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當下最要緊不是此事,而是和西夏人的和談。
西夏的使臣剛過了上元節沒幾日就到了汴京,如今就就安頓在大相國寺邊上的驛站里頭。
負責和西夏人談判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當朝副相錢灝錢大相公。
錢灝能夠一路做到當朝副相的位置,自然是有幾把刷子的,可他這人做起事情來卻有一個特點。
那就是慢,
如同龜速一樣的慢。
每日對著西夏使臣,臉上始終掛著盈盈的笑容,自二月上旬末便開始的和談,一直到現在都進入四月了,還沒有出結果。
錢灝也不急,每天就跟街面上買菜的婦人似的,和攤主砍個價都能砍上大半天。
“你們想兩國休戰,可以,拿出誠意來吧。”一上來看似把主動權讓了出去,可實際上心里早已經做好了打算,就等著西夏人上鉤了。
“什么誠意?”能夠派來出使大宋,負責求和之事的人,又怎回事蠢材。
西夏使臣故作不知,竟明目張膽的演了起來。
“什么什么誠意!老夫不得不提醒一下使者,現在是你們西夏要和我們大宋和談,不是我們和你們和談,請貴使先搞清楚狀況。”
西夏一方臉色皆黑。
緊接著錢灝的下一句話,更讓他們難受:“談得了就談,談不攏就打,現在擺在咱們面前的就這么兩個選擇,我大宋有禁軍八十萬,廂軍鄉勇不計無數,就是不知道,
你們夏國還能拿的出多少兵力?”
西夏一方頓時語滯,看著大宋一方一個個趾高氣揚,
恨不得把眼睛長到腦門上去的模樣,
想要揶揄幾句,
可又沒有底氣。
這次大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西夏折損的兵馬,已經超過了十萬,而且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就連戰無不勝的鐵鷂子,也敗在了宋人之手。
西夏想要奪回鹽州的八九次反攻之中,也是除了嵬名山通所部和東線戰場的兵馬之外的其余西夏兵馬,第一次見識到宋人火器的犀利。
此番南征,西夏籌謀已久,調動數十萬大軍,糧草軍械民夫更是不計其數。
可最后的結果,卻是己方損兵折將,大敗而歸,軍心跌倒谷底,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點兒家底,光是這一戰就耗去了大半。
現如今 “這次我們損失慘重,你們必須得給我們賠償。”黑著臉,西夏的使臣撂下這么一句。
迎接他的,卻是一聲聲怎么也憋不住了的噗嗤笑聲,
笑聲中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
錢灝毫不顧忌的捋著胡須哈哈大笑起來,
須發雖白,容顏雖老,皺紋滿布,可一雙眼睛,卻比那夜空之中最閃亮的星辰還要璀璨。
“賠償?這是老夫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感受著大宋一方猶如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以及一句接這一句的冷嘲熱諷。
西夏一方的臉色越來越黑,心底的氣越憋越多,越憋越盛。
“其他的都好說,但你們占了我們的那幾個城池得退回來。”憋了半天,西夏一方又憋出這么一句。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雖然要低頭,但也要梗著脖子討價還價呀!
“退?”錢大相公老神在在,旁邊那個剛剛上位的鴻臚寺少卿坐不住了,要不是顧忌著場合,估計當場就能掀桌子。
“伱們當這是去菜市場里頭買菜嗎?”
和談嘛!不就是兩邊的人坐下來湊在一塊桌子邊上,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雙方決定簽訂和平條約,互不侵犯的前提下,替各自的國家爭取利益嘛!
不得不說,錢大相公這慢悠悠的性子,還真就挺適合這事兒的。
這不談了一個多月,也沒見雙方拿出個具體的章程來。
可朝廷這邊,派去陜西的幾個知州知縣早在二月底和談剛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就已經帶著行囊家眷上路了。
現如今基本上都已經到了地方,走馬上任了。
錢灝不著急,這次打了勝仗的是他們大宋,他急個什么勁兒,了不起慢慢磨就是了,而且根據契丹那邊據回來的消息,契丹人頻頻往西京道調兵,大有一舉西進,打進河套,趁著這個大好時機,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要是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兩國合力,將西夏徹底給滅了,然后大宋再和契丹坐下來把原本屬于西夏的底盤都給瓜分了那無疑是朝野上下最喜聞樂見的結果。谷烯 可錢灝心里也清楚,現如今大宋實力雖然不弱,可和同樣擁兵數十萬的契丹相比,并未有多少優勢。
如今有個野心勃勃的西夏在旁邊虎視眈眈,抓著機會時不時就啃上幾口,雖然惡心人,但確確實實牽扯了契丹不少的目光,替大宋分潤了不小的壓力。
現如今天下局面,就如同東漢末年的魏蜀吳三國鼎立的局面,不過細微處還是存在著極大的差別的。
就像西夏,完全就是個不安分的,時不時就跳出來撩撥大宋和契丹。
和談之事尚未有定論,先夏王和夏王妃等人的問題,自然免不了要給和談的事兒讓步。
皇宮大內,曹太后的寢殿之中。
臉色陰沉如水的曹太后用力的攥著扶手,地上已經躺著好幾只杯子碟子茶盞什么的,都已四分五裂,濺了一地的碎瓷片。
曹太后正在氣頭上,旁邊的內侍女官們,莫說是上前打掃了,連一口大氣都不敢穿,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觸了曹太后的霉頭。
若是以前,旁邊的李內官也就上去勸了,可自打先帝去了之后,曹太后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性情大變,那幾個不長眼的,現如今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稍微惜命些的,那個還敢冒頭。
忽的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大殿內的寧靜。
“啟稟大娘娘,曹侍郎在殿外求見!”
曹太后陰沉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幾分,輕輕嗯了一句,旁邊的李內官見狀立馬站了出來,喊了聲“宣”。
不到片刻,一聲大紅官服,頭戴官帽的曹國仁便到了曹太后跟前,恭敬的拱手行禮問安。
曹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個李內官在身側伺候著,這才對曹國仁道:“可知我喚你來所為何事?”
曹國仁再度拱手行禮,微微躬身,說道:“可是為了前幾日朝會之上提及的先夏王封號之事?”
作為靖安侯府未來的繼承人,曹國仁的心智成熟,聰慧也不遜于旁人,這也是為何曹太后要把他從太原府調回東京的緣故。
“你怎么看?”都是自家人,曹太后也沒搞什么彎彎繞繞,直接開門見山。
曹國仁面色未變,抬眼瞥了一下曹太后,目光透著幾分猶豫。
“這里沒有外人,有什么話直說就是,不用忌諱!”言下之意李內官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姑母,此事怕是不好阻攔!”曹國仁也不叫大娘娘了,直接喚起了姑母。
曹太后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怎么不好阻攔,我大宋以禮治國,什么事情,都逃不過一個理字。”
“官家早已過繼到了哀家和先帝的名下,和夏王府再無半點干系,這是告了天地,稟了祖宗的,焉能再改!”
曹太后氣極,語氣之中難免帶上了幾分怒意。
曹國仁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此事若是放到尋常人家身上,自然沒得更改,可”
曹國仁臉上露出無奈之色,此事確實頗為棘手。
“先帝駕崩不過三載,他們就把先帝的恩德全都忘了么?”說著說著,原本氣極了的曹太后眼中竟帶上了幾分淚光。
越說心里越覺得難受,對于亡夫的思念之情也一下子全都涌了出來,頓時就泣不成聲了。
眼看著眼前這個手握朝廷大權,現如今已經是全天下權勢最大之人此時此刻竟拿著帕子不停的擦著眼淚,思念著已經故去三載的亡夫的自家姑姑,心情愈發復雜起來。
“其實最關鍵的,還是看官家的態度!”
曹太后哭聲驟止,瞪大了眼睛看著曹國仁,眼珠子轉溜了幾下,目光中帶著意外。
右手捏著帕子,左手剛剛抬起來,準備讓旁邊的李內官把自己扶起來,可看著面前的曹國仁,曹太后卻又忽然將手放下,眉頭微鎖,疑惑的問道:“此言何意?”
曹國仁道:“姑母,朝堂上百官們為了這事兒吵成一團,爭的面紅耳赤,可咱們那位官家”曹國仁神情一變,嘴角微揚,似有幾分自嘲:“卻仍舊一言未發,穩坐釣魚臺,如此行徑,侄兒是怕,咱們這位官家,和姑母未必是一條心呀!”
“住口!”話音剛落,入耳的便是曹太后的一聲呵斥。
伸手指著曹國仁,曹太后厲聲道:“你是臣子,豈能如此出言不遜,擅·”
“姑母!”曹國仁卻頂著曹太后的呵斥,躬身拱手,行禮道:“侄兒是臣子,卻也是姑母的親侄兒,侄兒知道這話有些大不敬,若是在外頭,侄兒是萬萬不敢吐露一個字的,可在姑母這兒!”
曹國仁話音一頓,抬眼看著曹太后,道:“侄兒只是不想讓姑母受人蒙蔽,被蒙在鼓里!請姑母明鑒!”
旋即伸手拉開外袍前下擺,雙膝一曲,跪倒在地,拱手行禮伏地叩首道:“微臣出言不遜,冒犯了官家,微臣愿領責罰,請姑母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