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氣氛依舊酣烈,不過屋外的寒風卻是不長眼睛,散入屋中,帶來幾絲冷意。
林遠高面上沒有絲毫異色,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視線如常,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只是其袖子底下,略微顫抖的手,還是顯示出其心中的不平靜。
其對座,程天雄臉上豪邁的笑容也消失不見,手指輕叩紅珠木制的華貴座椅扶手,緩緩開口:
“.....只不過商路這一事,卻是并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光是打點周遭,費的功夫便不可小覷,而如今情況,萬事還更需就著謹慎方面開展...”他眉頭皺起,手指叩擊頻率加快,
“這樣吧,此次我先私下備一些貴族需要的日常物資,以供遠高老弟先帶回去應急,至于之后事務,待明年開春,諸業待興,再做計較?”
林遠高一怔,全然沒想到程天雄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原以為會費一番周折,結果就這般不費吹灰之力便搞定了?
心中思緒萬千,但面上卻反應極快,推辭一番后,立即起身道謝。
隨后廳堂里開始了一番洽淡,不時傳來幾聲豪爽的笑聲。
慶豐城,衙門。
周厚臣看了眼案牘上的周折,終于將筆停下,按了按眉心,后仰靠在椅子之上休憩。
從雞鳴而起,一直忙碌到現在,午飯也是隨便應付了事,若不是憑借武夫強健的體魄,根本支持不下來。
這也沒辦法,這段時日,不知是天氣轉暖,還是什么原因,瘟疫開始衰退了。
體現在每日的病征疑似者數量銳減,城中那凝重的氣氛都消散了不少。
這當然是好事,但與此相對,疫難之后的災后重建安排又得提上日頭。
無論是各行各業,基礎民生市場的重新運作,以及秩序維護,還是經濟生產恢復,商路重新開放,抑或稅收調整,賑災補貼措施等等一系列事情,都不是嘴一張,筆一劃,便能搞定的。
“只是不知道,郡府那邊還能給予多大力度,不然可不好辦了。”
周厚臣搖搖頭,看著窗外大雪飄撲,飛鳥絕跡的景象,心中也有些惆悵。
這段時日,他聽說珞珈山那邊好像出了不小的狀況,一年一期的軍狩也提前展開,開始了久違的大演武,往各縣抽調兵馬,甚至于州府的銀軍都被調撥于山下,一看便有大事發生。
如此一來,上層人物的心思,又能抽調幾分注視這邊遠小縣?
一想到這些,他就頭疼無比。
此時,侍衛正好自屋外而來,身后是數個侍女,端來晚飯。
不多時,案牘之上便被清理干凈,擺放好各式看似簡單,但用料極其珍惜的菜肴。
周厚臣端起盛滿參湯的瓷盅,小口抿著。
身旁站著目不斜視的侍衛。
“對了,聽說桑原山那密地開了吧?”周厚臣隨口問道。
“是的,大早,楊氏的楊老太君,烈河武館的葉老師傅,以及那金沙郡來的古重文,都去了,對了,許氏那伙人也在其中。”
“都是聞著腥味的貓,無論什么時候都少不了他們這些人....”周厚臣冷笑了一聲。
若不是此次瘟疫一行的原因,他必然也會插手其中,可惜了...
“風翊那邊過去了沒,那山上之事,及時報過來,尤其是靈源被哪方勢力所得,這點最為重要。”
他輕聲說道。
些許靈物沒了沒,重要的是靈田,如今郡府那邊,好像以整城擔保,聯合千山宗,靈臺宗,一同申請了大周道藏院的一項名為‘洞天’的福地項目,正在大量搜集靈源。
上交越多,功績便越多,如若能從桑原山密地中靈源分一杯羹,或許可以助他免去這次瘟疫失職 一責。
就在他心中念想之時,屋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周厚臣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左臉刀疤的侍衛,匆忙從外走來,手里拿著一手指粗細的精致黑筒。
“都統!桑原山有密報!”
周厚臣心頭一凜,將手中的瓷盅放下。
“今日桑原山密地開啟,大概下午三時,猛猿棍古重文,于密地之前,轟殺楊氏老太君!重傷許氏大長老顧得山,最終......”
“什么?”話未說完,周厚臣直接站起身,臉色陰晴不定。
“一個金沙郡之人,來我們這邊,大殺四方,好大的威風!莫非他古氏也要造反不成!”
他自然知道古重文的底細,甚至于,其來慶豐后,便主動上門拜訪,算是打了聲招呼。
而周厚臣也知道其強悍之處,畢竟猿金剛的名頭,是實打實打出來的,在立命中,算是強手中的強手,
因此專程提點過,來可以,奪機緣也可以,但別把事情做太絕。
其也滿口答應了。
可現在是怎么回事!
況且旁人也就罷了,許氏之人也遭了?要知道許氏可以受郡府所托,來慶豐專程處理瘟疫之事,算是身負要職,結果卻....
想到上面可能的怒火,他腦袋便嗡嗡作響。
一個不好,他又得擔責!
“馬上傳信,叫城外的兄弟集合兩營,把桑原山先圍住!”周厚臣悶哼一聲,“我倒要看看這猿金剛有多剛!”
說著,他也顧不得吃飯,準備披甲執銳。
現在最重要的是出兵圍山,不管怎樣,樣子都做足。
可他動身,那報信的侍衛卻是臉色有些怪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話就說!”周厚臣腳步停下,沉聲道。
“都統若是要尋那古重文,怕如今去,運氣好或許能得到品相不錯的尸體...
據傳,在古重文重傷許氏大長老顧得山后,林瑜林氏少主林君末上山,當著數十人的面,幾招將其打死了.....”侍衛迅速說道。
“罷了,打死了還能怎么辦?現在只得派人擬信往郡府發消息,解釋情況,再調集兵馬,往桑原山集合,以此.....
等等,什么!你說古重文死了?!怎么可能!”周厚臣一愣,轉瞬難以置信地看向侍衛。
金沙郡古氏俊杰,當代序列排為第三,實力高達六腑境,古氏真功,傳聞中的血落赤身訣更是大成,這樣的人,死了?
那林君末是強,能數招打死田猛,但是古重文豈是田猛能相比的?莫非....
他想到之前的傳言,瞳孔瞬間一縮。
“目擊者眾多,一拳將其轟殺,頭顱直接被打爆,必然是死了。”侍衛沉聲說道,說罷又猶豫了會,“據風翊那邊情報,那林氏少主林君末,或許實力已經堪比半步宗師,望都統謹慎對待。”
“我知道了....”周厚臣一屁股坐了下來,目光陰沉,
謹慎對待,自然要謹慎對待,一個疑似半步宗師實力的武夫,足以有資格壓服整座慶豐城....只是...
你打死田猛,滅了田氏也就罷了,為何..為何把那古重文也打死了!還當著如此多人的面!
那林氏難纏,古氏有好對付?
要知道,一般而言,像這類郡望級勢力,族中天才出門,都大可能有老一輩人護道,避免大欺小之類的事件發生....
如今倒好,人直接死了..
“去張貼海捕文書,通緝林氏林君末,聲勢鬧得越大越好。”沉默少許,周厚臣緩聲說道。
“真來還是...”侍衛點頭,立即便準備下去,可邁出腳步,忽地問道。
“你說呢?莫非你想攬這頭功?”
“屬下明白了...”
“林君末....林君末...”
周厚臣心中默念數遍,仿佛要將這三個字刻進腦子里。
慶豐城,廣益街,天花院。
“說稀奇,道古怪,俺老張今日把事道來!”
酒樓大堂處,一個布衣打扮的貨郎樣男子正一把坐在正中的長板凳上,大聲吆喝著。
四周圍坐的都是江湖之人,一個個興致勃勃。
其名為張老三,原本便是說書人,最喜歡的就是探聽些奇人異事,新鮮消息,做些藝術加工,再在大庭廣眾下大聲宣揚。
年輕時在一次說書中,吹捧一位江湖游俠,因為加工手段過于出彩,正巧正主也在場,馬屁拍到位了,人家高興之余,賜了些機緣。
一來那么多年,也成了武夫,僥幸立命,加上每次發聲,雖然言辭有些夸大,但都是新鮮事兒,而人也聰明,懂得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在臨近縣城里名望也愈加之大。
只見張老三倚著座椅上,兩條細長的眉毛不斷動彈,擠眉弄眼間給人別樣的喜感。
“話說當日,風雪漫天,金光向日,白霧之中,隱藏的是什么?正是那藥田密地!”
“嘿!那密地可是個好東西!其上各種堪稱珍惜可貴的天材地寶暫且不說,就是那上等靈田,扔在咱這外面,便足以讓狗都搶破腦袋!”
“啊這,張老三,我怎么感覺你在罵人..”有人調侃道。
“去去去,別他娘的過度解讀!”張老三臉一黑,連連擺手,吃了口茶。
“那一日,號稱猿金剛的古重文,堪稱是橫行霸道,囂張跋扈,密地都沒開啟,便在那門口一坐,嘿!擺明了,誰也不準進兒!”
“要知道這位猿金剛可不是普通人啊,天生力氣極大,方來到此地,便與楊家楊老太君起了沖突,誰也沒鬧著好,
結果呢,這家伙不懷好意啊,心眼小啊,就在那山上,那半山腰那片小樹林那,狠下心,趁著楊老太君一個不留神,不講武德啊,偷襲人家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啊,直接將其打死了!.....
隨后大叫一句,誰敢阻我?
嘿!一下子,當時在場那么多人,愣是沒有人敢做聲!”
張老三說的繪聲繪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一邊說,一邊還捶胸頓足,恨不得自己當時在場,和那猿金剛大戰三百回合。
眾人好奇心都被引起來了,不少也跟著氣憤不已。
媽的,一個外鄉人來這興風作浪,搞偷襲這種下三濫手段,還有沒有王法了?有沒有法律了?
“莫非真讓那王八羔子給得逞了?”
楊廣英在慶豐周遭名聲明顯不錯,有人心痛其遭遇,直接發問,雙目噴火。
當即就有人放了數錠金子在桌上,催促其繼續說。
張老三見著豪客如此多,雖然不太在意這些金銀之物,但作為說書人,博得不就是這個關注度嘛,當即直起腰桿,手勢也開始比劃起來:
“當時情況之危急,你們是不知道了,咱們本地的瑰寶,幾乎已經要落在外鄉人手中,嘿,有人站出來了,你們絕對想不到!”
眾人豎耳。
“要說的此人,就不得不提到前段日子,有關豪族田氏的一件慘事....”
說到這,有人想到了是誰了。
“可是那毒霸王出手了?”有人欣喜地叫了出聲。
以往或許提到這個名字,人們會害怕,但在這時,眾人竟然有了種期待感。
中心坐著的老頭當即大附掌。
“就是那毒殺百人,力能拔山的毒霸王林君末!”他似乎也高潮了。
“毒霸王一登場,還沒出手,那猿金剛的一群嘍啰,便直接中毒倒地。
那猿金剛大怒,當即出手,可誰料,原本氣勢駭人,誰也不服的猿金剛,方一出手,那毒霸王直接冷笑一聲,‘誰給你的膽子!’
直接身形舒展,變成個六七米高的巨人,就那么一拳,頓時天昏地黑,飛沙走石,一拳就把囂張跋扈的猿金剛腦袋打沒了!
說了一連串的話,饒是沸血立命的張老三也有些口干舌燥,又吃了口茶,一手指著天,下著批語:
“就看那響當當的漢子,身軀凜凜,胸脯橫闊,如拔地巨猿臨山上,心雄膽大,骨強體健,似三頭獅子出深山,簡直如同山中兇獸主,堪比人間太歲神!
森然一笑:還有誰?!
無人敢應,無人敢答啊!”
“說的好!”
頓時一個人率先拍掌,緊接著一連串的叫好聲響起。
隨后張老三眉眼愈加喜感,又開始說些不為人知,堪稱秘聞的雜談。
比如什么這毒霸王一出生就會走路啊,一頓飯要吃一頭牛啊,睡覺時喜歡夢中殺人啊,之類的玩意。
又引起了數波高潮。
天花院樓下,一處雅間。
一黑衫俊美男子與一如獅虎般的壯漢對坐,兩人正飲酒談事。
聽到這。
黑衫男子頓時笑道:“末兄,你真一出生就會走路呀?”
壯漢頓時臉黑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