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焦煙升騰,伴隨著難聞的肉糊味。
尚虛白半具身體埋在土里,兩條手臂已經失去了蹤影,只剩些許筋肉相連的兩膀。
整個人匍匐在地,眼神渙散,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方才那一擊,直接將其兩條手臂轟碎,隨后那恐怖的火焰,更是將其徹底焚燼。
甚至于火毒涌入他的體內,依舊在焚燒,仿佛要將其五臟六腑燒盡才肯罷休。
他身子拼命地往前拱,掙扎地想要起身,好不容易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卻是一道魁梧的身影。
“不愧是宗師級武夫,生命力還真是頑強啊。”
林末看著竭力想要直起腰的中年道人,忍不住輕嘆道。
這便是宗師級武夫嗎?
內天地圓滿,氣機貫穿周身后,生命力竟然能強到這個地步。
這已經完全非人了。
只可惜,一切終究到底為止。
他彎下身子,單手抓著其脖頸,將其從土里拔了出來,高高舉起。
不知是用的力太大,抑或雙腿埋藏的太深。
一下子,竟然不小心,使得其雙腿也斷裂了去。
寒風呼嘯,溫熱交替下,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雨水下,道人氣息奄奄,卻有意識,身子不斷地在扭動,沾滿血絲的眼睛半瞇著,死死地看向林末,大口進行喘息,血沫不斷涌出,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就像失水的魚。
可惜再掙扎也無濟于事。
“死亡真是難看啊。”
林末忽地感慨道。
他手掌用力,猙獰的龍爪已經嵌入其脖頸。
決心結束一切。
“既已勝出,還請霸王手下留情!”
就在這時,一聲疾呼從遠方傳來,飄散在空氣中。
明明無遮擋物,依舊久久回蕩,足可見出聲者實力之強,意勁之猛。
數息,一個青袍男子,以及一華發老者矯健如鷹,便落至林末身前數米處。
“冤家宜解不宜結,霸王不妨放尚虛白一條生路,青山不改,畢竟綠水常流,得饒人處且饒人。”青袍男子面容白皙,留有兩撇小胡子,向林末抱拳說道。
而身旁的華發老者,卻是一言不發,視線全部落在林末身上,周身氣機勃發,甚至使空氣都開始扭曲。
無怪王蘭如臨大敵。
尚虛白名頭他早便聽過,位列千山宗 其年輕時便薄有名聲,中年時闖蕩界域天關,因一手千山道法聞名淮州,而如今更將千山宗本命經典,千山道啟經突破至第九重。
單論實力,即使比他弱,也僅僅弱的有限。
而原本在他看來,兩人交鋒,這林氏后輩雖然打不過,但畢竟將肉身錘煉得猶如獸王,至少不會死。
而只要不死,將其帶回去,玉侯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療傷寶藥,痊愈后,以其天賦戰力,便是鎮壓一方的絕世家將,也算完成了玉天衡給予的任務。
可沒想到,意外出現。
倒并不是事先擔心的沒能及時將林末救下,而是這威名赫赫千山宗這一副峰主生生即將被打死在這。
以立命境逆伐宗師,還是大宗宗師,這誰能想到......
“哦?兩位又是何方神圣?”林末瞇了瞇眼,高高舉起的右手并未放下。
認真打量了下兩人,著重看了幾眼那華發老者,忽地咧開嘴,露出森白牙齒,;
“看來我這大延山還真是塊風水寶地,一個個都不要命地往這鉆啊!”
說罷,周遭溫度又開始升高。
站在最前面的游元磊只覺身墜冰窖,一股子寒氣自腳板襲來,不由退了半步,面帶羞怒,
“林君末,我等代表玉侯府,此次本就是助你而來,你別不識好歹!
你可知尚虛白真實身份?真以為其是那連重能比的?”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被林末擰著,氣若游絲的尚虛白,深吸一口氣,
“你若是將其放下,我保證其不會再對你林氏出手。”
要知道尚虛白這種境界的武夫,諸事繁忙,一般不是真正涉及生死恩怨,不會下山尋仇,這次之所以前來,乃是他們玉侯府從中說和,付出代價而成。
最后事畢也就罷了,若是沒成,反倒折了位有望自在天境的大宗師在此,即使始作俑者不是他們,怕也會遭到那位嫉恨。
哪料此言一出,面前那赤身而立的光頭男子不怒反笑,
“保證?你是什么東西,保證到我頭上了?“他看了眼身前的兩人,毫不猶豫地五爪用力,竟然直接將那道人的脖子給掐爆。
頓時身首分離,紅色的經絡與血水沾滿整個龍爪,甚至不少濺在其臉上,顯得整個人分外猙獰,如同惡鬼,
看著一臉難看的游元磊,
“要打就打,不打就滾,管你玉侯府,石候府,這里是大延山!”
“對!要打就打,不打就滾,管你玉侯府,石候府,這里是大延山!”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義正辭嚴的重復道。
遠處,一位身穿破襖子的精壯大漢,面容嚴肅地虎步走來,叉著腰站在林末身旁,一手指著游元磊的鼻子,
“人家被打的時候你不來,打贏了你來個得饒人處且饒人,來,你過來,我先錘你一拳,然后你饒了我行不行。”
這位學富五車,精通造物器法,方才從族中出山的年輕人,哪受得住這般質問。
頓時想爭辯,卻又不知道如何張口,氣得滿臉通紅,顫抖的手從懷里摸出一個黑色的梭形物事。
“怎么?想對老子動手?你不妨試試,手里的呆地瓜,能炸死人不。
不過動了手,等過段時間老子上你游家堵門的時候,就別哭哭啼啼,求爹告娘,盼著有人出來整句不妨得饒人處且饒人了。”
看到這一幕,壯漢兩手抱肩,咧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齒,獰笑道。
“你.....”游元磊氣得渾身發抖,兩撇胡子一上一下,一咬牙,就在要將手里物事丟出時,手腕突然被拿住。
“此間事了,倒是我等唐突,叨擾了。”王蘭止住身旁青年的動作,面無表情地低聲說道。
既然尚虛白已死,認真說來,他們在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除非打定主意將眼前兩人擒殺,以向千山宗交代。
只不過單是林末一人,他便毫無把握將其留下,再加上個他也看不出深淺的怪漢,真動起手,說不得他都要折進去。
“王管.....”一旁的游元磊還想說什么,整個身體卻猶如被禁錮般,直接被王蘭挾著,兩人如大雁般,飛掠而去。
幾息時間,便消失在山林中。
這時,身穿破襖子的大漢才轉過身,看著比他高得多,魁梧得多的身影,笑容頓時燦爛起來:
“師弟,你這光頭,挺別致啊。”
遠隔萬里的一片地域。
堪稱靈秀的山群之中,有一座通天徹地的高峰。
其頂端沒入云海,堪稱接天連地。
峰上林陰森森,繚繞霧氣,不時虹光乍現,云海翻滾,山南山北兩面割昏裂曉,堪稱鐘靈聚秀。
此時山巔,有一處威嚴的金殿,其前是一白玉鋪砌的石板廣場,正中央三足香爐正于陽光落射下,升起裊裊紫煙。
一個身穿八卦道袍的中年道士,手持一靈符,如猿攀登,踏在陡峭的山石上,三步并作兩步,便飛身縱于廣場之上,臉色匆匆地往大殿。
其快步走到殿前,剛想叩門之時,玄鐵打造的殿門卻是應聲而開,蓬勃的氣機猶如洪水滾滾,由內而外,充斥天地。
八卦道人以袖遮面,穩住身形。
一時間,只覺天色都按暗了些。
“九遲?這么快便出關了?聽你步履匆匆,發生什么了?”
大殿之中,一個發髻高聳,面白似玉的年輕道人緩緩走出。
道人身形不過一米九,真真切切的正常人身高,面容稚嫩,唇紅齒白,看上去猶如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眉心一處青色的山巒印記矚目。
“孤峰師兄!”八卦道人連忙整理儀表,隨后躬身行禮。
“虛白......道隕了,....我想下山!”他一咬牙,輕聲說道。
“死了嗎?”
年輕道人微微愣了一會,似乎也是深感意外,上前兩步,抬頭看著了看天邊的大日。
玉清山極高,天朗氣清之時,可觀烈陽出云海,月落沉山巔之景,可謂真正的洞天福地。
“怎么回事,說說吧。”他淡淡道,語氣再次恢復平靜。
“虛白師弟,在與玉侯府那邊會面,得到靈臺宗那位離宗的消息后,便帶人下山,前往林瑜,而就在方才,其血牌崩殂了。”
九遲道人垂著頭,沉聲說道。
長袖之下,拳頭攥緊,靈符磕得手變形也絲毫不在乎。
他與尚虛白為師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年少時下山闖蕩,更一路扶持,是為真正的道友。
此時突聞噩耗,怒火中燒之時,更是悲從中來。
“又是玉侯府。”孤峰子冷哼一聲,微微伸出手,其掌心中凝聚有一團紛雜的血線,如有生命般來回游走,
“莫非其也想建立淮州府不成!”
九遲道人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再次抱拳:
“師兄,此仇不可不報,虛白雖隕于林瑜,但那玉侯府必與之脫不了干系,
師弟請命,下山首誅仇人后,再登門玉侯府,尋個結果!”
“那老怪物還在,你便不是玉家的對手。”猶如玉人的少年輕聲說道,“此番十三重天關已成,勢必要擺明車馬好好做過一場,你先留于山上,突破再說。”
“師兄.....”九遲道人皺眉。
可見著身前少年面無表情,頓時一咬牙,深深彎腰,
“大不了,我先不去玉侯府,林瑜那邊總該探個究竟吧!”
他退讓半步。
少年并沒有說話。
道人也像賭氣般長躬不起。
良久,一聲嘆息。
“你..去吧,切記不要去玉侯府,耐心一些,等我九仞功成,一切...再說。”
道人大喜,起身笑了笑,點點頭。
“我就先在這祝師兄為山九仞,獨立群峰!”
言罷,便腳尖一點,頓時身子倒退十數丈,一下子墜入山下。
消失不見。
白玉廣場之上,少年沉默少許,搖了搖頭,伸手截住半縷紫煙,忽地卻笑了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為山九仞,豈一日之功,
此時不多不少,卻是正好。”
言罷,心氣起,日同出。
有風吹過欲捉人影,殿前卻是空無一人。
此時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正好清洗了一山的血跡。
遠處林家莊外,原本鋪滿的劇毒蒺藜只剩下殘留的幾蔓,挖好的深坑陷阱,同樣堆滿了獸尸。
巨大的空地之上,連土壤都被獸血浸得通紅,冷風一吹,雨絲吹在臉上,都帶有一股子血腥味。
對面枝丫上,早已停駐有三三兩兩的食腐鴉,瞪著血紅的眼睛,呱呱的叫著,迫不及待地撲騰著翅膀。
林氏族人中,還能動的,分成兩隊,一隊開始托運傷者,或者就地治療,一隊則順勢補刀,收集珍惜獸尸。
這獸潮來襲,雖然損失慘重,但值得慶幸的是,經此一役,倒是數個月不用進山打獵了。
此時一處山腰,雨水打濕在林末身上,轉瞬卻被極高的溫度給蒸發。
他盤膝坐在地上,不斷從空石戒中取出早已煉制好的療傷藥,以及山獸肉干,進行吞服療傷,補足氣血。
“這么說來,你說你是靈臺宗之人,特意來尋我?”
林末感到體內藥物開始發揮作用,便停止了動作,看著蹲在自己身前,埋著頭不知在做什么的壯漢,問道。
在服用特制的補血恢復藥物后,僅僅數息時間,他便感覺狀態好的多,說話也更有底氣。
“也不盡是,我本身也有一些事要干,只是分了個緩急而已。”
大漢輕聲說道。
他看著腳下,一群青甲蟻,費勁功夫,才在雨水漫進洞口前,及時搬著食物回巢,忍不住輕吁一口氣,站起身子,活動了下筋骨。
“原以為要我出手,沒想到師弟你確實有點猛,自己就把尚虛白那老小子給干碎了。”
他一臉燦爛的笑容,抱著肩膀,哈哈大笑。
林末笑了笑,沒有說話。
面前有些不著調的男子,名為齊孫,自稱是靈臺宗人。
也就是那青鈡和尚的師兄。
只不過為何不是禿頭,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一出現,便拿了個刻有‘靈臺’二字的玉牌子證明身份。
隨后一點也不見外地,空不下來般,趁著林末療傷之時,便到處忙里忙外,驅逐殘余獸潮。
見誰都能叉著腰,嘮叨兩句。
就目前而言,應該沒有什么惡意。