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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5 降旗

  自由日號戈爾貢戰列巡航艦平穩地駛入克哈4號天空之盾軌道平臺停泊著數十艘巨艦的錨地中,她雄偉而巨大的艦體披著克哈星系那顆恒星的光芒中,彷若金色鑲邊的鋼鐵城市。

  引擎技術軍士拉爾斯·布倫背靠在高腳椅后本冷的艙壁,眺望著技術兵餐廳那扇小小的觀察窗外燈火輝煌的星港。他整整在引擎艙室那顆灼熱的心臟里工作了十二個小時,現在總算能換上一件干凈的襯衫好好休息休息。

  在那如同大陸般望不到盡頭的天空之盾軌道平臺后,克哈星系那顆閃耀的太陽就停在空中,自窗外高速掠過的維京戰機仿佛正要駛入那白熾的光點里。

  漸漸地,自由日的姐妹艦另一艘戈爾貢級審判日(judgementday)那恢宏無比的艦身緩緩出現在拉爾斯眼前的觀察窗下。

  審判日號幾乎與拉爾斯腳下的這艘一模一樣,戈爾貢絕對是他見過最偉大的戰艦。與審判日相比,就連曾經最大的米諾陶級也顯得相形見絀,當那震懾人心的艦炮釋放排山倒海般的炮火洗禮時,便仿佛是在降下天罰。

  她是星海上的女王,世界的主宰者,人類的秩序之光。

  拉爾斯自小在貝卡·羅那座名為自由港的小鎮上長大,鎮上只有兩三千人,哪怕是出趟遠門都有可能遇到熟人和鄰居。而正在拉爾斯所服役的自由日號戈爾貢上就有八千多人,作為技術兵他都不敢說自己去過艦上四分之一的艙室,更不要說認識所有的人。

  無數次,拉爾斯·布倫都告訴自己,這才是人類文明世界真正的模樣。在貝卡·羅這種小地方,天邊只有流星。

  小小的貝卡·羅不過是科普盧星區邊緣里的一塊毫無特色的巖質星球,一塊貧瘠荒涼的爛石頭,但跟他那些缺乏想象力的鄰居與親戚截然相反,拉爾斯從不認為整個世界都是這副模樣。拉爾斯跟貝卡·羅的那些人都不一樣,自小就具備的冒險精神和永遠都無法得到滿足的好奇心讓他看上去更像個冒險家和斗士。

  也許,那正是第一批仰望群星的人類所具備的品質。

  拉爾斯翻閱祖父母留下的明信片和書籍,就知道無數異星奇景和光怪陸離的星際故事才是世界本來的樣子。人類并不是生來就居住在貝卡·羅這顆星球上的,他們的祖先來自于星空,來自于更遙遠的群星。

  人類是星辰之子,群星才是他們的歸宿。

  貝卡·羅的祖先們是一群自絕于人類社會的隱居者,他們寧可過著物質貴乏的拮據生活也拒絕再一次踏上星空,活得像是追求純凈與信仰的苦修士。

  在拉爾斯那困于這樣的疑惑中,而周圍的人只是將之歸咎于泰倫聯邦的殘酷迫害。他們沒有反抗的力量,就只能流亡到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以免被其他人所發現。

  永遠都不要與外界聯系甚至成為了貝卡·羅代代相傳的教條,正好像是不可辯駁的教條,哪怕新生的這一代人對聯邦政府的印象早已模湖。

  盡管只是歷經了三代,貝卡·羅的科技已經隨著科學家的死亡而陷入永久的停滯和倒退。

  拉爾斯相信,如果貝卡·羅還能再延續數個世代而不被人發現,這顆星球上很有可能會退化至原始人的水平。每一代新出生的貝卡·羅人都會被他們的長輩嚴厲地告知一個已經被妖魔化的人類政府,被告知永遠都不要與星空之上聯絡,也永遠都不要回應。

  不論拉爾斯怎么想,這實在悲哀,他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后代都過著這樣的生活。

  直到泰倫帝國艦隊到達貝卡·羅的那一天,拉爾斯的生活才迎來了轉變。

  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忘記帝國海軍陸戰隊員閃耀的盔甲和巨大的歌莉亞機器人帶來的震撼,而那些帝國士兵臉上的自豪更是讓人心馳神往——何等勇敢而忠誠的戰士,他們每個人為自己所正保衛的帝國而感到榮耀。

  而當帝國海軍在貝卡·羅建立第一座星際軍港時,拉爾斯就打定主意要乘著帝國海軍的戰艦離開,但直到第二次全面戰爭爆發前夕他才如愿以償地被征召入伍。

  拉爾斯·布倫不覺得這有任何的問題,泰倫人迎來了新的政府,不再是腐敗貪婪的聯邦。

  拉爾斯并沒有真正見過那位帝國的統治者,但知道他的人都肅然起敬,畢竟大帝被表的畫像就掛在水兵們都能看得到顯眼位置上,又是帝國信用幣大鈔上的熟人。后來拉爾斯才知道,在泰倫人類的歷史上從未有人像奧古斯都大帝那樣取得如此卓越的成就。

  在軍隊和人民中,奧古斯都皇帝都有著崇高的威信,即使是那些憎恨他的人也無法否認其功績。

  “聽說了嗎,艦上陸戰隊有不少人都得到了假期,要去奧古斯特格勒逍遙快活了。”軍醫長菲利普拿著兩杯麥泰雞尾酒。

  “這時候的確不需要儀仗隊和軍樂隊做什么事情。”拉爾斯從菲利普的手上接過一杯雞尾酒,滿懷惡意地說:“你不能要求陸戰隊的總是跟我們干一樣的活兒。”

  自從拉爾斯在醫療艙拔了一顆該死的爛牙,他們不知道怎么的就成為了朋友。

  菲利普來自于帕蘭格斯(parragos),那是個氣候極端惡劣的星球,殖民者不得不在荊棘縱深的惡沼和可怕的颶風中艱難求生。

  但總的說來,帕蘭格斯的條件比貝卡·羅可是要好上不少,因為它同星系中有一顆相當發達的姐妹星球,以至于菲利普完全能夠接受較高層次的教育,成為海軍中的一名軍醫。

  在拉爾斯看來,一片星系中能同時具備兩個適宜人類居住的世界是一件無比巧合和奇妙的事情,因為那里的人抬頭就能看到另一顆居住著人類的明星,知道自己在這個宇宙中一點兒也不孤單。

  可是菲利普卻對自己的家鄉只字不提,這可能與帝國與異蟲在帕蘭格斯爆發過的一場激戰有關。

  “怎么,你最近又有的忙了?”菲利普用那雙水藍色的眼睛看著拉爾斯。

  “誰說不是呢?去了泰比魯斯一趟,左右兩舷的十二個的冷凝器整整有十個都出了問題,有的還在漏水。如果不快點解決,下層甲板上的那幫人就都得睡在廢水里。”拉爾斯抱怨著說:

  “我還得看著從港口上來的那些修船工,每五分鐘就得告訴他們一次什么該碰什么不該碰。”

  “朋友,過去我們總以為自由日號的超級戰艦就堅不可摧,可直到遇到泰比魯斯的異蟲才明白過來。有時候,哪怕是磕著碰著我們也得掉一層皮。”菲利普搖搖頭。

  泰比魯斯戰役已經結束了好幾個星期,菲利普每每想起那場可怕的戰爭就止不住的顫抖。那些永遠留著泰比魯斯的英魂仿佛還在他的耳邊嘆息,責問他為什么沒有救他們。

  菲利普和拉爾斯所服役的自由日號絕對是幸運的,至少是完完整整地從泰比魯斯星系中撤了出來。要知道,在那個時候,他們往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友艦在茫茫蟲海中沉沒,化為一團可怕的桔紅色烈焰。

  戈爾貢已經是泰倫帝國中最高一級的戰艦,可在泰比魯斯星系中也損失了五艘。沃菲爾德艦隊大約只有三十多艘戰艦駛出泰比魯斯星系,另有五十多艘戰艦被重創,剩下的都化成了星系間漂流的碎片。

  他們本以為自己已經被訓練成為無畏的勇士,但只有親身體會的人才能明白在那時這些正身處于戰場中心的戰士有多么的絕望。每殺死一只異蟲就要付出血的代價,可異蟲就好像根本殺不完。

  無數的鮮血、無數人的犧牲才換來了今天的勝利。

  “不要再提了。”拉爾斯飲下了杯中的雞尾酒,示意菲利普不必再說下去。

  他本以為群星之上有著數不盡的神秘等待著自己探索,可卻忽略了其中隱藏的危險。

  這場戰爭的真相只有拉爾斯這樣真正親歷過的人才能知曉一二。戰斗并不是拉爾斯的職責,但那并不意味著他沒有見過死亡。

  拉爾斯不僅見過浩浩蕩蕩的蟲群摧毀一整個星球,將比貝卡·羅大得多的移民地夷為平地,殺死數百萬人,也見過星靈艦隊用可怕的炮火焚燒一個個世界。

  關于泰比魯斯星系那場可怕戰爭的記憶永遠都不會磨滅,那真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自由號的這些人多半已經被殘酷的現實打醒了,不會再毫不猶豫地說真男人就是要開軍艦。他們不再想打仗了,熱血青年已經飽嘗戰爭的恐怖已經生離死別的苦難。

  過去拉爾斯自認為已經是一名老兵了,但直到泰比魯斯戰役結束后他才知道自己其實還差得很遠。

  通過謊報年紀,拉爾斯才在帝國海軍中服役了兩年多,他能夠到晉升為軍士到自由日號這樣的旗艦級戰艦上服役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去過查爾的帝國士兵都自認為高人一等,如果還參加過艾爾遠征,那簡直可以吹一輩子。拉爾斯雖然沒有去過太多的星球,但多少也跟著艦隊到過布來克西斯那樣的地獄。

  拉爾斯到過那片一望無際的冰原,看著暴躁而兇殘的熊齒獸在其上四處游蕩。原來以為布來克西斯那犬牙交錯的冰川和肆虐的暴風雪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直到他真正接近死亡的這一次。

  在泰比魯斯戰役最艱難的時候,自由號被大批蟲群分隔在主艦隊以外,護盾和船殼都被異蟲所咬穿,恐怖的異蟲涌入船體內,沿著各處艙道獵殺所見到的人類。

  拉爾斯跟著一隊隊電氣工程師、機械師和引擎技師沖最危險的地方搶修設施,到處都是血液與死亡,滿腦子都是被異蟲肢解肝腦涂地的可怕景象。許多他認識的人都死了,包括“胖子”拉爾、“耶穌”呂特這些曾經鮮活的人們。

  在無聊的航行過程中,這些人總是圍坐在工作間里聊著各種故事,聊著自己的家庭,直到拉爾斯甚至記住了他們家人的名字和趣事,直到他們再也無話可說。

  他們都沒能回到克哈,沒能回到他們出發的地方。

  “好吧,我們都不愿意提。”菲利普攤了攤手,轉而去說起他聽到的趣事:“我知道多蘿西公主正在天空之盾的某個港口中,她是專程從維麗蒂亞來的。”

  “我可沒時間去......”拉爾斯知道只要自己想,完全能申請到假期:“醒醒吧,多蘿西公主是不可能看得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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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有心愛的姑娘了。”菲利普從未提過這件事情。

  “是嗎?”拉爾斯笑了:“在我的家鄉也有個姑娘正在等著我。”

  “我知道,她叫欣恩。”菲利普說:“你什么時候回去找她,她一定擔心的很。”

  “等下一個假期吧。”拉爾斯說:“你呢?”

  “我真想要再見到她。”菲利普說:“可她已經死了兩年了。”

  說完,他們都沉默了。

  遠處,好戰者戰列巡航艦正在信號燈的指示下徐徐入港。

  等了一會兒,菲利普再一次開口:“我覺得你應該請假跟我一起去天空之盾軌道平臺上看看,那里正在舉行降旗哀悼儀式,聽說奧古斯都皇帝也正在那里。”

  在泰倫帝國,所有的帝國的旗幟將在這一天就要結束時在降旗號聲中落下,可注定有人不會再看到它升起的時候了。

  “我們能看到皇帝嗎?”拉爾斯問。

  “誰知道呢。”菲利普說。

  “你看起來興致不高。”拉爾斯看著他。

  “我不喜歡他。”菲利普說。

  “為什么?”拉爾斯問。

  “凡事都要問為什么,所以你才最招人討厭。”菲利普連連搖頭。

  “可你還是愿意跟我交朋友。”拉爾斯聳了聳肩膀。

  “我是看你可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菲利普哼了一聲。

  “你不坦誠。”拉爾斯說:“明明是我最先找你說話的。”

  “難不成你會讀心術,就像那些幽靈一樣。”

  “你見過他們?”

  “沒見過,所以他們才是幽靈。”

  “嗨,伙計們,我聽說皇帝已經到場了。”餐廳里,一名正走進來的海軍士兵突然喊了一嗓子。

  菲利普聞言立即悶頭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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