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數千里外的東京城,在那些個手握朝政大權的文武百官,廟堂公卿們眼里,自然看不見在那遙遠的西北邊境之地,十三個西軍的斥候,為了拖延時間,為了讓自己的兩個兄弟能夠順利的回到銀州報信,為了讓銀州的守軍能夠及時的反應過來,有更多的時間準備,以免被那一股橫渡橫山,兵鋒直指銀州的西夏奇兵打一個措手不及。
十三條鮮活的生命,十三個忠勇可嘉,為國為家舍生忘死的義士,生生在那處不知名的山坳將百余西夏鐵騎拖延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最后十三人全歿,熱血撒滿長空。
銀州,城門。
“速關城門,速關城門!”
“西夏來襲,速關城門!”
小五和大牛兩人縱馬疾馳,各去一門,通知守城的將士們。
“西夏人?”小五和大牛身上穿著的都是宋軍的甲胄服飾,而且說話的口音也都是本地的口音。
因著堅壁清野的緣故,附近的百姓要么就是遷入城內,要么就是自發的往關中遷徙,城中人口雖多,可各處城門早已戒嚴,日日皆有大批官軍把守,出入盡皆要接受盤問。
北門負責守城的將領只是軍中一個小小的都頭,一聽西夏人要來偷襲,當即就被嚇得臉色驟變:趕忙招呼手下眾人:“快關城門!關城門!”
若是平時,無上峰命令的話,城門自然不可隨意開關,可此刻乃是戰時,一切從權,這是蒲老將軍乃至于軍中各級將領都早已經下達過的命令。
都頭的話剛出口,便聽得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響起,城門外遠處開闊的原野之上,一群黑壓壓如墨似畫的騎兵陡然出現。
“快!快關城門!關城門!”
都頭剛一扭頭,正好就看見了化身黑色潮水呼嘯席卷而來的西夏鐵騎,那閃爍著幽幽清冷寒芒的鐵甲,在陽光下反射出攝人心魄的刺目寒芒,當即就匆忙大聲喊道。
真是西夏人!
不只是都頭,城門處所有守軍,盡皆看到了城外正奔襲而來的西夏鐵騎。
一時之間,眾人盡皆露出惶恐擔憂之色,好在幾個頭領還算鎮定,迅速組織人手關閉城門。
隨著嘎吱嘎吱的難聽聲響傳出,城門處厚重的木門也迅速被關閉,插上數人合抬的厚重門栓,城門內門洞里頭的幾個守城門的軍士們才陸續松了口氣。
旁邊的王五也跟著松了口氣。
趕忙道:“將軍,城外的只是西夏部分斥候,只有百來騎,還有六七千兵馬在其后不遠,即刻便能至銀州!”
王五焦急的道,這都快要火燒眉毛了,王五又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縱使上過戰場,見過不少血腥,可心性比起那些老卒們還是要差上許多。
守門的都頭一聽,頓時眉頭就皺了起來:“六七千人?如今城里只剩下一營兵馬,就算是加上那些捕快差役也不過七八百人,這可如何是好?”
都頭在指揮營里頭也算是中上層的將領了,地位僅在營指揮和虞侯司馬之下,如今榆林乃至延州一帶的大部分兵馬都聚集在榆林,這些時日折損了不知有多少。
銀州緊挨著榆林,北面便是橫山,按理來說,朝廷怎么也應該在這里屯聚重兵才是。
可前兩日榆林告急,為了防止榆林被破,駐守銀州的五千兵馬,除了留下一營五百人駐守之外,其余悉數趕往榆林,馳援蒲老將軍。
可西夏的攻勢實在是太猛,饒是銀州的這幾千兵馬加進去,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榆林的形勢仍舊岌岌可危,隨時都有被攻破的可能。
守城的都頭先是叫人看著王小五,關了城門后才騰出手來,確定王小五的身份,一番確認之后,才命人將王小五帶去面見他們的營指揮,自己則留在城門處,帶人提著弓箭便上了城樓。
另外一邊的大牛差不多也是一樣的遭遇,一番仔細的盤問之后,才被帶去營指揮身邊。
銀州營指揮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身形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姓薛,乃是延州人士,少時還曾在延州某位知名的大儒門下進過學,后來科舉無望,這才走的家里的門路,捐了個小官。
看著面前面孔仍顯稚嫩,黃毛尚未褪去完全的少年,薛指揮一臉凝重:“你們可知謊報軍情可是重罪?”
大牛趕忙焦急的解釋道:“啟稟將軍,屬下二人所言句句屬實啊!”
小五也趕忙道:“是啊將軍,若是屬下二人有半句虛言,我二人任憑將軍處置,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只是西夏大軍頃刻便至,還請將軍早做準備才是!”小五有些等不及的說道。
所謂的大局觀什么的,小五這個軍隊最底層的小小斥候哪里看的到,只是為了把這個消息送回銀州,他們整隊斥候三十余人,折損近半,先前被西夏的哨探和游騎追殺之時,隊長領著十多個兄弟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讓他們把消息送回銀州,竟然被將近十倍于他們的敵人發起自殺式的沖鋒。
自成為西軍的斥候之后就一直照顧著自己的隊長,在小五心中的分量,不亞于家中父兄。
薛指揮滿臉凝重的看著小五和大牛:“你們確定西夏有六七千人?莫不是看錯了?”
小五堅定的道:“咱們隊長當斥候都當了十幾年了,他絕不會看錯的,光是咱們瞧見的那些,隊長說至少就有六七千人,可惜咱們還沒來得及靠近仔細探查,就被西夏的哨探游騎給發現了。”
“至少六七千人!”
“這下可糟了!”薛指揮臉上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六七千人,不論是騎兵還是步兵,都不是如今銀州城里這區區六七百人能夠擋住的。
《孫子兵法》里面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 而且六七千只是斥候們粗略的估計,其真實的數量,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快!去州衙,找知州大人商議對策!”薛指揮只是個小小的營指揮,麾下雖管著五百人的兵馬,可在一州知州的面前,卻也只能退居其后。
榆林城中,大營之內,滿臉疲憊,神色凝重的蒲老將軍身上的戰甲衣袍滿是血污泥垢,身后的戰袍也不知被漿洗過多少回了,原本打理的頗為整齊細膩的發髻,此刻也不知有多少銀發散亂的蓬松著,乍一眼望去,和戈壁灘上那被風沙和烈日曬得瀕死的枯草何其相似。
拎起水壺,也顧不得倒了,直接把壺口塞入口中,咕嚕咕嚕的大口喝了起來。
甘泉入腹,嗓子眼處那猶如火燎碳烤般的灼熱感總算是被剿滅了許多,原本已經近乎乏力的身體內部,竟是又涌出一股子新的活力來。
“將軍,不好了!不好了!”剛剛才艱難的打退西夏人的又一次進攻,城內的守軍加上前來馳援的援軍,還擁有再戰之力的只剩下不足兩千,蒲老將軍還沒坐下休息片刻,就見麾下幕僚神色慌張,火急火燎的趕了進來。
“何事慌張!”蒲老將軍乃是軍中宿將,帶兵數十載,見慣了風雨,早已能夠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見幕僚這般神情,蒲老將軍心中已經咯噔一下,可行事素來老練沉穩的蒲老將軍,卻并不會因此而色變。
“啟稟將軍,西夏八千鐵騎奇襲銀州,兩個時辰前銀州失陷。”幕僚的眉頭緊皺著,眉宇間滿是擔憂。
“什么!”饒是蒲老將軍,聽到這個消息,也不住瞪大了眼睛,瞳孔有那么一瞬間的失焦,神情之中帶著震驚和不敢置信。
“兩個時辰前?八千鐵騎?”蒲老將軍緊皺著眉頭:“哪兒來的八千鐵騎?”
幕僚道:“據斥候回報,是從橫山方向冒出來的。”
“橫山?”蒲老將軍心思百轉,腦中無數念頭閃過,喃喃道:“橫山沿線,駐有堡寨十余個,八千西夏鐵騎,這么多的人馬,這么大的動靜,怎么可能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
蒲牢將軍口中的十多個堡寨,乃是整個橫山山脈沿線,可縱使如此,橫山山脈區域段,但凡是可以i行軍的地方,基本上西軍都設有堡寨以做防御。
八千鐵騎,這么多的人馬,一起出動的動靜肯定不小,怎么也瞞不過四近的那些個堡寨。
“將軍,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銀州陷落,咱們榆林可就成了孤城,屆時內外夾擊之下,吾等”
“為今之計,也只有背水一戰了!”沉默良久,在幕僚那灼熱的眼神注視之下,蒲老將軍抬頭嘆息一聲,無奈的道。
背水一戰,孤注一擲,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過須臾之間,蒲老將軍心中就已經有了決斷。
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
為將者,蒲老將軍早已做好了馬革裹尸,戰死沙場的準備。
“吩咐下均,命火頭軍殺豬宰羊,讓兄弟們盡情飽餐一頓!”蒲老將軍如是說道。
幕僚心中一動,看著蒲老將軍臉上的決然,已然有了幾分猜測,恭敬行禮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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