓著肚子怎么打仗殺敵,你們快點想法子籌措糧草,給在前線拼殺的將士們送過去,朕一頓不吃都餓得慌,干什么都沒有力氣,更何況那些在前線拿著刀槍和賊人們誓死拼殺的將士。”
“陛下!”韓章帶頭,群臣紛紛朝著小皇帝躬身施禮,如今雖然垂簾聽政,手握玉璽的是曹太后,可小皇帝才是正兒八經的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只是小皇帝平日里對朝政很少插嘴,尤其是在大朝會之上,幾乎沒有開過口,如今卻忽然這般激動,若是換了尋常人家似小皇帝這個年紀的后生晚輩,朝臣們自然不會在意,可小皇帝的身份,卻由不得他們不把這話放在心上。
“陛下言之有理,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糧草之事,絕不能拖延,微臣和諸位同僚已經商量定了,暫時先從京畿、京東、京西三路調撥十萬石糧草,分批送往陜西,剩下的從廣南、荊湖等地調撥,由戶部和運轉司負責,爭取在一個月以內把剩余的糧草籌集,送往陜西。”
“還要一個月?”小皇帝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悅,正如韓章方才所說,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誰知道一個月之后是什么情況。
“怎么這么慢?既然知道前線戰事吃緊,那就該趕緊加快速度才是!免得······”小皇帝話還沒說完,簾子后的曹太后就出聲打斷了:“陛下!”
“陛下年紀尚幼,又不通軍事,此等軍國大事,自有大相公們操持,陛下憂心前線戰事,擔心將士們安危的心是好的,哀家和諸位愛卿也都能夠理解,可軍國大事,并未兒媳,其中牽扯何其廣泛,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決定的,需得細細商議,拿出個詳細的章程才行。”
曹太后諄諄說道。
小皇帝轉身躬身拱手沖著簾后的曹太后禮道:“多謝母后教誨,兒臣知道了。”
錢灝也站出來道:“啟稟陛下,調撥糧草一事,絕非易事,光是押送糧草的軍士,民夫,便需要再度征調,而且這些人一路之上的嚼用也是一筆消耗,十萬石糧草,一月之內能有七成送到陜西,那就不錯了!”
正如錢灝所說,光是押送糧草這一路之上的人吃馬嚼,還有喂養牲畜需要消耗草料,都是一筆不小的耗損。
“現在正值盛夏,雨水充沛,黃河水位上漲,河道通暢,往來船只無數,若是走水路的話,可節省大批的耗損和人力,而且速度更加快捷,更加利于前線戰事。”當即便有臣工諫言。
可立馬就有人站出來反駁:“不可,正所謂天有不測風云,如今正是盛夏時節,水位上漲,正是汛期,若是再遇上暴雨,河水暴漲,這一路西去,黃河河道艱險,若是船只傾覆,滿船糧草,豈非都喂了河里的魚蝦!既然無法保證水路的暢通,保險起見,還是走陸路的好。”
隨即朝堂之上就關于如何運送糧草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水路陸路,又是各執一詞,爭執不下,而且各有各的理由。
而且越說越是激動,個個據理力爭,毫不示弱,吵的是臉紅脖子粗。
許貞仍舊隱于殿中一角,未發一語,似這等朝政大事,哪里有他們這些個微末小官說話的份,別看這些個朝臣們在朝堂上爭的面紅耳赤,可實際上最后真正做決定的,還是最后的廷議。
許貞也正是因為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懶得白費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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