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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章 狗皮膏藥

  蘇御和倪坤,此時正坐在城墻內側的一家館子里。

  是的,這里還有飯館,就建在洞窟之中,老板娘是甲子營遺孀,周邊村落里的普通人家出身,丈夫在八年前戰死之后,自己帶著閨女拿著撫恤,在城墻腳下開了一間飯館。

  后因上將軍秦廣經常造訪,特別愛吃老板娘做的手搟面,上頭這才破例,專門騰出一座洞窟,給老板娘經營飯館。

  這里七十多張桌子,經常坐滿。

  滿屋子的油燈,像是點綴的星光,映照在那些面容剛毅的男人們臉上,

  一些剛從前線下來的軍士,會喜歡在這里就著面湯,吃碗熱乎面,當然,還有蒜。

  蘇御和倪坤剛剛從一處荒郊回來,他們將毛鈞的尸體葬在了那里,蘇御返程的路上,專程去了一趟羅浮城,將吊在城門上的毛鈞尸體帶回。

  毛鈞和倪坤是同鄉,他們倆年幼時跟著父母逃荒,后來走散了,于是兩人為了吃飽肚子,一路乞討,哥倆當過山賊土匪,干過不少打家劫舍的勾當,后來跟著武師學了一些拳腳,才開始行走江湖。

  他們倆,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死弟兄。

  “倪大個,面好了,”老板娘清亮的嗓子喊了一聲。

  “來了,”倪坤起身,自行去將兩大碗手搟面端來,又端來兩碗面湯。

  在這里,別指望有人給你端面,攏共就老板娘和閨女小青兩個人,哪有功夫一個一個招待你們?

  倪坤剝著手里的蒜,說道:

  “我和毛大哥拜入老大麾下時,早就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其實現在想想,這一天已經來的夠晚了,他今年五十四,也算活夠本了。”

  “嗯!”蘇御淡淡回應一聲,生老病死隨處可見,像倪坤這樣的沙場老將不會看不開,所以安慰的話,沒必要說,小家子氣。

  倪坤笑道:“蘇老弟這次可真是長臉了,聽烈開說,你在北夏軍陣可是鬧翻了好幾重天,什么八品九境,都栽你手里了,烈開這小子剛一回來,就急著去找老大給你要軍功,嚷嚷著若是不給你個虎威將軍當當,他烈開就撞死在將軍府門外的石獅子上,你猜老大怎么答他?”

  蘇御忍不住笑道:“那你撞死算了。”

  “哈哈.......”倪坤朗聲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字都不帶錯的,不過有一點你肯定想不到,烈開還真就撞了,只不過腦袋沒事,石獅子讓他給撞的稀爛。”

  這時,鄰座幾名聊天的軍卒忽然轉過頭來,驚訝道:

  “倪將軍?這位難道就是這幾天傳的沸沸揚揚的混世小旋風,蘇御蘇兄弟?”

  “不是,吃你的面吧,”倪坤直接否認,上頭放話了,蘇御的事情不要聲張,但即使如此,如今在大同府軍中,蘇御的事跡早就傳遍了。

  這時候,老幫娘走過來,端來了一碟可口的涼拌野菜,笑呵呵的沖著蘇御點了點頭之后便走了。

  倪坤直接下筷子,就著野菜,只用了三口就吃完了一大碗面,接著,又去要了一碗。

  這時,

  “老板娘,一碗手搟面,加牛肉!”

  一道倩影進入飯館,頓時讓館子里這些五大三粗,平時連個娘們都看不得的大老爺們看呆了眼。

  多少軍功才能把眼前這位姑娘娶回家啊?這也太漂亮了,漂亮到就算她是個瘸子也無所謂了。

  李晴雪一身便服,拄著一根拐杖,慢吞吞的進了飯館,在蘇御這一桌坐下,笑吟吟道:

  “咱們又見面了.......”

  倪坤雖然心里很不爽,但人家的身份擱這擺著呢,他趕忙就要行禮,卻被李晴雪抬手壓下。

  “不必,我是來找朋友的,”

  蘇御低頭吃面,從頭到尾都沒有正視李晴雪一眼,而李晴雪也不再多說,只是手肘抵在桌面,托腮注視著蘇御,表情專注。

  倪坤幫李晴雪端來了面和面湯,后者微笑點頭,將自己這碗熱乎乎的面湯和蘇御早已半涼的面湯調換了一下。

  蘇御完全不理睬,自己在洛陽可以扇人家耳光,在這里可不行,太子可是在北疆呢。

  吃完了面,蘇御擦擦嘴,拋下一句“改天請倪大哥喝酒”之后,直接起身就走了。

  李晴雪見狀,也顧不得吃面,趕忙拄著拐杖追了出去。

  “喂!你等等我,”

  蘇御走的不快,但李晴雪肯定是追不上的,但這位皇女也是夠執著的,走的急促,一連摔了好幾跤,一聲不吭,站起來繼續追。

  皇帝和太子若是看到這一幕,只怕會氣急敗壞,堂堂公主竟如此卑微?

  飯館距離蘇御所在的營房,路程可是不近,而且城墻上的棧道并不好走,李晴雪身上摔破好幾處地上,鮮血滲透衣衫,路上好多人見狀想要幫忙,卻都被她拒絕。

  足足兩里地,蘇御終于停下,在一座軍械庫外的長凳坐下,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好,畢竟太多人看到了,一旦傳出去,對自己影響不好。

  李晴雪香汗淋漓,氣喘吁吁在石凳另一邊坐下,扔掉手里的拐杖靠坐在冰冷的墻壁,眺望天邊的殘月,

  “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在洛陽運河邊上的一條長凳上。”

  蘇御轉頭看向狼狽的李晴雪,皺眉道:“又想玩什么幺蛾子?”

  李晴雪抬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晴雪來找你,只為說句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但我還是要來,咱們既然做不成夫妻,做朋友還是有機會的,只要晴雪誠信誠意給蘇兄道歉。”

  蘇御笑了笑,無奈道:“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狗皮膏藥。”

  “第一個是誰?是秦清嗎?”李晴雪笑吟吟問道。

  蘇御搖了搖頭,

  李晴雪笑道:“狗皮膏藥就狗皮膏藥吧,只要能獲得蘇兄的原諒,晴雪做什么都可以。”

  “這是你說的?”蘇御道。

  “沒錯,是我說的,蘇兄只管開口便是,晴雪如果做不到,以后絕不再來糾纏你,”李晴雪表情堅定。

  蘇御嘴角一動,手指向前方,“從這跳下去,記住,別指望我會救你。”

  他們眼下所處的棧道,距離城墻腳下足有十五丈,也就是四十五米,對于李晴雪這種完全沒有修為的人來說,跳下去絕對死翹翹。

  李晴雪笑容不變,拿起拐杖站起,來到圍欄邊緣,山風吹起她秀發,拂過她堅毅的面龐。

  “蘇兄知道嗎?晴雪并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即使如此,我站在這里的時候仍會害怕,是的,心里很怕,蘇兄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救,但是晴雪想賭一次。”

  蘇御道:“別廢話了,跳吧。”

  李晴雪微微一笑,扔掉手中拐杖,翻過圍欄踩在棧道邊緣,深吸一口氣,猛然躍下。

  這娘們是個狠人啊.......蘇御不由感嘆。

  他會救嗎?當然不會。

  下一刻,徐渭南將昏迷過去的李晴雪輕輕放在長凳上,皺眉看向蘇御:

  “蘇老弟,你倆玩的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大嗎?有這位九公主在洛陽玩的大?”蘇御冷笑道。

  徐渭南無奈搖頭,送出精純靈氣,弄醒李晴雪。

  醒來后的李晴雪一臉茫然,不能置信的看著蘇御,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

  半晌后,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徐渭南說道:“徐先生回避一下。”

  “殿下.......”徐渭南是真不敢走,九公主當初在洛陽就曾跟他說過,蘇御敢打她,有朝一日就敢殺她,所以他不放心讓兩人單獨在一起。

  李晴雪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徐渭南無奈退下。

  “我賭輸了。”

  蘇御笑道:“很顯然。”

  李晴雪此刻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黯然神傷中又透露著一股自嘲,

  “我原以為,你在洛陽的時候,會為了毫不相識的教坊司妓女和宋家結仇,肯定不會對我見死不救的,我想錯了.......那么現在,你肯原諒我了嗎?”

  “不肯,”蘇御搖頭。

  李晴雪愣道:“你說話不算話?”

  “嗯,不算話了,怎么著?”蘇御面無表情。

  李晴雪眉角顫動,半晌后,咬牙道:“你怎么能這樣?你覺得很好玩嗎?”

  蘇御點了點頭,“是挺好玩的,就像九殿下在洛陽的時候一樣好玩。”

  “呵!小心眼,”李晴雪氣笑了,摻雜著眼淚道:

  “晴雪也不想找什么借口,當時的做法確實不妥,除了求你原諒之外,我也沒什么好解釋的,我這次來北疆,坐鎮北平府,日常軍務繁忙,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來與你見面,不過,我會很想你的。”

  蘇御無奈嘆息一聲:“滾!”

  “好的,晴雪這就滾,”李晴雪拄著拐杖站起,笑嘻嘻道:“總之,晴雪是當定這貼狗皮膏藥了,哪怕蘇兄從這城墻上將我扔下去。”

  蘇御皺眉抬頭:“我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讓你死的無聲無息,保證不會讓任何人聯想到我身上。”

  李晴雪拄著拐杖湊近一點,俯下身子與蘇御直視,笑吟吟道:

  “晴雪保證,以后會盡量給蘇兄提供殺我的機會,死在你手里,我認。”

  蘇御眉頭一皺,一把拎起對方后襟扔下城墻。

  半晌后,李晴雪的聲音從城墻下傳來:

  “蘇兄珍重,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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